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遠從小就在廟裏長大,他不知道自己的來曆,隻聽那些剃了光頭的師兄們說,他是被撿來的,至於從哪裏撿的,大家也都表示不知道。


    剛開始空遠還對自己的身世存有點幻想,可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反正爹媽不要,還糾結身世那點破事做什麽?


    想通了這些,日子倒也變得輕鬆自在起來,作為一群禿頭中間唯一一個有毛的,空遠常拿這個嘲笑師兄們頭上沒毛,油光鋥亮。對此,一位和空遠年齡相仿的師兄說:“得瑟啥,總有一天你也會和咱們一樣。”


    空遠笑而不語,這時候,小師兄口裏的師傅、寺廟的住持走了過來,摸摸空遠的頭,對眾人說:“空遠他和你們不一樣,別欺負他,快些念經去吧。”語氣裏,其實並沒有多少責備的成分。


    幾位師兄齊聲點頭答應,轉身離開。等他們走遠了,空遠才迴頭問:“住持,我和他們哪裏不一樣?不也是一張嘴兩隻眼睛麽?”


    住持搖搖頭,撚著胡須不說話,空遠又問:“住持,什麽時候您才會收我為徒?”


    住持說:“你我雖有師徒緣,可惜緣分淺薄,拜師一事......不急這一時,路還長著,你且多在這人間流連些時日吧!”


    住持一席話說得叫人莫名其妙,空遠聽不明白,想問,又似乎有點別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便也就沉默了。


    寒來暑往,十多年過去,空遠已然從一個垂髻小兒長大成了青年,然而因為常年在山中寺廟生活,他並不若山下那些過了及冠年歲的男子一般束發戴冠,而是由著自己的性子將長發披散,或是隨意一束,跟著師兄們誦經習武之餘,也幫著幹一些寺廟裏的雜事。


    這天,剛從菜地忙完迴來,空遠便被住持叫住了。


    他算是帶發修行,來到住持麵前合十叫了聲“住持”,便沒再說話,頗有點等候發落的意思。


    住持點點頭,說:“空遠,你可知自己的身世?”


    空遠先是點頭,複又搖頭,說:“空遠隻知道自己是被住持撿迴來的,其他一概不知。”


    “嗯......其實我當初帶你迴來之前,也並未見過你的生父母,你被扔在一棵樹下,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你身份的物件,甚至連繈褓都沒有裹。”


    “哦......”這是空遠第一次聽到住持提起撿迴自己的經過,卻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反而還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住持見他這副模樣,點點頭又道:“這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今天我找你,是想問問,這麽多年過去,你......可還願意落發為僧?”


    空遠想也不想便說願意,就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何心中會有那麽多的堅定。


    正式落發為僧,其實日子過去並沒有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沒過多久,住持圓寂了。


    和其他師兄們的反應不同,空遠對此雖然有傷心難過,卻不過是一瞬間,因為他比誰都能接受生老病死的有序輪迴——雖然那時的他尚且不明白自己的這種坦然從何而來,隻是感歎,原來住持所說的師徒緣分淺薄,竟是如此!


    從此以後,空遠一心鑽研佛法,變得兩耳不聞窗外事,山中日月無所知,待他醒悟過來要出去看看,卻發現外麵早就變了一副模樣。


    明明是自己從小長大熟悉的寺廟,為何如今卻透著一股陌生?


    有麵生的小沙彌從麵前走過,在看到空遠後,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扔下手中的東西就跑了。


    怎麽迴事?空遠上前扶起他扔下的水桶,默默替灑了的水感到可惜。


    一炷香的時間,方才逃跑的那小沙彌又迴來了,扶著個耄耋老僧,態度恭敬。


    “住持,您慢些走,莫急。”小沙彌自己也急,卻反過來安慰扶著的老僧。


    老僧未說話,而是在看到空遠後,又加快了腳步來到空遠麵前,顫抖著手想去碰他,張口說話居然帶著哽咽,“你是......空遠師弟,空遠師弟......你可終於......終於出來了......”


    “師弟?”空遠眉頭輕蹙,“請問您是......”


    “我是你空蟬師兄啊!”耄耋老僧道。


    空遠聞言一驚,忍不住後退一步。


    “空蟬師兄?你怎地......”怎地變得如此蒼老?看著當年被自己嘲笑光頭的小師兄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空遠不禁想問,這些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怎地變得如此蒼老,是嗎?”空蟬說出了空遠心裏的話,隨即搖搖頭說:“師弟,這都過去五十多年啦......”


    一句話,說不盡的滄桑。


    空遠目瞪口呆,他哪知道自己隻覺閉門研讀佛經幾日,卻已經是五十個春秋轉瞬即逝,當年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師兄早已蒼老,可自己呢?


    就著地上的水漬,空遠看清了自己的模樣——還是當年落發時青年及冠的模樣,鼻梁挺直,唇線清晰,寬的恰到好處的下巴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凹痕,細長的眉眼多了幾分冷眼看蒼生的涼薄,又似乎是憐憫。


    空遠伸手點了點水漬,波紋將他並未蒼老半分的容顏打亂。


    很快,空遠便接受了自己五十年來沒有變老的事實,沐浴更衣後,和空蟬一起在住持房中吃了一餐飯,也了解到了這五十年來發生的一些事情。


    原來當年老主持圓寂空遠閉關後,一眾師兄便遵照師父的遺言,不去打擾空遠一分一毫,隻要悉心運作寺廟,待他出關便可。幾十年來,師兄們先後過世,最後隻剩下空蟬守著這座寺廟,守著空遠師弟,他也常常害怕,若自己壽數將近而空遠師弟尚未出關,這可怎麽辦好?每每想到這裏,原本該看破生死的僧人,卻總覺得自己有些怕死。


    幸好,在一切無法掌握之前,空遠出來了,如此一來,他便也無所留戀了。


    空蟬對空遠說:“師弟,師父他老人家說過,你不是凡人,如今看來確實如此......師兄這一輩子都守著這座廟守著你,但願死後,這座廟、外麵這些孩子,能得你照顧。”


    空遠垂著眼簾,他知道自己想離開這裏,可是空蟬師兄的囑托,他不忍拒絕。


    空蟬圓寂後,空遠又在寺裏住了十年,方才告別寺院眾人外出遊曆,隻是他也不忘履行自己的承諾,每過幾年便會迴來看看,直到經曆了那個動蕩的年代......


    當年重迴寺院,那滿目的破敗,竟讓空遠一時無措,直到閆景宸的出現,他越過在寺廟前發呆的空遠,徑直走了進去,開始安葬那些喪命的僧人。


    這就是空遠和閆景宸的相遇,他從不知道心中悲憫世態、冷眼蒼生的自己,也會有將人引為知己的一天,更何況那人還是個渾身缺點又自大的裝x狂!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和此人相遇,恐怕自己一輩子難成佛,空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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