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匠緩緩睜開雙眼,他首先看到了殘缺的木屋屋頂。


    “爸爸,你醒了!你又活過來了!”傻大個發出大叫聲。


    還有些昏沉的老船匠,被耳畔這雷鳴般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皺起眉頭,大聲嗬斥:“閉嘴,我不是你爸爸。我可沒有你這個傻兒子!”


    聽到動靜的船員們來到木屋當中。


    聽到老船匠的嗬斥,就有人笑道:“得了吧,當初撿到這個棄嬰,就你不願意把他扔掉。也是你一泡屎一泡尿把他養大的。你不是他爸爸,誰還能是?”


    又有人道:“你當時昏迷了,所以沒有看到。你這個傻兒子用自己的身體當做盾牌,保護了你。不然,你早就被那些蝠猴撕爛了。”


    “大個子保護爸爸!爸爸不怕。”傻大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發出砰砰的聲音。


    老船匠看向傻大個,冷哼一聲:“我可是純血的人族,頂端算是你的養父。”


    “養父!”老船匠又重複了一下。


    他語氣嫌棄,但目光中卻是流露出溫情。


    看到傻大個渾身包紮的繃帶,他又流露出擔憂之色。


    “你的傷怎麽樣,快給我看看……”老船匠招手。


    “別看了,你要是能走路,那就趕緊去拜見針金大人吧。”


    “針金大人?”


    船員們就將發生的事情,向老船匠敘說了一遍。


    老船匠愕然,這才知道若非鬃戈攔住了白銀犀牛,他已經命喪黃泉。


    他不禁感到一陣後怕。


    同時,他又心憂起來:“這位針金大人,居然主動邀請鬃戈這夥人進入營地?”


    “他是一位聖殿騎士,但會不會太年輕了點?”


    “唉,不管怎麽說,先去拜見這個大人物吧。”


    船匠被人攙扶著,走出殘破的木屋。


    營地的空地上,好幾堆篝火在同時燃燒著。大塊大塊的蜥蜴肉正架在火上烤,散發出越來越濃的香氣。


    可飲用的清水很充足。


    針金的手中甚至還有一小瓶朗姆酒。這是來自船員們的物資。


    船匠第一次見到了針金,他立即以手撫胸,半跪下來,拜見針金。


    “起來吧。”針金似乎很高興,嗬嗬一笑。


    “以後還要多依仗你啊,老船匠,我們可不懂得製造海船。”針金鼓勵道。


    老船匠站起身來,但把頭垂得更低:“小人一定竭盡全力!”


    針金揚手:“下去吃吧,保重你的身體。”


    少年騎士將麵前烤好了的肉串拿在手中,主動走向鬃戈那一邊。


    鬃戈等人聚集在一邊,和另一邊針金等人涇渭分明。


    針金剛剛邁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無數雙眼眸的注視下,針金來到鬃戈的麵前,遞給他烤肉。


    “給,嚐嚐蜥蜴肉的味道。”針金笑道,英俊的麵龐在火光的照耀下,正煥發著一種奪目的光彩。


    鬃戈坦然接過蜥蜴肉,撕咬了一大口,隻是咀嚼了幾下,就吞入腹中。


    “這就是沙漠中的綠蜥,可以噴射酸液?”鬃戈品著味道,旋即微微皺眉,“似乎不怎麽樣。或許可能白銀級的綠蜥頭領,肉質更好一些?”


    “白銀綠蜥的肉我也吃了,味道差不多。鬃戈你要想聽的話,我可以和你詳細描述一下。其實互通情報,對我們都有好處。”針金道。


    三刀盯著針金,麵無表情:“針金大人勇闖海島,憐憫弱小,拯救良善的英雄經曆,我們已經從其他人的口中聽說了。”


    針金苦笑道:“我算什麽英雄?我拚盡全力,也隻帶出了四位同伴。在這座海島上,我的能力很有限。”


    “給。”鬃戈將篝火上的肉串取下,遞給針金,“白銀熊肉或許更好吃一些。嗯……姑且稱之為熊吧。雖然它長著猴子的尾巴,猩猩的手。”


    “猴尾棕熊?”針金心道,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縮,臉上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很自然地接過了熊肉。


    “哦,對了。這個給你,可以治療你身上的傷。盡快用,紫蒂小姐配置的時候就叮囑了,超過一天,這瓶藥劑就會失效的。”針金拋出一瓶藥劑,丟給了鬃戈。


    鬃戈下意識地接過,剛想要迴話,針金已經轉身離開了。


    這番交流之後,針金和鬃戈再也沒有說其他的話。


    晚餐結束,鬃戈等人離開了營地,又迴到了他們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去。


    “大人,我給你帶來了又一隻蝠猴。”白芽手提著一隻死去的蝠猴,來到蒼須的帳篷。


    有細索等人帶來的物資,蒼須終於不用睡什麽吊床。他被針金特意安排,有自己的帳篷。


    帳篷中,除了地鋪之外,就是一張長木桌。


    木桌上放著幾根點燃的蠟燭,桌麵鮮血淋漓,蝠猴的翅膀、腦殼、眼珠子散落著。


    蒼須仍舊帶著他那副鏡片破碎的眼鏡,此時正用鐵杆撬開蝠猴的咽喉,就著燭光仔細觀看裏麵。


    “多麽強韌的聲帶,配合超常態的肺,難怪能發出那麽強烈的音波。”蒼須口中呢喃,他沒有看白芽一眼,隻說道,“把這隻蝠猴放下來吧。”


    白芽依言放下蝠猴,剛要轉身離開,就聽到蒼須又問:“這隻蝠猴就是地精三刀殺的?”


    “是的。”白芽迴答,“按照你的要求,我從蝠猴屍體中挑出來的。也得到了其他人的證實。”


    蒼須撫摸著蝠猴脖頸上的切口:“幹脆利落,是個用刀的好手。”


    白芽站在原地不動,他麵現猶豫之色,張了張口,終於還是說了心中的疑惑:“這夥人很危險。為什麽針金大人還要將他們帶迴營地呢?我們不應該去防備他們嗎?”


    蒼須開始用刀,順著蝠猴的脖頸繼續切下去:“你覺得,把他們扔進濃密的森林裏,還是把他們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哪一種更容易防備他們呢?”


    白芽微愣。


    他旋即又問:“針金大人既然防備他們,一定也是在懷疑鬃戈。為什麽不直接審問他呢?大人可是堂堂的聖殿騎士,是貴族。他來審問一位半獸人,沒有人會反對。大人實在是太仁慈了。”


    蒼須抬眼看了白芽一眼,旋即又將目光投向桌上的蝠猴屍體。


    蒼須低著頭道:“你應該也聽到其他人的轉述了。鬃戈這個半獸人……實力很強。”


    白芽立即反駁:“但他受傷了。”


    蒼須微微點頭,手上用力一壓,終於用刀將蝠猴的脖子切掉:“是受傷了。但傷勢究竟有多重呢?別看他他吐出了兩大口的鮮血,這當中或許有做戲的成分。”


    白芽微瞪眼眸:“還有這種可能嗎?”


    “怎麽不可能?你的戰鬥經驗太缺乏了,年輕人。”蒼須笑了起來,“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鬃戈救下了老船匠。沒有他出手,老船匠就死了。鬃戈因此受傷,我們的針金大人呐,他絕不會做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事情的。”


    “大人他,唉……”白芽深深一歎。


    蒼須開始用鋸子對蝠猴的腦殼下手:“而且,當時還有三刀傭兵團的成員,這些人的戰鬥力可比船員們強多了。一旦矛盾激發,觸發混戰。大人即便能夠戰勝鬃戈,但同時想要保護紫蒂、老船匠等人,可就難了。萬一逼急了對方,讓人強殺了船匠,那我們造不出海船,都出了這座海島了。何況,當時大人身邊還有紫蒂大人。紫蒂大人不能動用魔法,僅有藥劑護身。大人怎麽會將他的未婚妻置於險境呢?”


    白芽點頭:“看來,大人是深思熟慮過的。”


    蒼須鋸了半天,蝠猴的腦殼仍舊堅硬地抵禦著鋸齒。


    他站起身來,對白芽招招手:“來,幫我把這玩意鋸開。”


    白芽沒有任何推托和猶豫,立即來到桌前,接過鋸子。


    他用他骨折過的,還在休養中的手穩住蝠猴腦袋,用另外一隻手臂全力拉鋸。


    蒼須站在一旁,喘息著,看著白芽賣力的樣子,決定再提點這個年輕人幾句。


    畢竟,白芽救過他的命。


    雖然蒼須公開提議過:將白芽當做食物。但那是食物太短缺,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蒼須甚至願意將自己貢獻出來,給針金充當食物。


    現在這種情況,蒼須對待白芽的態度,自然不同。


    蒼須道:“大人這樣做,其實有很多的好處。”


    “首先,大人保留了,並且正在擴大招攬這夥人的可能。”


    “他們不是拒絕了嗎?”白芽疑惑。


    “他們真的不想嗎?”蒼須笑道,“換做你是他們的一員,你願意追隨鬃戈,還是針金大人呢?”


    “當然是針金大人呐。”白芽毫不猶豫。


    “是啊。”蒼須長歎,心中很有感慨,“傭兵是一個競爭很殘酷的,站在塔頂的幾個傭兵團的確也風光。但三刀傭兵團並不是。”


    “地精三刀,隻是黑鐵修為。他的傭兵團頂多算是中層而已。”


    “作為傭兵,真正能獲得善終的能有幾個呢?”


    “年輕人或許天真,但這些傭兵已經混跡了半輩子,早已經看清楚了現實,也認清了自己。他們是些什麽樣的人?能有什麽血脈?”


    蒼須嗤笑一聲:“跟隨針金,對他們來講,是非常有誘惑力的。因為這可能是改變他們整個人生的機會!能得到針金大人這樣的大人物的垂青,允許他們追隨,是多麽珍稀罕見的機會!他們不會不知道的。”


    “那他們為什麽拒絕?”白芽問。


    蒼須笑道:“人是從眾的,這些傭兵服從三刀,慣性太強,一時間改變不了。況且,他們和針金大人又是第一次見麵,並不了解大人的高貴。不過紫蒂大人已經在他們的心頭種下了招攬種子。將來,等到這些種子生根發芽,針金大人在親自開口招攬,幾乎沒有失敗的可能!”


    “招攬他們是有必要的。”


    “這座海島是多麽兇險,你也經曆過了。”


    “所以,我們要團結任何可以團結的人。必須珍惜每一個寶貴的人力。”


    “想想看,或許將來,海船成功建造出來。我們操縱海船,卻陷入風暴當中。就因為缺少一個水手沒有及時地降下風帆,船隻傾覆,我們都因此命喪海底。”


    “雖然這個設想有點極端,但未來誰有能真正預測得到呢?”


    “你能想到會發生海難嗎?”


    白芽搖搖頭。


    蒼須:“招攬這些人,針金大人是非常有優勢的。鬃戈隻是一個半獸人,他的身份和血統是他最大的缺陷。隻要接觸的時間長了,這些人就會很自然地被針金大人吸引。”


    “但鬃戈很可能是兇手啊!”白芽低聲叫道,停下了手中的鋸子。


    “繼續,不要停。”蒼須立即提醒。


    “哦。”白芽又連忙埋頭鋸猴頭。


    蒼須看著年輕人埋頭苦幹的樣子,無聲地笑道:“你覺得鬃戈是兇手嗎?”


    “我怎麽知道?”白芽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像嗎?”蒼須換了一種問法。


    “他不是最有嫌疑嗎?細索在晚餐的時候說了很多話……”白芽想要轉述,但旋即被蒼須打斷。


    “要自己思考啊,白芽。仔細迴想一下,鬃戈的前後表現。你覺得他像是兇手嗎?”蒼須繼續引導著白芽。


    白芽這次認真地想了想,用不確定的語氣道:“感覺鬃戈是一個很傲氣的人,好像做不出刺殺別人的舉動呢。”


    蒼須對白芽的猜想不置可否,而是分析鬃戈的行為:“我們可以說,鬃戈出手救援船匠,是為了他自己。但三刀等人並沒有對針金、細索這些人出手,不是嗎?按照當時的情況,擊殺傻大個,強行俘虜昏迷的船匠,鬃戈這夥人是很有機會的。但是他們的確沒有這樣做。”


    “盡管他對針金大人的態度很不恭敬,完全可以說是冒犯。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動手,一直在和針金大人溝通。”


    白芽想到了什麽,變得很氣憤:“他那算是溝通嗎?他甚至膽敢要求大人用神術證明自己的身份!”


    “哈哈哈,我認為,那更多的是試探,而不是鬃戈真的莽撞。他不清楚針金大人究竟有多少實力。畢竟神術是神明賞賜的力量,本質上和鬥氣、魔法不同。這座海島能否禁止神術,鬃戈心中沒底。”


    白芽雙眼一亮:“所以,針金大人其實看出來了。他喝斥了鬃戈,讓鬃戈對大人產生了忌憚,更加不敢輕易動手了!”


    “不錯。你能想到這點很好。接下來,讓我們再說說細索。”蒼須道。


    “細索怎麽了?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雖然是三副,但沒有架子,很隨和呢。”白芽道。


    “細索並不簡單。”蒼須推了推鏡片,“仔細想想看,船長是他的父親。也就是說,細索是海船豬吻號的繼承人。豬吻號是船長的私人財產,將來必定是細索的。船員平時一直怎麽看待細索呢?即便不是少主,也是未來的老板。細索又被扶持成三副,他在船上的地位可想而知。”


    “海難發生,幸存者們來到沙灘。大副私藏了許多食物,作為三副的細索知道嗎?”


    “如果我是大副,充當眾人的領袖,首先要爭取的就是船員們的支持。三副在船員們心中有著特殊地位,作為大副的我為了穩定人心,為了自己的形象,也會私下裏照顧三副。所以,細索極有可能也是大副私藏食物的受益者。”


    “然而,大副被鬃戈推翻了。鬃戈成為了領袖,即便再造出船來,也和細索沒有關係。更加危險的是,鬃戈是一名強者。他身居領袖位置的時間越長,影響力就越大。剛開始,船員們依附、追隨細索,但久而久之,會跟隨鬃戈。”


    “沒有了海船,又沒有了船員們的追隨,細索還能剩下什麽呢?”


    白芽聽得都呆了。


    蒼須撫摸著自己的白色胡須:“讓我們再看看船長屍體的傷口吧。”


    “船長的屍體,是在鬃戈掌權之後被人發現的。很巧合的是,屍體上還有一個貫穿性的傷口,很像是槍矛刺出來的。而更巧合的是,鬃戈整天就背著一對短矛,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白芽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手中的鋸子再次停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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