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委宣傳部出來,三個人坐在吉普車上,誰也不說什麽。

    剛才,稿子得到了於維昌主任的認可與稱讚,自己和鴻達共同完成了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雪飛著實高興和興奮了一陣子。但這種愉悅的心情很快就被另外一種情緒衝淡了。那就是,她又想起自己無意中聽到的何雲起與趙建勳談話的內容,這個善良的姑娘在開始為自己的學生韓月菊擔心,為韓月菊的家庭擔心。目前韓鳳鳴的處境已經很困難了,一旦他在鄰縣的親戚家裏托養牲畜的事情被查實,無異於火上澆油,他韓鳳鳴自己肯定會罪加一等,他的家庭也會跟著他倒黴……以後這一家人的日子可怎麽過,韓月菊的書又怎麽能夠安心地讀下去……

    這會兒,趙建勳心裏也不輕鬆。按說青雲嶺公社完成了宣傳任務,他應該為雪飛和郭鴻達高興才對,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折磨著他、刺激著他,使他心煩意亂,感到非常難受。特別是剛才於維昌對於林雪飛和郭鴻達的那番溢於言表的讚美之辭,真讓他受不了,他聽了之後,簡直就像是讓人打了一計耳光,太讓他沒麵子了!一直以來,趙建勳都覺得自己在青雲嶺公社的年青一代中是一個人物,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是一個人物,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皎皎者,憑他的才華、他的智慧、他的圓潤的處世之道,他應該是青雲嶺的後起之秀,是理所當然的革命後來人,有誰能與他相比呢?可是,讓他萬一也沒有想到的是,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青雲嶺大隊突然迴來個引人注目的郭鴻達,還來了個才貌雙全的女秀才林雪飛。這兩人的出現,似乎是在政治上對他構成了很大的威脅。半年來,他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裏難受。郭鴻達,你個土生土長的“土包子”有什麽德能,竟然要在青雲嶺這個地方出盡風頭,想要形成“氣候”?哼!至於林雪飛,自從他去年一開始認識這位才女,特別是她編寫的劇本《田淑珍改嫁》上演後引起轟動時,他就對她抱有三分敬意,他為她的美貌與才氣所傾倒,甚至於隱隱約約地產生一點朦朧的愛慕之情,不時地坐在屋裏想入非非,所以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去接近她、討好她。今天,他聽到於維昌對林雪飛和郭鴻達的讚揚,心裏說,要說林雪飛的才學嘛,倒也當得起這番溢美之辭,他郭鴻達配嗎?他也不過是沾了雪飛的光而已。更讓他感到後悔的是,自己是青雲嶺公社公認的筆杆子——這一點連羅書記都不否認,自己不應該在張春華麵前過於自卑,不主動請纓,而給郭鴻達和林雪飛留下了這個表現的機會!真是“大意失荊州”啊。唉,這會兒,說啥都晚嘍!

    三個人當中,恐怕心情最平靜的要數何雲起了。這個自恃理論水平較高,政治嗅覺比較敏銳的年青人到青雲嶺公社下鄉搞運動快到一年了。憑著自己的機靈勁兒,他沒少給工作隊長李鳳斌出謀劃策,很快便得到了李鳳斌的賞識。現在,張春華又在青雲嶺公社抓典型,使得自己也有了接近更高一級領導的機會。他這段時間對張春華部署的這篇通訊稿子也特別感興趣,原因是,自己是縣委宣傳部幹事,青雲嶺公社的宣傳工作有了起色,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勞,所以,即使在他得到李鳳斌的批準而迴家休息的這幾天也念念不忘這篇稿子的事,昨天他專門給趙建勳打電話,告訴他,他要和他們一起去送審稿件。今天自己親自領著趙建勳和林雪飛到市委來審稿子,這又是自己一個難得的露臉兒的機會,稿子順利通過了,自己沒費一槍一彈,但卻得到了很難得的進身之步,自己平步青雲的機會來了!他哪能不高興呢?他坐在車上,一邊打著口哨,一邊想著自己光明無限的前途……突然,他心血來潮,覺得今天真應該很好慶賀一下,高興高興……

    於是,他迴頭對趙建勳和林雪飛說:“二位,今天我們順利完成了任務,怎麽?不想慶賀慶賀嗎?”

    見他們兩人沒啥反應,何雲起又接著說:“我看不如這樣。我呢,在青雲嶺下鄉快到一年了,同誌們和鄉親們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給了我很多關懷和幫助,我十分感激,無以為報。今天,你們兩位難得到蒼原來,又遇到了這樣可喜可賀的事情,今天你們就給我一次機會,讓我作東,咱們一起到我家裏去喝酒,痛痛快快地慶賀一下!你們看,怎樣?”

    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的趙建勳,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聽何雲起這樣說,便懶懶地應了聲:“我看還是算了吧,坐了大半天車,我的身子都要散架了,不如迴招待所休息一下……”

    “別價呀,趙秘書你咋迴事兒,對我有意見咋的?怎麽掃大夥兒的興呢,你?”

    見何雲起有點兒發急,趙建勳也覺得為這點兒事兒沒有必要去得罪這位工作隊長的紅人兒,人家畢竟是縣委宣傳部的幹事,說不定自己哪會兒要用到人家呢。

    於是他急忙坐直身體,靠近何雲起解釋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慶賀未免為時過早……其實,我又何嚐不願意跟你喝一場,叨擾你一頓兒。既然你非要讓我們跟你去,那就隻好‘恭敬不如從命’啦,隻是……”說著,他朝雪飛那邊努了努嘴。

    “哎,雪飛同誌,你怎麽不發表意見啊?”何雲起大聲對雪飛說。

    坐在駕駛員身後座位上的雪飛,表麵上在聚精會神地觀賞著掠過車窗的街景,其實,這會兒她滿腦子裏裝得都是韓月菊家裏的事,她在考慮,能不能幫這個不幸的孩子擺脫這充滿危機的困境……至於趙建勳、何雲起這會兒在談論些什麽,她根本就沒往耳朵裏去。猛的,她聽見何雲起好像在喊自己,便迴轉身來笑了笑,“你們在說什麽?”

    何雲起隻好把自己剛才對趙建勳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

    雪飛聽罷,微微笑了笑,對何雲起說:“何幹事,按理說,今天我們的事情辦得很順利,我們應該一起去慶賀慶賀,可我今天真的不能去,一來是我從不喝酒,而且這幾天又身體不適,坐在那裏會掃你們的興……”

    “你要是真的不去,那才叫掃我們興呢!怎麽,林老師連這麽點兒麵子都不給我?”

    “何幹事,你不要這樣說。聽我把話說完……二來,我的一個學生也到蒼原來辦事,她中午就和我約好,讓我晚上迴去給她幫忙。你說,我都答應的事兒了,要是真的不迴去……我不能在自己的學生麵前失信啊。”

    聽雪飛這樣說,何雲起覺得也沒法再勉強人家了,但他還是不太甘心,“隻是太遺憾了,我們今天的活動如果少了你這位林秀才,就象是寫文章少了‘點睛之筆’,減色不少啊!”

    雪飛笑了笑,“哪裏,我哪有那麽重要。這樣,等迴去之後,我找機會作東,請二位領導,將功補過,不行嗎?”

    何雲起望了趙建勳一眼,無奈地說:“那,也隻好如此了。”接著他又對駕駛員說:“小鄭,那咱們就先把雪飛同誌送迴縣招待所,然後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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