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秀梅正和姐妹們一邊幹活一邊說笑,便聽見南場裏傳來一陣吵鬧聲。

    “聽,那邊誰和誰吵起來了?”蘇秀梅的話音剛落,隻見剛從場院裏出去分糧食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匆匆忙忙地來到蘇秀梅的身邊,眼淚汪汪地說:“隊長,你快去看看吧……”

    “玉芬,咋啦?慢慢說。”

    “我娘和鄭會計吵起來了,你快過去說說她吧。”

    “是因為分穀子的事兒?”

    玉芬點了點頭。

    蘇秀梅又問:“王隊長不在那邊嗎?”

    “王隊長這會兒出去辦事了。”

    “走,我去看看。”蘇秀梅撂下稍穀刀就往外走。

    楊樹影望著嫂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忿忿地說:“得,又來一個!”

    蘇秀梅跟玉芬來到南場。隻見郭鴻達正和劉煥新、李春旺還有另外兩個社員一起在場院東邊打場。靠西邊分糧食的地方圍著一群人,人群中傳出激烈的吵鬧聲。

    蘇秀梅遠遠看見玉芬娘——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大聲吵著:“你們大家給評評這個理兒,大夥把這場穀子分完了,就剩下堆底子了,我們這個組就閃下三戶沒分到,鄭會計讓那兩戶等明天分下一場的,非得逼著我分堆底子不可,你們看,這不是在欺負人嗎?”

    生產隊會計鄭學君站在人群當中,胳膊下夾著算盤,左手拿著一記帳的夾子,右手握著鋼筆,把臉揚得老高,不緊不慢地說:“誰欺負你了?明擺著都是一樣的穀子,你非要挑肥揀瘦。不要,不要拉倒,下一場還沒有你的份兒呢!”

    玉芬娘蹲下身捧起一捧穀子舉過頭頂慢慢讓穀子從手裏流到地下,從半空落下的穀子隨風飛走一股塵土,“你們看,這麽多的土,還摻著不少砂子,他硬說‘都是一樣的穀子’,鄭會計你說,憑啥非把這樣的穀子分給我們,憑啥讓那兩戶分下一場?”

    “憑什麽,就憑他們是貧下中農,你是五類分子家屬。你以為你是誰,想咋著就咋著?”

    “五類分子家屬咋了?五類分子家屬也不該死!你動不動就用成份來壓我們,我是李兆鑫的小老婆不假,但我不是富農分子,我也是社員,你為啥一個鍋裏作出兩樣飯來!”

    “都像你這樣挑肥揀瘦,還有個規矩沒有?還是那句話,愛要不要!”

    周圍的社員們議論紛紛,有的說鄭學君太過份了,有點兒欺負老實人,還有的說玉芬娘不自量力,挑挑揀揀,自找沒趣兒。

    這時,一直在旁邊“打撮子”、過秤的周漢生說話了:“鄭會計,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她嫌堆底子糧食不好,你就該讓她和那兩戶一起等著分下一場的,何必較這個真兒呢?再說,剩下的這些穀子也確實不太純,我看就讓她下一場再分算了。”

    鄭學君聽周漢生這樣說,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明擺著跟自己過不去嗎?於是他惱羞成怒在嚷道:“周漢生,你在替誰說話!”

    周漢生本來就對鄭學君的做法看不慣,但他顧及到麵子,沒好發作,說出這番話是想給他個台階下,沒想到鄭學君竟這樣蠻橫,窩在心裏的一股無名火“騰”地著了起來,隻見她怒目圓睜,逼視著鄭學君:“我替誰說話?你說我在替誰說話?你辦事不公,還不行人家說話嗎!”

    “你算老幾?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你算什麽東西?我看你狗屁不是!”周漢生反唇相譏,“‘沒我說話的份兒’?今兒個這事兒我還就要管!非管不可!”

    說著,周漢生上前一步,緊握雙拳,眼裏直冒火。周漢生鐵塔一樣的大塊頭兒,站在瘦小的鄭學君跟前一比,相差半截,鄭學君趕快後退一步,大聲喊道:“周漢生,你要幹什麽!”

    正在外邊幹活的薑衛東聽到周漢生在和人吵嚷,急火火地擠進人群,“漢生,咋啦?咋啦?”

    鄭學君一邊後退,一邊色厲內荏地叫著:“幹啥,幹啥,你們還想打人啊?”

    這會兒,在人群外邊站了半天的蘇秀梅已經把所發生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她見裏邊幾個年輕人發生了口角,怕他們動手打起來,趕忙來到人群當中大聲喊道:“漢生、衛東,你們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發什麽急?”

    她又對圍在四周的社員說:“大夥別在這兒圍著了,該幹啥幹啥去吧。漢生,你們也先忙你們的去吧。”

    聽蘇秀梅這樣說,圍觀的社員都散開了。周漢生還恨恨地站在那裏瞅著鄭學君不動彈,蘇秀梅又給使了個眼色,周漢生這才走開了。

    站在旁邊抹眼淚的玉芬娘見蘇秀梅來了,哭得更傷心了,她拉著蘇秀梅的手,抽抽搭搭的哭著說:“蘇隊長,你可得給我作主啊,鄭會計他……他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蘇秀梅趕緊安慰她說:“別這樣說,鄭會計也不是有意跟你過不去。不要著急,你先迴去吧,你的事我們會處理好的。放心吧,啊。”

    聽蘇秀梅這樣說,玉芬娘擦了擦委屈的眼淚,非常感激地對秀梅說:“那,隊長,我先走了?”

    “你先走吧。”蘇秀微笑著衝她點了點頭。

    鄭學君見蘇秀梅不明不白地把人都趕走,也沒弄出個子午卯酉,心裏有氣,又不好發作。他一抬頭,見幾個幫著分穀子的社員還在瞅著他發呆,便沒好氣地嚷道:“看什麽!還不趕快把穀子堆起來,攤場、打落穰!”

    “學君兄弟,”鄭學君聽蘇秀梅叫他,不冷不熱地答應著:“蘇隊長,你是在叫我嗎?”

    蘇秀梅微笑著衝他點點頭說:“還在生嫂子的氣嗎?”

    “我哪敢啊……”

    “來,坐下,嫂子跟你說會兒話。”蘇秀梅說著,走到場院邊上,在一個碌碡上坐下,她又讓鄭學君在對麵的一個幹草個子上坐下。”

    “學君兄弟,”蘇秀梅平靜地說,“這會兒旁邊沒別人,嫂子我可要說你幾句了,有說的不對的地方你也別介意。”

    “嫂子,你說吧。”鄭學君的情緒平靜了許多。

    “今天這事兒,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說是嗎?”

    “是嗎?”鄭學君不解地望著蘇秀梅。

    “你看啊,”蘇秀梅接著說,“今天給一、二組分的這場穀子,最後就閃下玉芬娘他們三戶,是這樣吧?”

    鄭學君點點頭。

    “今年豐收了,大家都很高興,巴不得分點兒好糧食,剩下堆底大夥都不願意要,這是可以理解的,你就讓他們這三戶都等著分下一場的不就結了嗎?何必非得讓玉芬娘分這堆底的穀子呢?”

    “嫂子,當時我看堆底的穀子還有不少,可也沒好好看看剩下的這些穀子質量怎樣,就說,分完玉芬娘的,那兩戶就等著分下一場的吧,沒想到玉芬娘口口聲聲說我在欺負他,其實我並不是有意的,她越說我有意欺負她,我就越來氣:我還非讓你分這些不可呢……”

    “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也不覺得你這是有意的,但是咋也是分不夠了,閃三戶和閃兩戶又有什麽區別,你就該讓她也等下一場分就完了,何必要和一個女人一般見識呢!我們當幹部的應該心胸寬廣,一視同仁才行啊!說起來,玉芬娘也真夠不容易的。年輕時給李兆鑫當小老婆,也沒享到幾天福,解放後拉扯著個孩子單門獨戶地過日子,還不斷受到李兆鑫的牽連,在人前老抬不起頭來。她是李兆鑫的小老婆不錯,但她在舊社會並沒有罪惡啊,應該說她也是一個受害者。地富家屬也有生活的權利啊,咱們首先應該想到她是咱們人民公社的社員,對待他們應該和別的社員一樣,要一碗水端平才是,這樣才能體現咱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我說得對嗎?”

    蘇秀梅見鄭學君默默地坐在那裏,低頭不語,又接著說:

    “我知道你們鄭家舊社會苦大仇深,受盡了地主富農的剝削和壓迫,你恨透了舊社會,恨透了那些吃人不眨眼的吸血鬼。我理解你的這種感情。但是,新中國成立以後,那些罪惡滔天的地主、富農分子,該鎮壓的鎮壓了,該對他們進行勞動改造的勞動改造了,我們就不能還老是把帳記在他們的家屬和子女身上了。我們當幹部的辦事要憑良心。我們當幹部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是在給誰當幹部?是在給整個生產隊的社員,也包括那些地富家屬和子女啊,所以我們應該把眼光放遠才對。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心比心,今天要是嫂子我主持分糧,非得把堆底的穀子分給你,你心裏高興嗎?你還年輕,一朵花才開,以後的路還很長,我們當幹部的每做一件事,大夥都在旁邊瞧著呢,如果我們處事不公,群眾會怎樣看我們呀?兄弟,嫂子說的對不對?”

    蘇秀梅的一番話,句句在理,不容鄭學君不口服心服。鄭學君慢慢站走身來,眼含熱淚誠懇地說:“嫂子,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心胸狹窄,不該處事不公。謝謝你開導我!我保證今後不再犯這樣的錯誤了。嫂子,你說吧,我該怎麽辦,要不,我去給玉芬娘道歉……”

    蘇秀梅也站起來,用信任的目光看著鄭學君,又輕輕地摘掉沾在他頭發上的一棵穀草,然後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慢慢說道:“唉,算了,你也不必過分自責,更不必為這件事去道歉,隻要把這件事處理妥當,記住這個教訓就行了。”

    “嫂子你放心吧,我會把這事處理好的。”

    鄭學君剛說完,就見郭鴻達朝這邊走來,邊走邊大聲問道:“秀梅姐,你到北邊場院去嗎?”

    “我這就過去。”

    “那好,麻煩你幫我通知一下宣傳隊裏的女同誌,今天晚上,宣傳隊要開會。”

    “好,我馬上就通知她們。”蘇秀梅答應著離開了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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