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鋁製品廠停產後,一分監區所在的鑄造車間就一直空著,偌大的廠房裏沒有了人聲的喧嘩和機器的轟鳴,顯得十分空曠。出於節省開支的目的,分監區因陋就簡的把工房直接改成了組裝打火機的加工車間。由於組裝打火機用一張課桌就可以解決問題,遠不像生產鋁製品那樣占用場地,盡管每天有一百多人參加勞動,原來的三大工房也隻占了一間,其餘兩間就成了堆放機器零件的倉庫。一把大鎖緊緊地鎖住了進入這兩間工房的通道,把現在的外加工車間隔成了一個獨立的單元。大門的鑰匙由趙明禮親自保管,沒有他的同意其他人根本去不了這兩間工房。

    在龍飛與柳長順說話後的第三天,黃三兒、孫偉、黃毅悄悄地溜進了那兩間長期閑置不用的工房。黃三兒一進去就直奔配電箱,從那裏拉出一根電線,孫偉也從工具櫃裏取出了一個電爐,黃毅則從堆放砂箱的縫隙中提出一個塑料袋,拿出了肉和油。三個人分工十分明確,掛電爐的掛電爐,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誰也沒有說話,有時即使需要配合,隻要打個手勢對方就心神領會。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黃三兒把炒好的一碗青椒肉絲和兩隻紅燒雞放在了孫偉用砂箱拚成的飯桌上,黃毅也把打開的牛肉罐頭放在桌上。一切準備就緒後,孫偉又悄悄溜到大門邊,貼著耳朵聽了聽外麵的動靜,確認外麵沒有人時,用一條白色的塑料片順著門縫掛了外麵的鎖上。不一會兒,大門的鐵鎖被輕輕打開,龍飛閃身進了工房,等在門後的孫偉從龍飛手中接過鎖,輕車熟路地再次伸出手去從外麵反鎖住了大門。龍飛直接來到飯桌前,坐在孫偉為他準備好的凳子上,從腋下取出了兩瓶酒。“唉呀!茅台!”黃三兒一見龍飛取出的酒瓶,驚訝得叫出了聲,黃毅也緊緊地盯著酒瓶,一臉的驚愕。隻有孫偉膽大,龍飛一放在桌上,他就貪婪地拿起酒瓶說:“好東西呀!正宗的清香型貴州貨。”

    “裝唄,你還知道什麽清香型和醬香型,以前見沒見過還兩說呢。”

    “你這是狗眼看人低,我喝過的酒比你喝的水還多,知道嗎,山西有杏花,瀘州有老窖,法國還有人頭馬。”

    “喲,知道的東西真多,你這些年的小說可沒白看,學到了不少知識。”

    “知識,你他媽的除了會挖苦人外,還知道什麽叫知識,就你那豬腦,一輩子也學不會。”

    “你們吵死啊,少見多怪,快拿碗倒酒。”龍飛見黃毅和孫偉嗆了起來,擔心動靜大了外麵會聽見,就喝住了他們。

    “是,是,”孫偉一邊答應,一邊趕緊打開酒瓶給龍飛倒了大半碗,再給自己倒了小半碗,然後用眼睛看著黃三兒。他不敢再開口說話,怕龍飛罵他,但意思非常明顯:“怎麽?還等著我孝敬你?”

    一看孫偉的表情,黃三兒也明白是怎麽迴事,知趣地接過酒瓶,給自己倒了小半碗,然後又如法炮製地遞給了黃毅。待幾個人的酒都倒上後,龍飛端起酒杯說:“現在監獄正在抓手機和酒的事,再加上隔壁又有人勞動,咱們也不能太張揚,悄悄喝就是了,這兒畢竟不是社會上,明白嗎?”

    “明白!”眾人齊聲答到。

    偌大的工房裏,這時再也聽不到吵吵鬧鬧的聲音,四個人再也不說什麽,自顧自地喝起酒來。過了差不多十幾分鍾,孫偉仗著幾分酒興又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龍哥,你配鑰匙的手藝真是一絕,剛才我用那鑰匙一開大門的鎖,‘啪’的一下就開了,比原裝的還好使。”

    “那是人家黃毅的本事。”

    “他?他還有這能耐?”孫偉扭頭看了看黃毅,一臉的疑惑。

    “不相信嗎?”龍飛見狀說,“你隻知道他犯的搶劫罪,還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太平市的采花大盜吧,溜門撬鎖是他的拿手好戲。”龍飛不想讓孫偉裝在葫蘆裏,說出了黃毅的那段曆史。孫偉聽龍飛這麽一說,便知道自己在這幾個人麵前表現得確實太膚淺了,沒想到自己和黃毅在一起改造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他的水深水淺。這小子確實太深不可測了!他要是一條毒蛇在我身邊待這麽久,沒準他把我賣了,我還要高高興興的給他數錢,一個勁兒地說多謝。孫偉不得不佩服黃毅的深沉,可他又確實打心眼裏看不起黃毅,便酸溜溜地說:“嘴真緊啊,原來你比我還會裝,看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披著羊皮的狼。還是龍哥的眼睛雪亮,一來就知道了你的底細。”孫偉在挖苦黃毅的同時也沒忘記拍龍飛的馬屁。

    黃毅看出了孫偉的酸勁兒,見龍飛又捅破了窗戶紙,便說:“這事兒龍哥交待過,不許對任何人說。”

    孫偉知道了是龍飛的主意,也不好再說什麽。他覺得這些人把自己蒙在鼓裏,是一種明顯的不信任,可又離不開龍飛這棵大樹,孫偉把話題一轉:“龍哥這招確實高明!趙明禮把這門上的鑰匙隨時掛在褲帶上,他萬萬沒想到龍哥一招隔空取物,施展妙手空空的絕招,就克隆了一把新鑰匙,那今後咱們還不是啥時候來就可以進來。要不然咱們幹脆聯係一個關係,把這裏的東西拉出去賣掉,咱哥幾個就發了。”孫偉很為自己的天才發現而沾沾自喜地向龍飛征求意見:“龍哥,你說是嗎?反正這事兒天知地知,賣完了,也神不知鬼不覺。”“看來你小子七竅已開了一竅,學會了打這個歪主意,那你趕緊去聯係呀。”

    龍飛不陰不陽的話讓孫偉有些摸不著北,他搞不清龍飛是在肯定他還是在挖苦他,討好地說:“我哪有那本事,這事兒要辦也隻有你龍哥才能辦成。”龍飛“嗯”了一聲,他知道孫偉這些人在社會上時,沒見過什麽場麵,成天瞎混,衣兜裏也沒有幾個錢。來到監獄後,更不用說了,經濟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往往是這個月買了供應,下個月就沒了著落。他們了解這些機器設備都是價值上百萬元的東西,即便是拆下來拉出去當廢鐵賣也能賣幾萬塊錢。幾萬塊錢對他龍飛來講不值一提,可對孫偉他們卻有很強的吸引力,所謂瞎子見錢眼睛開。龍飛對孫偉的念頭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隻是他認為,自己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在這兒發財,也沒必要動這些歪腦筋,更不能讓他們有這個念頭,免得旁生枝節。

    “今後這樣的話你們最好不要再在我麵前提起。”龍飛為堵住孫偉的嘴,直截了當地表明觀點後,把話題轉移到了一邊:“前段時間你們跟著我出了不少力,其他的話我不想多說,大家端起酒杯,喝了就是好兄弟。”龍飛說完仰頭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黃三兒等見龍飛先喝了,也趕緊端起酒杯說聲“謝謝龍哥!”也一幹而盡。

    “謝什麽,這次隻有這點東西,下次再燙火鍋,你們隨便吃隨便喝,我隻要求你們走出這個門後,不再提這件事,忘掉這裏的一切。”

    “那是,誰他媽不聽龍哥的話,我第一個饒不了他!”黃三兒覺得十年前自己和龍飛一起呆過,在這幾個人中數他與龍飛關係最硬,就首先亮明了自己的態度。

    “反正我是跟定龍哥了,”孫偉見黃三兒完全是以龍飛的自己人口氣說話,也急忙表白:“龍哥指東我絕不往西,龍哥吃羊我絕不殺雞。”孫偉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有些不嚴肅,可一時又找不見更合適的語言,隻好自我嘲解似地訕訕笑了笑。誰知黃毅早看出了孫偉笑容裏的尷尬,孫偉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馬上反唇相譏:“你他媽少酸不拉唧的,剛學會認得幾個字就舞文弄墨了,別忘了龍哥有本科文憑,你在龍哥麵前豬鼻子插蒜裝象,那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嗎?”

    黃毅的奚落讓孫偉的臉有些發燒,他也反唇相譏:“你倒是比我認的字多,可也不見你的骨頭比我硬多少啊,要不是龍哥罩著你,段德標恐怕又吃了你的人肉包子了。”

    “你那不是放屁嗎?”黃毅一下變得怒不可竭,他認為孫偉不該揭他的瘡疤,尤其是不該當著龍飛的麵,說道:“你認為老子怕他段德標嗎?前次打輸了,是他三個人打我一個,這個仇老子逮著機會一定要報,我可不像有些人認賊作父。”孫偉聽出了黃毅的話外音,仗著酒興也翻了臉:“你他媽什麽東西,”孫偉邊說邊端起酒碗,準備朝黃毅的臉上砸過去,可他的手還沒有伸直,看見龍飛臉上的微笑神態在迅速退去,兩眼射出陰冷的寒光,在狠狠的盯著自己,孫偉趕緊收迴伸出的手,又轉向龍飛委屈地哭了起來:“龍哥他欺負我。”龍飛見孫偉還算聽話,眼神又一下變得柔和起來,可語氣還十分嚴厲,冷冷的訓斥道:“是不是喝了點猴子尿就控製不住自己了,怎麽那麽沒出息呢?我再次警告你們,能吃就吃,能喝就喝,誰要是再吵吵嚷嚷的出了事,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龍飛真的火了,三個人再也不敢吭氣,隻好低頭喝悶酒。龍飛也不再勸他們,心想,監獄嚴禁犯人喝酒確實有它一定的道理,且不說社會上有相當多的事故都與喝酒有關,即便在監獄裏為了一口酒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眼前的這三個人確實不能沾酒,一沾酒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好在隻有兩瓶酒,四個人均攤下來也頂多半斤,不至於神經錯亂,今後再也不能讓他們喝酒了。龍飛打定了主意,見大家都不吭氣了,他又覺得有些難為情,為了緩和氣氛,便問黃三兒:“那個段德標是怎麽迴事兒?”

    “是德山縣的,以前也在這個隊,後來調到三監區去了。”

    “我問他是什麽樣的人?是這兒的大油嗎?(指在監獄裏表現活躍,人氣指數較高的犯人。)”

    “屁的個大油,仗著以前的中隊長是他老鄉,拉虎皮作大旗,冒充大尾巴狼。”

    龍飛清楚黃三兒隻是根據一些表麵現象作胡亂猜測,其實他早從那些太平老鄉的口中知道了黃華監獄的犯人群體中因地域觀念、老鄉觀念形成的拉幫結夥現象和以前的東湖監獄一樣。這裏的犯人表麵看,大家穿的是一樣的囚服,吃的是一樣的囚糧,睡的是一樣的硬板床,沒什麽差別。可實際上並非如此,犯人們自己把自己分成了三六九等,家庭條件好的比家庭條件差的腰杆硬,說話也氣粗得多;膽大的凡事都是走在前麵,而膽小的一般默默無語。一個中隊隻要來自一個城市或一個地區的犯人占了多數,那其他地區的犯人隻能成為受排擠的二等犯人。平時無論說話還是做事,不得勢的這一方往往隻能做旁眼觀,而得勢的一方自然趾高氣揚。這樣,受排擠的一方一般是敢怒不敢言,誰都明白,一旦鬧僵了發生衝突,自己這邊勢單力薄肯定吃虧。盡管如此,他們心裏誰也不服氣,自己這邊硬不起來就來軟的,采取告密、誣陷的方式,借助政府的力量來達到報複的目的。這種地緣上的結夥現象是監獄環境的一個特定產物。目前a省六千萬人口,雖然大大小小有29個監獄單位,但是關押重刑犯的監獄卻隻有4所。根據《監獄法》的規定,不同刑種的罪犯應實施分押分管,這樣全省凡是被判處無期、死緩徒刑的罪犯都隻能押送到這4個監獄單位接受改造,直接造成了同一個城市或同一個地區的重刑犯在一所監獄大量集中的現象。段德標和黃毅發生矛盾,肯定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龍飛裝著十分有趣的樣子對黃三兒說:“說說他們的故事。”

    於是黃三兒就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段德標是德山市人,黃毅是太平市人,兩個城市相距400裏,以前根本不認識,更不用說有什麽矛盾。他倆同時下到一分監區接受改造,本來關係很不錯,可後來隨著德山市的犯人在一分監區人數的增多,兩人的關係就漸漸疏遠了。一天出工時,黃毅不小心踩著了段德標的腳,馬上說了聲‘對不起’。照以往,隻要黃毅主動道歉了,事情也就過去了,可段德標仗著德山籍的犯人在一分監區已經人強馬壯,他也一下氣粗起來。黃毅道歉的話還沒說完,他破口大罵:‘瞎了狗眼了,沒看見老子站在這裏嗎?’黃毅認為自己已經道歉,段德標還罵人就是欺負他,也不甘示弱地進行迴罵。段德標見黃毅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為了在老鄉麵前找迴自己的尊嚴,毫不猶豫地一拳搗在了黃毅的臉上。黃毅正要還手,這時站在段德標身邊的老鄉一人拉住黃毅的一隻胳膊,讓段德標狠狠地揍了一頓。他們兩個就這樣結下了梁子,事後,段德標被關進了禁閉室,而吃了虧的黃毅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揚言等段德標出來後再單挑,要血債血還。分監區為避免出現類似的事情及時采取了調隊處理,黃毅隻好不了了之。”

    “這是典型的弱肉強食。”龍飛聽完黃三兒講的故事深有同感,他始終堅信,人弱受人欺,馬瘦遭人騎。當年他出來混社會時,太平市南大街比他出道早、歲數大、資格老的人早已有了自己的勢力和地盤,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對方人多勢眾,而他呢,隻有幾個人,顯得勢單力薄。幾場爭鬥下來,龍飛唯一的收獲是身上多了幾條刀口子。生性好鬥的龍飛並沒有因身上的傷疤而退卻,反而激發了他爭強好勝的信心。傷養好後,他放出話去,一定要和對方做一個了結。龍飛說到做到,他吸取了前幾次爭鬥失敗的教訓,決定揚長避短。對方人強馬壯,用刀、棍一類冷兵器拚殺,自己肯定吃虧,那就用熱兵器,改刀為槍。那時他弄不到正兒八經的硬家夥,隻好把目標鎖定在火藥槍上。那東西到處都是,又花不了多少錢,一般的鐵匠就能打造。龍飛四處托人打聽哪兒能弄到火藥槍,不久,便在距太平市50裏的梁山縣找到了一個能打造火藥槍的鐵匠。龍飛以100元一支的價錢,買了5支單筒火藥槍。迴來後,龍飛一人一支,把和他一起混的五個弟兄全都武裝起來,用從地攤上買的火藥和引信,每天在家裏打槍練膽。正當他認為報仇的時機已到,準備和對方一決雌雄時,仇家卻主動找上門來,表示要言和,並願賠償龍飛的一切損失。原來他買槍、買火藥、練槍的一舉一動都讓對方知道了。俗話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要強的就怕拚命的。龍飛一拿出拚命的架勢對方就服軟了。龍飛也見好就收,條件是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從此龍飛就在南大街站住了腳,並贏得了拚命三郎的綽號。原來那些跟著別人跑不和他來往的,又主動套起了近乎。麵對這些投奔者,龍飛表現出了十分的大氣,來者不拒。這樣,每天跟著他屁股後邊的人越來越多,很快,看不起他的人不敢再小看他;那些以前要和他爭高低的對手也都成了他的朋友或者馬仔。龍飛終於在南大街一人獨大,混出了一片天地。

    黃毅見龍飛關心他受欺負的事情,就像走散的孩子見到了爹娘一樣,黃三兒的話還沒說完,黃毅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號啕大哭起來:“龍哥,這事兒你要作主,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你著急啥,有個屁用!收拾個段德標還不是小菜一碟。”龍飛深怕黃毅情緒失控後會鬧出更大的動靜,趕緊安慰。黃毅也真聽話,龍飛一表態,他就不再哭了,趕緊夾起肉絲往龍飛碗裏送。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龍飛估計趙明禮在辦公室玩手機遊戲,玩累了可能會出來走走,要是看見自己不在勞動現場,肯定會追問,那解釋起來就被動了。盡管他知道趙明禮對他有依賴,即使發現有一般的違規違紀也不會怎麽樣,可龍飛認為那樣一來肯定會失去趙明禮的信任,何況他現在還有求於趙明禮,如果為這些事兒把趙明禮給得罪了,有些得不償失。於是龍飛對黃三兒他們說:“趕快把剩下的東西都收拾幹淨,我先走了,你們也趕緊出來。”

    一分監區在生活區的辦公室原來是一個裏外間,考慮到民警們在日常工作中難免有個人應酬,對個別犯人進行談話時,也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分監區把裏外間徹底隔開,從另一邊開一扇門,把辦公室分成兩個獨立的房間。一分監區的8位民警平時就在一間辦公室裏集中辦公。說是集中,其實一年間聚齊的時候也沒多少,主要是一分監區有生活區和生產區兩大塊,以前鋁製品正常生產時,工地上要分去一半的警力。現在雖說鋁製品停產了,但組裝打火機的攤子也鋪在工地上,那裏每天都要和生活區一樣,分成正班和空班輪流值勤。這樣隻有在生活區值班的民警才進這個辦公室,其他人則很少進去,辦公室的位子一般都是空著。真正呆在生活區辦公室裏的實際上隻有指導員韓新和內勤吳漢川,兩人主管改造,對生產一般不過問。

    快接近年底了,每名犯人的個人考評、減刑呈報材料、總結等一大堆的事又壓在了指導員和內勤的身上。這些事情由於都牽扯到犯人的利益,又不許假手他人,隻好自己親自動手幹。這天本來不是韓新和吳漢川值班,但最近手頭上的活計一多起來就分不清什麽正班、空班,他倆還是按時走進辦公室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忙起來。吳漢川看了看桌上一大堆的報表,對韓新說:“韓導,咱們叫兩個幫手來吧。”

    “好啊,你當老板開工資?”

    “還要開工資?”

    “世上有免費的午餐嗎?豬八戒娶媳婦——盡想好事兒。”

    “叫他們幫幫忙,那是高看他們,還用開工資,真是豈有此理。”

    韓新以為吳漢川是想請別的同事過來幫忙,見吳漢川用這種口氣說話,就進一步挖苦他:“你以為你是誰?總統還是總理?這樣大的口氣也不怕閃了舌頭。”

    “我倒不是什麽總統,但我認為叫兩個犯人幹幹活兒,還不至於要開工資吧!”

    “什麽?叫犯人來幫你幹活?”韓新十分詫異,他沒想到吳漢川會有這樣的念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可以嗎?那個白誌強和歐陽海都是學財會的,字也寫得好,叫他們過來幫忙填填表有什麽不可以的?”

    “你這是典型的拄拐杖,犯了監獄民警的大忌。”

    “不要危言聳聽,他們有這點兒特長,我們用他們,這叫人盡其才,人盡其用。”

    “絕對不行!你不知道,在社會上穿釘鞋,拄拐杖,那叫把穩行事,但是監獄民警要是有了拄拐杖的想法,那是肯定要吃虧的。”韓新以過來人的口氣,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監獄民警拄拐杖的危險性。

    “誇大其詞,”吳漢川冷笑著答應,可心裏卻一百個不服氣:老是用一副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的口氣說話,什麽玩意兒!

    韓新見吳漢川不相信他的說法,進一步解釋道:“你來黃華監獄工作的時間還不長,有些事兒可能還不知道。你認識在老幹科收發報紙的馬濤嗎?”

    “認識,怎麽了?”

    “那你知道他問什麽在那兒收發報紙?”

    “兜什麽圈子,你直接說就行了,我又沒有窺視別人的愛好。”

    “我告訴你,他就是原來的獄政科長,是在受了處分後才去老幹科收發報紙的。”

    “是嗎?”

    “我不騙你,你問一下那些歲數大一點兒的就知道了。他當獄政科長那陣,給犯人獎分不是像現在這樣,要先打報告,經過監獄長批準後才能生效,他隻需要在監獄的專用獎分單上寫個數字,蓋上公章和私章,就能在雙聯考核辦生效,並作為犯人減刑的依據。本來這是監獄領導對他的信任,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由於麻痹大意,栽在了這種信任上。那時獄政科有三名犯人在那兒打掃衛生,平時協助他們發發通知什麽的,其中有一個叫丁小兵的犯人,由於表現積極,又是他的老鄉,馬濤非常信任他,安排丁小兵專門打掃自己的辦公室。這個丁小兵利用進出辦公室的便利,趁馬濤不在的時候,偷偷配上鑰匙打開他的辦公桌,取出了蓋好公章的獎分單,模仿馬濤的筆跡,寫上自己的名字,填上分數,直接送到記錄犯人改造積分的雙聯考核辦。考核辦接到獎分單一看,公章、私章一律齊全,又是馬濤的筆跡,沒起任何疑心就上了台賬。你知道一個犯人勞動改造一個月才能得到7、8分的獎勵,可丁小兵找見這個門路後,隻需要大筆一揮,手腕一抖,一分鍾不到,就可以給自己獎個十來八分。開始他胃口並不大,一次隻給自己開十來分,一直延續了一年都沒有人發覺。第二年,丁小兵見自己徒刑減不動了,無所顧忌的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10塊錢一分的價格直接賣分,並在短短的半年時間裏,賣出去500分。這事兒馬濤一直蒙在鼓裏,直到監獄半年小結時,才查出來獄政科平白無故的多出了500分的獎分。馬濤看見雙聯辦遞過來的獎分清單傻眼了,可後悔也來不及了,最終受到了撤職處分。”

    盡管馬濤的故事讓吳漢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還是認為用犯人幫忙填填表與馬濤的失職不能相提並論,悻悻地說:“我就不信,叫犯人來按照自己寫下的樣表,一頁一頁謄寫,還會出什麽差錯。”

    “這不是信不信的事,不說現在要求幹部直接管理是原則,即使允許這樣做,也會給自己留下隱患,所以還是不用的好。這樣,即便有什麽差錯,那也是工作失誤,可一旦是犯人在參與中做了手腳,那性質就變了。”

    正當韓新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吳漢川打消用犯人的念頭時,龍飛在辦公室外喊起了報告。

    “進來!”韓新中止談話後答應到。龍飛得到允許後推開門探頭一看,韓新和吳漢川正在目視著他,便主動打招唿:“指導員和吳隊長都在!”說完直接走到韓新麵前,“指導員,麻煩你簽個字。”韓新接過龍飛遞過來的紙條一看,見是接見室開出的接見通知單,邊簽字邊問道:“家裏又來看你了?”

    “是的。”

    “誰?”

    “我弟弟。”

    “你這個弟弟妹妹對你真好啊。”韓新想起上次他帶龍飛接見時就是他的弟弟,進一步提醒他:“要記住家人的好處,今後出去了好好報答。”

    “那倒是,我也叫他們別老往這兒跑,可他們怕別人笑話。”

    “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不過你自己要好好珍惜。”韓新在接見通知單上簽上了名字,這時吳漢川站起來主動說:“正好我去四監區有點兒事兒,順路帶他去吧。”

    “那好,有勞你辛苦一趟。”韓新把接見通知單遞給吳漢川後自個兒忙碌起來,對龍飛臨走時說的一聲 “謝謝指導員”,他隻是“嗯”了一聲,頭也沒抬一下。

    過了不多一會兒,吳漢川又迴到了辦公室。“這麽快就迴來了?”韓新主動打招唿。

    “我這個人沒瞎侃的習慣,這麽兩三步路能要多長時間。”

    “龍飛去接見室了?”

    “去了,我站在四監區辦公室的後窗看見他進去的。”

    “你還是該進去對他家人說一下,龍飛在這兒一切都挺好的,他們應該放心,老往這兒跑,會誤了其它事。”

    “是每個月都往這兒跑嗎?”吳漢川似乎想起了什麽,見韓新這樣說,忍不住問到。

    “咋不是呢,上個月的接見票也是我簽的字。不過話又說迴來,家屬的心情也可以理解,畢竟是自己的親人被圈在這兒,牽掛是正常的。政策規定的一個月接見一次,這些距離近、有條件的家屬,總是要想方設法的用夠這一政策,比起那些外省籍的犯人他們真的是優越極了。沒想到這坐牢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韓新一邊感歎著服刑人員接見的不容易,一邊忙著手中的活。

    “悲哀,十足的悲哀!”韓新的笑容還掛在臉上,耳邊猛不丁地聽到吳漢川說的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抬起頭來問道:“你沒頭沒腦的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悲天憫人唄。”

    “剛結婚就多愁善感起來了,不過可以理解,熱愛中的女人都這樣。”

    “你說我是女人?”

    “絕對沒那意思,我隻是有感而發。”

    “你還有感而發,簡直可笑至極,”吳漢川本來不想過多談論龍飛接見這件事。他認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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