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

    2月28日,

    下午2點。

    這個下午,馬克思大街旁的那個小公園冷清清的。

    這個公園曾是沙皇尼古拉斯喜歡逗留的一個地方,有著池塘和如畫的園林,還有結構玲瓏的木亭,直到後來克格勃決定要將它作為他們私下用地。那高高的白樺樹可以遮住過路人好奇窺探的眼睛,而那鍛鐵大門口一直有一個持槍的民兵把守著。

    路金坐在停在外麵的寶馬車裏,他看見那輛埃姆卡刹停在大門口。兩個一色衣服的克格勃從後坐鑽出來。安娜•克霍列夫跟他們中的一個銬在一起。有人給了她件男式大衣,大衣鬆垮地披在她的肩上。

    路金鑽出車外走到那兩個人跟前。“你們可以解開手銬了。就這樣吧,我不再需要你們了。”

    手銬被解開,那兩個人走了。

    路金看見安娜臉上迷惑的表情。在那肥大的大衣底下,她看上去更加顯得弱小。他朝那民兵點了點頭示意開門,然後又看著她。“來,我們走走。”

    銀色的白樺樹齊排分列在那狹窄的小道兩旁,這個地方非常的寧靜,隻有遠處交通車輛微弱的嗡嗡聲。當他們漫步到一個池塘邊時,路金指著一張木長椅。

    “我們坐一會兒吧,好不好?”

    他拂拭去髒雪,當他們坐下來後,他看著她。“你感覺怎麽樣?”

    “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

    “安娜,我告訴過你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到史朗斯基,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我想跟你坦誠相見,並告訴你到現在我們的搜索還沒發現什麽。當然,他有可能是死了,但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是個超凡的人物。現在他甚至有可能已經在莫斯科了。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幫助我找到他的人。我跟你講過我會給你時間來考慮權衡你的處境。但我必須坦白地告訴你我的上級已經變得不耐煩了。他們要答案而且要快。要是我不能讓你招供,那麽他們會另叫一個自願的人,就是我跟你講過的那種殘忍野蠻的人。”

    “你是在浪費時間。我已經告訴你了。我不能幫你什麽。”

    “是不能還是不想?你知道那些幫你們一路上到莫斯科的人。你還知道另外一些事或許能幫我找到史朗斯基。”

    “我沒有什麽可說的。”

    “安娜,我請你再好好想一想。即使史朗斯基還活著並在莫斯科,他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克裏姆林宮和斯大林的別墅是不可能逾越滲入的。不會搞錯的是,遲早史朗斯基會被抓住的。要是你在這當中是一個幫助我的角色這樣就會對你有好處。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在壓力之下屈服的。任何一個人要是有過象你這樣的經曆,神經意誌都會象鐵一樣剛強的。但是在盧比揚卡地下監牢裏,即使一個剛強的女人最後都會招供的。那些人有藥劑,有刑具。他們有過讓比你還要固執的人招認了他們根本沒有犯過的罪行。”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不想你去遭受這一切。這不值得,安娜。不值得去為了一個早晚要被抓住的人。”

    路金那動情真切的語調不禁使得安娜抬頭望著他。在他那柔和的棕色眼睛裏閃現著那同樣真切的同情目光。

    “你是當真的?你說你不想我被傷害?”

    “當然。我不是個畜生,安娜。但如果我不成功的話,你就會被拷打,會受到傷害。遠要比你能想象的來得可怕。”

    “那麽要是我要求你殺了我幫我脫離那痛苦,你會這樣做嗎?”

    “你知道我不能這樣做。”

    “你知道我是怎麽想嗎?我在想你隻不過是想要我相信你還有半點人性。用這種方法你認為我就會信任你而會開口。”

    路金歎了口氣並站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低頭望著她。“我的父親,你知道他是一直怎麽說的嗎?一切從現實出發。他是個原則性極強的人。或許就是因為太強原則性而不被容於這個人生。我現在也盡量從現實出發,盡量告訴你要是你拒絕招供的話會有什麽樣的事發生。你知道你目前的處境是無從選擇的。但如果你幫我,或許還會有一個未來。”

    “你知道我是不會得到自由的。”

    “這是事實,但任何變通的辦法來代替死都是可取的。”

    “什麽變通辦法?”

    “如果你幫了我,當你的案子送上法庭時我會要求檢查官考慮用在古拉格勞役監禁來代替死刑判決。”

    很長的時間裏安娜不作一聲。她轉首望著那些樹和地上的雪,然後她迴過頭來看著他。

    “你去過古拉格嗎,路金少校?”

    “沒有。”

    “那麽你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那裏發生的一切。我想你要是看到過了你就會知道死是一種更好的變通辦法。那裏隻有殘暴和饑餓和慢性死亡。你的待遇連牲口都不如。我不能告訴你想要知道的東西,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裏,要是他還活著的話。你相信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但這是事實。而且即便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的。你在地牢裏的那些朋友他們要做什麽就做好了,但迴答還是一樣的。至於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他們對史朗斯基的計劃一無所知。要告訴了你他們的名字並不能幫助你找到史朗斯基,隻會暴露他們而讓他們遭受痛苦和死亡。”

    “但是你仍然可以透露當你們到莫斯科你們準備做什麽。你仍可以告訴我他們的名字。”

    “我能告訴你的就一句。見鬼去吧。”

    路金看見她臉上憤慨昂然的表情,她將頭扭到一邊去。

    “我很遺憾談話談到這種地步。我承認你很勇敢,但我覺得你也是個愚昧的女人。說你愚昧是因為你的這種勇敢毫無必要,說你愚昧是因為你有其他路可走卻仍不迴頭。幫助我,我也會盡力幫你的。這樣或許會麵對一個在勞改營的終生監禁,而我也同意這不好過,但這總是個較好的變通辦法。”他停頓了一下。“反正不管你作出什麽樣的決定,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接下來的時刻。”

    她抬頭看著他,皺眉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路金朝那門口的民兵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帕沙出現了。一個小女孩攙著他的手。她長得非常漂亮可愛。她穿著一件紅色的冬裝,戴著一頂絨線帽和一副手套,穿著一雙小小的棕色靴子。她看上去不知所措。

    當路金轉過身來時,他看見安娜•克霍列夫臉上震驚的反應。疑是做夢,亦悲亦喜。她那尖厲的悲唿聲震撼著公園的寧靜。

    “莎夏!”

    這小女孩被這名字的唿喚聲一怔,她的臉上罩上一層迷茫的神色。她不知所措地盯著她的母親看,然後她的小嘴唇抽動著,最後她開始哭了起來。

    帕沙鬆開了她的手。安娜奔到她女兒跟前一把將她抱起。她狂吻著她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撫摸著她的臉,猛捋著她的頭發,將那孩子的生疏、迷茫全都拂去了,到最後那小女孩終於不哭了,她的母親緊緊地摟著她。

    很長的時間裏,路金站在那裏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直到最後他感到再也受不了。

    他看著安娜。她潤濕的眼睛也在看著他。

    他說道,“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我們再接著談。”

    史朗斯基打開街道地圖,又朝斯戈達的擋風車屏外張望著,旁邊依麗娜在駕駛著。

    那寬闊的林蔭大道堵滿了黃色的有軌電車和蓋著車棚、轟著黑煙團的大卡車。龜小的埃姆卡的士颼颼地穿過,偶爾幾輛烏黑發亮的豪華轎車駛過,蘇維埃的領導幹部緊板著臉坐在他們的司機旁。

    依麗娜開著小巧的灰色斯戈達迂迴穿梭,根本不管結在街道上的凍冰麵,她隻是在亂哄哄的交通裏滑進滑出。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悠閑的遊車,但史朗斯基注意到其他許多的車輛也都是一樣的橫衝直撞。依麗娜解釋這是因為許多小汽車都沒有暖氣,司機都是喝足了伏特加以驅寒。

    人行道上擠滿了萬花筒般不一樣的膚色臉:有俄羅斯人和斯拉夫人,黑眼珠的格魯吉亞人和黃皮膚、扁平臉的韃靼人和蒙古人。當他們來到阿貝特,這座城市老的商業中心區,史朗斯基望見遠處克裏姆林宮的金色圓頂和那些圓塔。一排排水泥板的工房樓在莫斯科河的兩旁鋪展開來。

    他們又兜了這座城市半個小時,史朗斯基對照著街道和地圖,最後依麗娜問道,“現在你要我怎麽樣?”

    “開到捷爾任斯基廣場的克格勃總部去,然後放我下來。”

    依麗娜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瘋啦?”

    “一個小時以後到布爾曉埃大劇院外麵來接我。”

    依麗娜嚇得搖著她的頭。“真的,你的腦子有點問題。克格勃人到處找你,你還要我將你留在他們的前門口?”

    “這是最後一個地方他們會想到找我。”

    一輛汽車猛按著喇叭,因為依麗娜徑直橫搶入它的道。她也迴按著喇叭並舉起她的手臂比了個怒氣衝衝的手勢。

    “混帳!”

    “你在戰爭時是開什麽的,依麗娜?坦克車嗎?”

    她瞧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是吉斯大卡車。你別笑,我還是個很好的司機呢。我告訴你,這路上,許多瘋子都是喝醉酒了,至少我還是清醒著。”

    “戰爭已經過去了,所以鬆開點油門。我們希望遇到的最後一件事是碰上一個民兵來找我們超速的麻煩。”

    “哈!你也會講麻煩!你可是個要呆在捷爾任斯基廣場的人。”

    斯戈達突然離開了阿貝特區,然後史朗斯基看見了那些紅牆和克裏姆林宮那泥黃色的建築。在一條寬敞的鵝卵石大街前,矗立著聖貝西爾大教堂,它那些五顏六色的塔峰高聳入雲空。幾分鍾後,依麗娜拐彎進入靠近布爾曉埃大劇院的鵝卵石小街,跟著轉進一連串小馬路,最後穿出來開到一個寬廣無比的廣場。

    一個巨大的金屬噴水池立在當中央,水因為零點以下的溫度而被關掉了,以防凍裂水管和那些金屬,有軌電車和其他車輛喧吵著圍著它匆匆馳過。廣場的正對麵是一幢巨大的七層樓的砂岩石大樓。

    依麗娜指著它。“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這地方曾經是屬於一家保險公司,後來秘密警察的總頭頭,費曆克斯•捷爾任斯基把它接管了過去。”

    史朗斯基看見兩扇高大的咖啡色櫟木大門豎在前麵通道口。探照燈環裝在樓頂上,大樓周圍的人行道上有身穿製服的民兵在巡邏。

    依麗娜說道,“盧比揚卡監獄的入口處在背後麵。那裏有兩扇黑色的鐵大門,警衛十分嚴密—— 沒有人逃出來過,莫斯科的每個人都會告訴你這點的。”她看著史朗斯基的臉,他正研究著這幢大樓。“即使你的朋友關在裏麵,你要是以為你能救她出來,你也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動這種腦筋你是在找死。”

    “就讓我在那裏出去。”

    他指著廣場左邊、克格勃大樓的正對麵一個高寬的鍛鐵架成的拱廊。拱道口的頂上方有一塊招牌寫著“盧比揚斯基拱廊”。拱道口的人行道上擠滿了進進出出的人,再後麵史朗斯基看見拱廊兩旁一排串麵貌簡陋的商店。

    依麗娜開過去並停了下來,但仍開著引擎。“隻有克格勃會想得出在一個拷打屋子旁放一個公共商業拱廊。”

    史朗斯基打開車門。“一個小時以後,在布爾曉埃。”

    依麗娜拉住他的手臂。“小心點。”

    他朝她笑了一下,便鑽了出去,然後他“嘭”地關上車門走上那擁擠的人行道。

    路金看著安娜•克霍列夫的臉,他們兩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看上去痛不欲生,兩眼哭得通紅。公園又變得冷清清了。帕沙帶著那小女孩走了。路金看見當時安娜臉上溢滿著悲傷的神情,她不讓她的女兒被帶走。她緊拉著孩子不放,好象她全部的生命都依係在她身上了。這小女孩被弄得不知出了什麽事並害怕起來,她又開始哭了,在門口的民兵不得不跑過來幫路金把她的媽媽拉開,讓帕沙帶著這孩子上車。

    低泣抽動著安娜•克霍列夫的身子,她眼睜睜地看著汽車開走了。然後她癱倒在長椅上,低垂著頭,一臉的絕望。

    路金隻感到一陣巨大的內疚。他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創傷;她本來已沒看見她的女兒有一年多了。而他去給了她的孩子,然後又將她帶走。他想象著娜蒂亞要是處在這樣的處境,也得承受這同樣的心靈創傷,一想到這,他都快要暈倒了。

    他理解她的痛苦,也想要告訴她,但知道她是不會相信他的。這沒用。而且,他現在情緒也受到了感染,這不是件好事。他從口袋裏掏出塊手帕揩擦著她的濕臉。

    她一把將他推開。

    他搭著她的手臂。

    “安娜,在我帶你迴盧比揚卡之前,我們得好好談談。”

    她又將他推開。

    “別碰我!”

    她的眼淚止住了,但她看上去受了極度的刺激,兩眼大大地圓睜著,他心猜著她的神經是不是已經崩潰了。她的臉部表情看上去很是叫人害怕,他在想他是否應該帶她去看醫生。

    “安娜,看著我。”

    她說話時沒看著他的臉,眼睛隻是望著天空,語氣滿是悲痛。“為什麽你要對我這樣?為什麽你要叫我遭受這樣的痛苦?”

    “我想不管怎樣,都應該再讓你看一看莎夏。”

    “是因為我就要死了?”

    “我告訴過你這可以變通的。而且要是你幫助我,我會盡我的所能來確保你被允許帶著你的女兒在一起。”

    她看著他,臉上滿是悲傷。“那又會是什麽樣的生活在等著我的女兒呢?住在那些冰凍的荒地裏,住在那萬惡的勞改營裏。你認為她那樣會活下來嗎?”

    “可至少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在孤兒院裏她還能活下來。在勞改營裏她不出一年就會死的。”

    路金歎了口氣,看著她那張哀淒的臉,他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該將事情點破。“安娜,要是你不開口講,那麽並不隻是你會死。莎夏也會跟著你一起死。”

    他看見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灰白,她瞪視著他。“不……你不能這樣做。她是……她隻是個孩子……”

    路金站起來俯視著她。

    “這由不得我做主,安娜。但我了解貝利亞。我也了解魯穆爾卡,那個如果我失敗了的話而接替我審訊你的人。要是他們不能讓你開口的話,他們會這樣做的。我還是跟你講明真相吧。貝利亞給我的時間到明天晚上為止。如果我失敗了,我就得把你交給他。他會逼你就範的,安娜,這是肯定的。而一旦你從我手中脫離,我對這件事就沒發言權了。”

    他盯著她潤濕的眼睛。“幫助我,安娜。為莎夏著想,幫助我找到史朗斯基。”

    當史朗斯基在擁擠的盧比揚斯基拱廊行走時,不斷有身體擠撞著他,人們亂哄哄地推擁著而過並貼著身子擠入那些拱廊兩旁的窄小、布置簡陋的店堂裏。

    當他走出拱廊的另一頭,他站立在一條狹窄的鵝卵石小路上。他朝右轉彎,兜到克格勃總部西側進口對麵的馬路。他看見象前門那樣的另兩扇櫟木大門,但這裏卻沒有守衛。走過那門前二十米,他注意到一條鵝卵石小路在克格勃大樓的背後。那裏停滿了軍用卡車和幾輛民用汽車。

    他看見有兩扇沉重的、黑漆漆的大門置在石牆中間,猜想這就是盧比揚卡監獄的入口。兩個身著製服的守衛站在崗亭邊,肩背著步槍。大功率的探照燈排列在大樓頂上各個部位,每扇窗都裝上了鐵條。

    這地方看起來針也刺不進。

    突然間那兩名守衛朝後一站,那大門朝裏打開,一輛蓋著車廂的卡車轟鳴著駛出來,轉向左方,沒入街上的車流中。

    史朗斯基睹見裏麵的一個院場,停列著卡車和小汽車,然後那大門又轉迴關上了。

    當他站在那裏時,一個守衛警惕地注意上了他。他轉過身去,沿著廣場走迴去。

    廣場有一邊似乎全是咖啡店和餐廳,看上去髒兮兮的。當他經過一家咖啡店的玻璃窗時,他看見有幾個穿著深藍色製服的人坐在裏麵。從他們的樣子和製服標記他猜想他們是監獄裏的看守,來此休息。

    他走進咖啡店裏麵,排隊買一杯茶,然後拿著他的小票子到取物台那裏,台子後麵一個胖墩墩的女人遞給他一杯倒在鐵杯子裏的茶。他拿著它走向一張靠近那些監獄看守的桌子。

    他默默地記著那些看守的級別和製服的標記。他們是一幫麵容兇相的人,在他們自己之間低聲悄談著。他心裏在猜想他們中有沒有人就是看守安娜的。要是她還活著的話。

    從他身後爆發出一陣全無顧忌的大笑聲。

    史朗斯基迴頭掃了一眼,他看見一片鮮豔的色彩。有六七個個子矮小精瘦的人正離開他們的桌子走向門邊。他們的烏孜別克臉曬得呈棕色且滿是皺紋,一縷縷胡須從腮邊掛下來,那頭發剃得很短的頭顱都戴著頂五顏六色的小圓帽。有些人穿著色澤鮮豔的絲綢和棉製長袍。他們交談著,講的方言史朗斯基都聽不懂。在這簡陋的店堂裏,他們看上去就象是群嘰嘰喳喳興奮的小鳥。

    他迴頭看著街對麵的克格勃大樓。突然間,他聽到一陣興奮的驚歎聲,並看到有兩個烏孜別克人急著往前擁向窗口,盯著外麵街上看。一輛奪目的橄欖綠寶馬車正停在咖啡店外紅綠燈前。烏孜別克人興奮地指點著那輛車並在他們自己中間嘰嘰喳喳地讚歎著。史朗斯基看了眼坐在寶馬車裏的那一男一女,他的血液立時凝固住了似的。

    路金坐在駕駛座上,安娜就在他旁邊。

    史朗斯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確確實實是路金。那隻假手不會搞錯,但這次它換成了一隻鐵鉤。安娜的臉他也能透過車窗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間交通燈換成了綠燈,寶馬車開始移動起來。史朗斯基急忙站起身來,推開那兩個烏孜別克人衝向門口,其中一個人被他推翻在地。

    當他箭步衝到外麵,寶馬車已開走駛向捷爾任斯基廣場背後盧比揚卡的入口處。

    史朗斯基拔腳急奔。他顧不上留意旁邊過路人瞪著他的眼睛;他跟在寶馬車後麵拚命追著,想要揪出路金,一槍射了他,再拉上安娜逃離。此刻在正前方,寶馬車停在了路中央,它的左向燈亮著,它在等著川流不息的交通有個空隙而轉入那條通往盧比揚卡的鵝卵石小路。

    史朗斯基仍在人行道上疾奔著,推開著人群,他的眼睛隻顧盯著那車。

    五十米。

    四十。

    他看見路金的手指在焦躁地敲擊著方向盤。

    敲著。

    敲著。

    三十米。

    二十。

    他晃出身來到了馬路上,眼睛繼續盯著路金,看著那手指仍在敲著方向盤,在等那交通能讓他通過。

    十米了。

    近得足夠開槍射擊了。

    他彎臂從裏麵口袋裏拔出托卡雷夫。

    從他挨近寶馬車的角度,他隻能看見安娜的頭背部,但他看路金的臉卻清清楚楚,仇恨就象烈火在他的胸膛裏燃燒著。

    五米。

    路金仍沒轉頭看他。

    史朗斯基扳開保險將托卡雷夫瞄準著。

    突然,對麵方向過來的一輛卡車尖吠著急刹住。史朗斯基看見那卡車司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的手槍看。

    就在他挨近到寶馬車的這一當口,路金一踩油門,還以為那卡車司機停下來是為他讓路。寶馬車尖吱著聲音起動並加速,一個左轉彎駛向監獄那黑漆漆的大門。

    一個守衛敲了敲大門,大門弧轉著打開,那轎車消失在裏麵。

    史朗斯基在那守衛又關上大門的最後一刹那睹見安娜的臉。

    他懊惱地咒罵著並迅速收起槍。

    太遲了。

    那地獄的大門打開而又關上,將她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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