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摘星台。

    渲徹獨自於摘星台上,焚一爐檀香,對著麵前的那架古琴冥思。許久,伸出手,在琴弦上緩緩的撥動了幾下,隻聽得清音錚錚,雖曲調未成,然已藏了一絲深意在內,仿佛撫琴之人那雙淡然而深不可測的眼眸。

    須臾,山下也傳來琴音,卻也隻是不成曲調的那麽錚錚幾聲,似是唱和,又似是在詢問。

    渲徹眼中清光一閃,信手又撥動了幾聲。琴音剛落,山下也跟著叮咚了幾下。

    摘星台、綠兮穀,兩處的琴音就這麽一唱一和、一問一答著,許久,隻聽得摘星台上的琴音一聲高鳴,竟是弦斷之意,便再也沒有了聲音。綠兮穀中,沉吟良久,琴音隻是一聲歎息,便也住了。

    乍然弦斷,渲徹心下大奇,猛迴頭,卻見莫清遲正站在自己身後。

    “師父?!”渲徹驚道,“您怎麽這麽晚上崖來了?”

    “徹兒,你昨晚去見過荻兒?”莫清遲不答,隻是和藹的問道。

    “是,徹兒未經師父允許,擅自指點師妹,實在不該。隻是每每聞聽她的琴音浮滑不安,這才忍不住出言指點。”渲徹俯身道。

    “這也沒什麽,總該有人點透她才好。隻是你既然迴了穀中,為何不多住些時日?大可不必晚間下穀,天不亮就離開啊!何況你也在崖上駐守了許久,該迴去歇歇了。”莫清遲微微頷首道。

    “師父說的是,隻因徹兒惦記著崖上的弟子多是年幼不經事的,而總壇和禁地乃是韻若派重地,故而不敢怠慢。”渲徹斂容道。

    “徹兒”,莫清遲看著渲徹,微笑著道:“這些時日我聽到你們的琴音了。我看得出,你對荻兒有意,荻兒也對你有情。若是你不便挑明,不如日後師父替你們做主如何?”

    “師父,徹兒不願談及兒女私情。”乍然聽師父提起這件事情,渲徹一愣,隨即出言反對。

    “徹兒,難道你不喜歡荻兒?那你又為何每日夜間在這摘星台上撫琴?為何又要連夜下山去點撥荻兒?”莫清遲不解的問道。

    “師父,徹兒的身世,最清楚莫過於您了。對徹兒來說,兒女情長,是奢望。徹兒不能求,也不願求。”渲徹的臉上全然沒有平日的淡然清冷的神色,隻是正色懇切的說道。

    莫清遲一聲歎息:“徹兒,若是你真的對荻兒有情,身世並不是什麽問題啊。你這樣,又是何苦呢?”

    “師父,對徹兒這樣一個身負滅族之仇的人來說,哪裏有資格去輕言感情呢?這麽多年來,我都不過是一個冷心冷麵的人罷了。我沒有感情,也不能有感情。我若是對她動情,日後於她定會不利,於我也必為拖累。更何況,我和她也隻是以琴音相交罷了,縱然她對我有情也不過爾耳,而我對她,也不過是尋常。”渲徹的聲音聽起來深遠而沉重,莫清遲隻得搖頭黯然歎息,不再提起。轉身,向岩洞總壇走去。

    總壇正廳之內,青煙嫋嫋,莫清遲對著香案上所供的那幅男子肖像久久的默然佇立,終於忍不住垂淚長歎:“禎郎!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一別,為何竟成了永訣?原以為隻是小別,可等來的卻是劇變,連徹兒一族滿門也盡數被誅,徹兒能逃脫已是大幸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呢?禎郎,你看這鳳吟峰上我們的家,除了這一副為你而設的香案,一切都還是你在時的樣子。可是你卻去了,隻剩我獨自一人守在這裏,一守就是二十年。我們的曨兒,如今也該和徹兒一般高了,隻是這孩子卻從未見過他的親生父親,連他的母親,也在他滿月之時便將他托付與人了……禎郎,若不是牽掛著你我的孩兒,我早已隨你去了。何至於每日對著這舊時天氣舊時衣,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淚眼中,莫清遲的思緒飛迴了二十年前……

    注:出自李清照的《南歌子》: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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