“……周齊,李夢雪,馮末末,楊宇天……劉青崖。好,現在準考證都拿到了嗎?都拿到了就收好,一定要好好保存,明天早上我們在校門口集中,東西一定要事先收拾好,走之前一定要仔細檢查看看有沒有忘帶什麽東西。準考證學生證身份證一個都不能少知道嗎?明天記住不要遲到,要注意安全,到了酒店那邊一切都要有次序,一定要聽從帶隊老師的指揮,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大聲一點。”

    “聽明白了!”

    “好,希望你們都能考出好成績。現在,不管自己準備得夠不夠充分,都不要再去想了,放平心態,發揮正常,不失誤就是最大的成功,知道了嗎?有沒有信心考好?”

    “有!”

    “好,今天的班會就到此結束吧,馮末末,嚴城,楊宇天,你們家住市區的幾位同學留下。”

    “老師,我也住酒店。”楊宇天忽然站起來大聲地說到。

    “你們家不是就住在市區嗎?住酒店不是浪費嗎?”

    “不是,跟大家住一起感覺踏實一些,我住家裏老緊張,說不定還會睡過頭。”

    “哦,這樣啊,好吧,那你明天記得把夥食費和住宿費交我這兒。”

    “好的。”

    “好,沒什麽事了,放學吧,今天迴去好好休息休息。馮末末,嚴城,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記憶裏那個最後的下午,盡管天氣炎熱,可是依然顯得悲涼無比。劉青崖走在三中依舊破敗的教學樓前,想著,三年,也不過就是白駒過隙的彈指一瞬。一直以為,要告別記憶裏承載了那麽多青春和迴憶的地方,一定是要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告別儀式的。可是,在真正要告別的最後這一天,卻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沒有。甚至連一句告別的話也不知道該說給誰聽。

    白頭如新是悲哀的,白頭如新又是這樣讓人慶幸。因為記憶空白,因為影像模糊,我們才在迴味那些青春的時候不用連帶地想念那麽多的人,因為,想念,是會讓人疼痛的。

    劉青崖走過教學樓的時候,習慣性地在教師辦公室布滿灰塵的窗玻璃上照了照鏡子,依舊是粗糙的格子襯衣和短發,她仰仰頭,並未像三年前那樣輕快地走進二樓高一(5)班的教室,因為她知道,那個教室已經不再屬於她,或者應該說,她已經不再屬於那個教室。

    走過底樓的時候,她剛好與矮個子齙牙班主任擦肩而過,一開始,他並未認出她來,走過了,他才頓了頓,又轉迴頭叫住她。

    “後天就考試了哦。準備好了沒?”“嗬嗬,還行吧。”她硬著頭皮答道。

    “好好表現吧,祝你考出好成績。”

    “嗯,謝謝老師。”

    “考上大學了,還是記得常迴來看看。”他說,一句極其簡單的話,聽在劉青崖的耳朵裏,卻突然有了告別的感覺。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鼻子居然開始酸酸的。像一個即將告別媽媽遠行的遊子。

    “嗯,好的。”她艱難地點點頭,然後匆匆地轉身離開,是因為難過嗎?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難過的時候也開始抑製不了淚水了。既然是這樣難過,那就放縱一迴吧,該想的都要在今天想完,既然都要離開了,就讓我們來一次好好的告別,然後無牽無掛地遺忘,好嗎?

    這樣想著,劉青崖決定這個下午索性將三中逛個遍。

    穿過教學樓旁的小巷子,來到操場,下午的操場顯得十分熱鬧,到處是籃球撞擊地麵發出的砰砰聲。她走到操場邊的小賣部,那個小賣部因為換了老板娘,店麵也已經重新裝飾了一翻,劉青崖要了一杯冰凍的橙汁,開始慢悠悠地喝起來,這樣的情景像極了初到三中的三年前,可是,現在已經是物非人非了,唯有她還是這樣的短發和冰凍橙汁,有時候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命運捉弄了她還是時光真的拋棄了她。她又想起沈小柯,想起他高高的個子,想起他漂亮的臉上毛茸茸的胡茬,想起他笑起來的時候迷離的眼神,可是,一切,已經恍如隔世了。她想,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車禍奪走他年輕的生命,也許,他現在是該站在她身邊的:也許,他會像楊宇天那樣把他冰涼的手搭在她單薄的雙肩上:也許,他會伸出一隻手來,揉亂她剛剛剪短了的頭發:也許……這世上本就沒有那麽多的也許,所謂的也許,隻不過是人們尋求安慰時候做的一些無謂的假設罷了。

    “喂!同學,把球踢過來一下!謝謝!”

    劉青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腳邊一個滿身灰塵的籃球正滾動著渾圓的身體。她狠狠一腳踢去,那個籃球飛奔著向一個高個子男生的臉龐親了去。

    “我拷,碰到高手了。不過,還是謝謝啊!”那個男生走過來,向劉青崖揮揮手,算是打招唿,也算是道謝。

    一個高個子男生,俊朗的臉,古銅色的健康皮膚,真像三年前的顧濤。這樣想著,劉青崖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過顧濤了,記得以前,他總是嚷嚷著叫劉青崖給他買可樂,可是,直到最後他轉學,她也沒有給他買過一杯可樂,想起來真覺得愧疚。

    “青崖,在這兒呢,找你老半天了。怎麽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上個廁所迴來你就不見了,還溜得快呢你。”楊宇天從操場那邊向她跑了過來,幹淨的白體恤,幹淨的米色短褲,幹淨的白球鞋,這樣的楊宇天,幹淨得不然鉛塵。

    “叫你幹嘛?不叫你你不也自己找來了嗎?”

    “喲,越來越不害臊了啊!小心不要你!”

    “不要就不要,誰稀罕來著。”

    “開個玩笑嘛。對了,明天我們坐一輛車吧,我去跟你鄰座的換。你鄰座是誰呀?”

    “幹嘛跟你坐一起呀,還怕老師不知道是不是?”

    “知道了有什麽嘛,誰還管你那麽多,後天就高考了,高考就解放了不是嘛。”

    “我暈車的哦,你不怕我吐你一身。”

    “哦?是嗎?那我不換了,免得被你吐一身影響情緒!”

    “哼,就知道你沒誠意。”

    “嗬嗬,明天記得早點哦。不要遲到,遲到就不讓上車了。我坐你鄰座,是外麵的那個座位,我不讓你,你就坐不了。”

    “知道啦,小人一個。”

    “嗬嗬,請你吃飯怎麽樣?”

    “最後的晚餐?”

    “才不是呢。瞎說什麽呢。一頓告別晚餐。”

    “告別?”

    “是啊,向我們單調、枯燥、無聊的高中生活徹底告別囉!最重要的是,今天以後,談戀愛就可以正大光明了。”

    “你還不夠正大光明的啊?”

    “哪裏,你看,我現在不敢牽你手吧,我現在沒有親你吧?等我們上了大學,我隨時都可以牽你手了,隨時……”

    “去!去!去!”劉青崖打斷了楊宇天,轉身走到了操場邊的雙杠旁邊。楊宇天也跟了過去。

    “今年是成績出來以後才填誌願呢,你想報哪裏的大學?”劉青崖把手插在休閑褲的褲兜裏,眼睛看著圍牆外麵的大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吧。你呢?”

    “你覺得呢?”

    “也得到時候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吧。”

    “你說,如果我們不在一所學校,其實我們也不可能在一所學校,你要是跟我一所學校你肯定得跳樓。我是說如果我們隔得很遠,你會不會忘了我啊?”

    “幹嘛這麽問?對我那麽沒自信?”

    “嗬嗬,問問,而已。”劉青崖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隻是,那絲夾雜在笑裏的失落卻沒有人察覺。

    依舊是那艘船,依舊是美麗的天地傳說,依舊是細長的紅辣椒,依舊是肥肥的魚塊,依舊是楊宇天單薄的身影。這個隻有兩個人的告別晚餐顯然沒有告別的氣氛,倒是多了一份溫馨和浪漫。

    劉青崖看著眼前這一切,心底裏湧起那麽一絲甜蜜,不是難過,可是,卻意外地想哭,她埋下頭,夾了一個細長的紅辣椒放進嘴裏,很辣很辣,辣得她的眼淚像晶瑩的冰塊一樣不停地往碗裏砸。

    “真的好辣啊,你看,不想哭呢,都哭了。”

    “傻丫頭,誰叫你吃辣椒啊?”楊宇天說著,把她碗裏吃剩的半個辣椒夾掉。然後從兜裏摸出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劉青崖眼角的淚水和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吃完飯出來的時候,江邊有六月溫熱的風吹過。楊宇天抓過劉青崖的手,把她纏在自己的胳膊上,腳板將柔軟的沙子踏得沙沙地響。

    終於可以這樣纏著他了,像什麽呢?像一根纏著大樹的常青藤麽?這樣想著,他們已經走到了三中的校門口,劉青崖抽出自己的手,然後跨了一步,走在楊宇天的前麵。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楊宇天望望四周剛好都沒人,他便把溫熱的唇湊上去,吻住了她的額。

    “也不怕被人看見啊你,快走了。”劉青崖催促著。

    “看著你上去。”他依依不舍地耍賴道。

    “好吧,我迴去了哦。”劉青崖揮揮手,輕快地向宿舍跑去。

    “青崖,記得,不要難過。”

    “啊?你說什麽。”劉青崖轉過頭,看見楊宇天一臉認真的笑。

    “記得不要難過!”

    “嗯。不會難過。”劉青崖也笑笑。轉身走進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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