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迴到家十一點多了。路上對錢美麗和老秦說,今天請客,招唿來人。下車又與王婧合計一番,就訂悅賓樓餐廳,有五六桌人。小劉說還有工作要幹,餘事隻有我了。

    早上懶在被窩,不想起床。雖全身懶困,比起前兩日,心裏輕鬆多了,我才確切感受什麽叫“入土為安”。不僅是逝去的人,也指活人心裏安然,常言說“亡人睡邊,全家不安”,也是這個理兒。忙完今天,我想盡快翻過這一頁,老張給我太重負擔,心裏實在承受不了。娟子做好早點,催我起床,她要上班。問她,今天禮拜幾,五。都忙糊塗了,不記得日期。周末,好好放鬆兩天,下周上班。女兒也快開學了。

    在床上懶著,忽然想起陶淵明有詩雲:“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麵無人居,高墳正嶣嶤。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複朝。千年不複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此時的老張,是否有這樣的心境,是否有這樣的超然,是否去遠遊,就不得而知了。活著的人還有活著的事,還要忙碌,還要奮爭。老張是累了,我也跟著老張,有累的感覺。人活著是為啥,一日三餐,還是家產萬貫,為情還是為愛,情愛又是什麽。活著為了別人,那別人又為誰,我開始陷入一個沒有答案的漩渦之中。人生象一架馬車,不停地奔跑,剛開始跑得歡快,有了夢想,拉得東西也少,隨時間推移,東西越來越多,還想跑那樣速度,還在奮蹄,有了貪婪。最後累了,病了,就像老張。這是老張的人生,還是每個人的人生?或許人活著就不該有目的,如田中荒草,就這樣瘋長,就這樣無味?娟子走了,女兒在衛生間喊我拿紙,她現在是我的人生,想多睡會兒也不行。

    八點多,趕到餐廳,在前台訂了飯,八熱八涼。前台小姐二十上下,熱情中透著狡黠,讓便宜些,她不但沒說便宜的事,還替老板叫苦:“老叔,現在東西這麽貴,費用也高,我也知道,來吃飯辦事的人都不容易,實在沒辦法……不好意思。”衝我笑笑,算迴答了我。電話問王婧,她說訂下行了,她十一點過來。我通知局裏,她通知其他相關的人。我給錢美麗電話,聽聲音好像在郭局房裏說話,她應了,說通知。我一並請了郭局,說是王婧意思,叫她轉達。還有一段空閑,我迴去準備賬目。

    悅賓樓是城裏較好的一家,以經營川菜和湘菜為主。老板是安徽人,剛來本地隻是一木匠,姓陳,人稱“陳木匠”。誰家娶親結婚都是他給打家具,手裏有些錢開始賣家具,再有些錢賣家具的材料,賺了錢。後趕上城裏拆牽,他在繁華地段買了一塊地皮,蓋了一棟四層樓,經營餐飲,生意越做越大,政府吃喝大多也在這裏,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現在的陳木匠不再是當年的陳木匠,他已不再做家具生意。現在成了甩手掌櫃,很少到店裏來,生意有專人打理,城裏人大多知道這地兒,吃飯不說到“悅賓樓”,而是直說到“陳木匠”,看來這陳木匠也成了金字招牌,當年的小木匠也成了這地兒有頭有麵的人了。北方人都說南方人精靈,陳木匠店裏的飯菜就像他的木匠活兒,小巧,精致,店裏的小姐全是清一色的南方姑娘,個個標致水靈,好多當官的請吃飯,不去別的地兒,直接就點了“陳木匠”。好多外地人不知陳木匠何許人也,吃飯與木匠有何關係,鬧了許多笑話。

    因王婧湖南人,來這兒找工作,陳木匠看準,聘為大堂,管了二三十號人。她平時話不多,工作起來那可是像模像樣,這是份安排前台,又要應酬客人麻煩事,處理不好,那可就亂了一鍋粥。她應付自如,深得陳木匠賞識,客人更是喜歡她,每迴都要她陪酒。王婧的酒量可是了得,喝酒從來麵不改色,究竟她能喝多少,沒人知道,就沒見她醉過。時間長了,找她的人也多了,這店就像她開的,來人都要找她,芝麻粒大的事,都要和她說,來過一次的,沒有不認識她的,她成了店裏的招牌。追她的客人也多,請她吃飯喝酒,上咖啡館喝茶聊天的也多,她都一一謝絕了,有時電話到了家裏,老張甚是鬱悶,因這事他們也沒少拌嘴。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兒,被老張極力阻止,才結束了這段生涯。

    省城新來了一位市長,接風請客王婧接待了他。一眼看中了,要她喝酒,要她陪吃飯,要她和他們坐一塊兒,她禮貌婉決了。說是工作時間,不便這樣,隻是和每人對碰了一杯,算是致歉。可能這位新來的市長大人喝多了,又叫王婧,要她和他坐一塊兒,她說前麵還有好多事兒呢,他不依,最後電話把陳木匠都喊來了,她隻得作陪。他纏著和她說話,他要和她玩老虎雞,他輸了,他喝得更多,他更加的不依不饒,他想她醉,最後是他醉了。市長被抬走了。以後這位市長的吃請全都在這裏,陳木匠是樂了,王婧卻苦了。她陪得更勤了,每次拉著她的手向來人介紹,王經理有多厲害,別看這麽個標致人兒,把市長都喝翻了。以後這位市長在其它地兒,也要招王婧來,派車來接她,不去又得罪了他,這父母官可不是好惹的,她開始有些怕他,每迴去都拉店裏一位小姐陪她,最後是她當了替罪羊。後麵不知是誰點化,說是老張老婆。組織部三番五次找老張談話,他摸不著頭腦,局裏人議論紛紛。郭局也另眼看他,那會兒說話做事,他都堆滿了笑。時間不長,這位市長調走了,這話不知怎麽傳到老張耳朵,他甚是生氣,為此他們吵了一次。他堅決要她離開,最後王婧妥協,呆在了家裏。

    十一點剛過,我急唿唿到店裏,王婧已來了。沒有想到,她像換一個人兒似的,精氣神特足,非同昨日,她今兒是著意收拾了一番。頭發盤起來,在腦後結了一個結,用發卡卡了,前額劉海兒用吹風吹過,臉上畫了淡妝,塗了眼影,施了微微的粉,口紅是那種亮色的,皮膚白而精致,一副銀色水鑽耳丁,顯得大方得體;脖子係了一條花色絲巾,靠左打了一個結,脖頸白皙皮膚亦發顯眼;一身黑色職業套裝短衣長褲,上衣小立領,一排長扣,胸前一朵鈕扣大小小白花,精神莊重,不失禮節,極合今兒氣氛;小巧腳上是一雙黑色係帶細高跟鞋,整個人顯得曲線精神,右手中指戴了一枚鉑金鑽戒。盡管細看眼睛有些腫,仍不失調適的心態給人亮麗色彩。

    我衝她說:“好靚啊,我有些暈!”她嘴角動了動,笑了。這是我半年來第一次見她這樣。

    “不管怎樣,要對得起客人。吃飯要有好心情。”很職業。她從另一角度解釋她的裝扮。我知道,痛苦是自己的事,不能因自己影響他人,她是對的。

    “該說得都說了?”我盯著她看。

    “有些可能來不了呢。沒有電話,一些我本來就不熟。”她說得慢,若有所思的樣子。

    “聯係不上,也沒有辦法,這不能怪你。”我幫她解脫,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兒。

    “劉書記倒能來,說她就在城裏。”

    “哦”

    “請謝雪藍沒有……”我突然冒了這麽一句,覺得問了一句不該問得話,趕快停住。

    “沒有,請了也不會來!”她談談說了一句。張星昨晚下車就迴去了,他知道這事,他說不來。

    “可卿呢?怎麽沒看到她。”

    “寫作業呢。開學了,作業還多,一會兒和對門鄰居來。”

    我們就這樣聊了一會兒,估計時間差不多了,王婧轉身去叫服務小姐收拾擺東西,煙酒是我上次買的,她帶了來。這裏她是熟門熟路。

    這是一個專門居客的大餐廳,剛好六張桌子。“陳木匠”裝璜是一流的,環境優雅,暖風吹著,給人一種暖融融心情。雖有暖氣,這兩天到中午就停了,空調是必備的。屋子裏壁紙貼麵,咖啡色的門套,同色木地板,牆上西洋風景畫,給人一種簡單靜雅感覺。水晶吊燈婆娑,周邊是懸空弧形吊頂,鐳射燈在白天也亮。屋子裏還養了魚,大型玻璃魚缸,各色魚兒自在,配著慢調音樂,悠閑自然來,溫馨感覺猶如踩著四月的風,在曠野裏閑適,自然的靜。

    劉仁寶來了,我聽到在一樓大廳喧嘩,像是和王婧碰了麵。他嚷嚷的聲音特大,他高嗓門走哪兒那都能聽得見,大嘴巴老是嘻嘻哈哈的。

    “噢吆麽,嫂子今兒變仙女了,老弟都不認識了啥!老張的酒我是要喝的,雖說人走了,我還要罵他,撇了你不地道……哈哈……”好像老張出了遠門,他說得這樣輕鬆。王婧說了什麽,沒有聽到。聽聲音,上樓來了。

    門開了,劉仁寶在前,王婧在後。看見我,一樣親熱,盡管我們不怎麽熟,他仍然就像老朋友,握著手,自己主人似的。

    “小弟辛苦!這次你幫大忙了。你可要好好謝謝他。”側臉對著王婧。她笑笑,沒有迴答。

    “應該的,應該的。”我趕忙說,不自覺地臉有些紅了。他自己坐了,把包遞了司機,招唿兩個年輕的一起坐。說這是他們兩個局長,為校舍事跑錢。

    局裏人來了,王婧下去招唿。一會兒屋子就擠滿了人。郭局和劉仁寶見麵,相談甚歡,劉仁寶請郭局有什麽項目放到他們來,郭局打哈哈說,那是一定,一定。其實這隻是當官見麵的客套話,劉仁寶心裏也清楚,真正要落實一個項目,不是嘴上這麽說說,那是要跑斷腿的。雖說他們都是同級,在這裏劉仁寶是要求著郭局的。錢美麗今天一身米色套裙,頭發也是盤起來,今天的她比起王婧,略顯遜色,她比她有些蒼老。畢竟王婧的皮膚比她細,比她白。王婧小她三歲。

    該來的都來了,不到五桌。開席了,王婧端了酒杯,向大家鞠了一躬,今天的她表現的沉著,冷靜,沒有了那日的羞澀。她堅強,她大方,她的幹練顯露的職業特征,大家沒有想到。

    “我今天代表老張在這裏向大家致歉。老張有病時,得到在座的各位幫忙和支持,老張很感激大家,他說等出院後,要好好謝謝各位。沒想現在沒有這個機會了,他走了。但大家給他的情他會記著,他不會忘記,我也不會忘記,我在這裏替他謝謝各位,請大家受我一拜向大家鞠躬。今天借這個地方,略備小酒,不成敬意,還望大家吃好,喝好。”王婧的這番話,把大家說得目瞠口呆,平時文文靜靜的一個人,今天出口成章,流利。有幾個女人眼睛有淚花了,她們被王婧感動。王婧沒有流淚,也沒有哽咽。

    她逐個向大家敬酒。王婧說話時,郭局眼睛一動不動,瞪圓了在聽,她的表現他大感意外,他看到她的另外一麵,他對她有了敬意,他的表情是複雜的,以至於她向他敬酒時,他顯得畢恭畢敬,眼神裏有了另外的含意。沒有想到的還有劉仁寶,他和老張接觸多,也到過老張家,他和她說話不多,他隻覺得她漂亮,文靜,弱女子一個,他也喜歡她的美色,在他這個地位的人,可以說,閱人無數,從沒有上心。他們見麵,開玩笑多,正經話兒少,他心裏有了另外的想法,她向他敬酒,嘖嘖稱奇,這次他是正經的,誠心的,說一定要幫她。錢美麗更沒有想到,隻知老張有個漂亮的娘子,是從南方帶迴來的,她也見過幾麵,站在女人的角度看女人,她仍然承認她不俗,百裏挑一,暗自佩服老張好眼力,但她仍不以為然,覺得她沒有正式工作,其它的傳聞她也聽說,或許是一浪蕩女人,既是是昨天,她隻覺得她的無助,她的無想。此時她覺得她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她的城府極深,她覺她不能及,她向她敬酒,她多看了兩眼,憑女人的直覺,她知道男人們為什麽喜歡她了。還有一個沒有想到的人,是我。她在一夜之間會變得這麽堅強,她肯定昨夜想了很多,她要重新生活,她要麵臨許多抉擇,知道困難有多大。今天她的氣度,她恰到好處的表現,就因這一番話而改變。

    局裏幾個年輕姑娘被王婧的氣質所吸引,以前她們覺得錢美麗氣度非凡,沒想王婧給了她們不一樣的感覺。起先她們就在下麵嘀嘀咕咕,王婧給她們敬酒時,她們一桌全站起來了,興奮勁兒就像歡迎自己偶像一個個七嘴八舌。小李本在老張科裏,對王婧最是佩服,急性子,熱心腸,小女生一樣心裏裝不住話。

    “王姐,你好靚啊!”小李直言不諱,看著王婧,一邊碰杯,一手拉了拉自己衣角。王婧禮貌地笑笑。

    “王姐,你這麽有氣質,好羨慕你噢!”何霞也不掩飾。

    “王姐,你用什麽粉底,都看不出來啊!”朱滿花問題深入了,她說著,想靠近王婧看,想發現什麽奇跡,對她身上什麽都新鮮。

    “王姐,你剛才說話太感動了,我心快要跳出來了,我都流淚了。”羅惠眼裏還掛著淚花,一邊和王姐對酒。

    她們幾個就像記者專訪團,忘了王婧新傷未愈。王婧並沒有一一迴答,向每一個隻是笑笑,算是迴答。錢美麗向這邊看了好幾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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