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梧著實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有再見天日的機會,隻是這個機會......他並不很想要就是了。


    這一百多年來,隻要是清醒著的時候,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恨——


    恨當年害死自己的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恨當年將自己變成怪物的那個趕屍人,恨那個降了自己卻沒能給個痛快的高人,可最終的最終,他恨的是自己,吸了那麽多人的血,害了那麽多條人命,簡直是罪無可恕!


    然而恨又有什麽用呢?他躺在這冰冷的地底,害怕著,也無力著。


    要說這麽些年他唯一的願望,那就是希望能真正的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孤獨地躺在遠離親人的墳地裏。


    因為不是正常死亡,死後又成了僵屍,仝梧屍體上裹著的怨氣非常濃重,當年收伏他的那位高人曾說,像他這樣的情況,最好不要入祖墳,以免屍身煞氣淤積不散,反而害了仝家子孫後代。當年仝父仝母聽聞此言,兩人無不悲從中來,尤其是做為婦道人家的仝母,愛子心切的她簡直哭得暈過去,生離死別已叫她痛心疾首,又怎堪死後無法和愛子葬在一處?


    然而仝家在當地也算大家族,她做為仝家長媳,自然也要顧全大局。


    仝梧無法葬在仝家祖墳,仝父卻也不願意兒子受委屈,請高人幫忙看了一處風水吉穴,打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又替兒子淨身梳頭,換上布料細膩繡紋精致的壽衣,讓他看上去像個”人”一樣低調下葬,隻是塞滿棺材各處的陪葬品,才透露出為父的那種心酸和無奈。


    仝梧下葬的那天,他的母親甚至因為所謂的相衝而未能親臨,而仝父也迫於家族壓力,在他下葬後就再也沒去上過墳。


    孤獨的日子總是漫長,閆景宸親自將昆侖鏡碎片放進仝梧嘴裏,眼看著棺蓋被釘上,黃土埋沒了那具貴重的棺木。


    對不起......


    閆景宸在心裏道歉,卻不想去阻止,修道之人能預見到自己的劫實在是太難了,他不想錯過。


    不錯過,卻犯下了錯,他做夢都沒想到,劫會以這樣的方法出現在自己麵前,他來到了昆侖網吧。


    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眼前這個蒼白的人是誰,即使長埋地底的歲月讓他看上去病態佝僂,可他身上那種濃烈到如同天生的怨恨和絕望,閆景宸是不會認錯的!這一百多年來,各種負麵情緒仿佛融入了此人的骨血,即使剛清醒還沒完全適應,他也循著本能找了過來,找尋過去,尋求終結。


    然而不止是仝梧,就連閆景宸本人也沒想到,他會在那一刻說出”要不要來我的網吧當網管”這種話來,簡直可笑,卻又成為了將他留在身邊的最合理的理由。


    其實在仝梧下葬後,閆景宸曾在那座孤墳不遠處住過一段時間,直到有讓他不得不離開的事情才走。


    大概是抱著彌補的想法,閆景宸對仝梧給予了頗多照顧,但一開始絕對是愧疚的感情淩駕於喜歡之上,等喜歡的感覺占據主要情感因素時,什麽都收不迴來,閆景宸甚至無視了橫梗在兩人之間的劫的存在,隻想一心一意去愛這個人,努力讓自己活得更久,保護他,和他廝守。


    昆侖派的年一直很熱鬧,直到元宵節前的某一天,兩人才終於消停下來,說起了仝梧醒來的經曆。


    ”這麽久以來都沒有問過你這件事,我抱著逃避的想法讓你獨自麵對,如今是時候讓我直麵自己的錯誤了。”寧靜的午後,閆景宸抱著仝梧,以虔誠的姿態說起這番話,同時執起仝梧的手,在唇邊輕吻,在每個指尖留下痕跡。


    仝梧任他動作,享受這樣親昵溫馨的感覺,搖搖頭說:”都過去了。”


    閆景宸卻執拗道:”我知道這樣無異於揭開你的傷疤,可是我想知道,想和你一起痛一次,想知道症結所在,和你一起撫平創傷。”


    仝梧沉默的,原來閆景宸一直都知道他心裏所想,並非無動於衷。


    無奈地歎了口氣,仝梧說:”那並非很好的經曆,你一定想要知道嗎?”


    如同閆景宸的愧疚一樣,仝梧並不想讓閆景宸知道那些事情,他隻想讓如今的美好延續下去,把痛苦的過去都淡忘。然而另一方麵,他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在當下這個好時機將話都說清楚,那麽將來總會出現問題的——他們要陪伴對方的時光不是幾年幾十年,而是上百數千年,難保不會厭了倦了,若到時候想起此事,恨恐怕會恨不得與對方老死不相往來吧!


    可他們現在如此相愛,怎堪遙望未來可能產生的分別?


    在閆景宸堅定的目光下,仝梧第一次說起了自己重見天日的那段經曆。


    那是農曆新年前夕,在人人都因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假期而形容懶散的時候,卻有一批人仍然熱情地投入在工作中,那就是著名的考古專家周中原教授以及他帶領的團隊。


    周中原是一個對考古懷有極大熱情的人,為此他可以不眠不休,拋棄妻子,更遑論他手下的研究生,個個得了老師的真傳,都是考古狂人。


    可是最近他們在研究的案子卻並非某地有什麽曆史名人的大墓,而是一座可能在本市市郊、僅一百多年的墓,他們這群人如此”紆尊降貴”又”孜孜不倦”,為的無非就是兩個字:永生。


    周中原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這座無名小墓了裏居然藏有永生的秘密,於是他來了興致,開始搜集資料。


    也算是他運氣好,這麽些年,居然還真給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古墓所在的位置範圍被縮小,眼看就要確定。


    經過對眾多資料的整理和分析,團隊篩選出了幾處有可能和”永生”有關的墓葬,而後他們列出計劃,計劃在未將來一段時間內逐個對這些古墓進行勘察,借此找到藏在其中某座墓中的關於”永生”的秘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額外的寶貝也說不定,要知道,被他們篩選出來的這些墓,可都是近代當地一些有錢人的墓葬啊!


    動蕩不安的亂世,寶貝不往墓裏埋,難道還放著等人來搶嗎?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周中原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想到,他們計劃列表上的第一座墓,居然就是他們要找的”永生”!


    資料表明,這是一座中國科舉史上最後一位狀元郎的墳墓,其家族在百多年前是本地首富,家族在此經營十數代,根基穩固財力雄厚,加之他的死因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又安葬在遠離祖墳的地方,這足夠說明他的陪葬品裏可能包含著”永生”。幾個在現代科學教育下長大的研究生,此刻卻像著了魔一樣,瘋狂地揮動著鏟子,大有要挖空整個地底的勁頭。


    ”沒想到啊沒想到!”周中原最得意的門生沒有參與挖掘,反而是在遮陽篷下替老師端茶送水,順便吹吹耳邊風,語氣頗為得意,”看這墓的規模,想不到第一座就讓咱們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周中原頗為高深莫測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話。


    那學生倒也識趣,雖然心急如焚地想要分一杯羹,表麵卻沒有再表露出什麽,而是擺出好學生的樣子,盡心伺候著。


    墓碑被推倒在一邊,上麵橫七豎八壓著各種工具,全然看不出這群人對死者的尊重。


    他們一行人前一天傍晚已經在山裏安營紮寨,今早天沒亮就開工,此刻已經接近中午,地上已經被挖開了一個大坑。


    ”他媽的,埋得還真夠深的。”兩名學生在坑底掘土,大冬天的,居然熱出一頭汗來,其中一人忍不住罵娘。


    另一人說:”人藏著長生不老的秘密呢,能不埋深點麽,別廢話了,快幹吧!”說著,將挖出來的土裝到鬥裏,讓在上麵接應的師弟給吊上去。


    前麵罵娘那人嘴裏還有點不幹淨,要不是這活兒得偷著來不能請工人,打死他都不願意下到死人坑裏。


    地底下,原本睡著的仝梧被說話聲吵醒,對於在地底經曆了太久安靜的他來說,這不大的說話聲,也足夠吵鬧。隻是他有些聽不懂,什麽”埋得深”,什麽”長生不老”,明明說的是他聽得懂的字句,卻無法明白其中的意義,就在此時,在黑暗中,他聽到了”咚”一聲悶響,有什麽東西落在棺材蓋上的聲音。


    ”我操!”有人罵了一句,扔掉手裏的鏟子說:”終於挖到了。”


    接著,動靜更大了,似乎有腳步聲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感歎終於挖到了,真是不容易雲雲。


    仝梧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感情是有人來挖他的墳啊!這個認知讓他一陣不快,可誰知接著還有讓他更不快的事情——外麵這群不知什麽來路的人,居然將他的棺材吊了上去!隨著棺材搖搖晃晃地慢慢上升,仝梧心裏怒火中燒,但他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無奈地接受即將重見天日的事實。


    其實,比起獨自長眠在冰冷的地底的恐懼,他更怕的是醒來以後將何去何從,他當然也可以接受吸血為生這個事實,可是為什麽又要陷入殺人與痛苦的死循環中呢?


    胡思亂想間,仝梧聽到有人說:”老師,這棺材的質料不錯啊,不知道能不能拿來做些手串去賣。”


    有個中年人的聲音說:”沒什麽研究價值的話,倒是可以。”


    先前站在棺材蓋上罵娘的那把聲音又說:”這也太缺德了吧。”


    ”切,老師都說可以,你比比什麽?再說了,那些有錢人不就是喜歡棺材東西麽?”


    這話引來眾人一陣哄堂大笑,中年人此時清了清嗓子,命令道:”既然挖到了,先打開看看吧!”


    學生們點頭稱是,七手八腳地找來撬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麽大剌剌將棺材蓋給撬開。


    隨著棺材板被全部打開,一陣冷香撲鼻而來,眾人忍不住湊上前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不但沒有屍臭,就連屍體本身都是保存完好的,雖然不至於驚豔到皮膚還有彈性的程度,可死者的麵目還能如此清晰,甚至能依稀辨認出他生前的清秀眉目,這簡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屍體處理方法!


    更讓他們驚歎的是,屍體身上所穿的壽衣和棺材裏的陪葬物,都是前所未有的精致,說當時仝家大家長將家族裏所有的好東西都放進棺材裏了也不為過,精美的陪葬品從頭到尾壓滿了屍身。


    露在外麵的陪葬品尚且如此,一般古屍身上最為值錢的口琀,恐怕會更驚人!


    周中原當機立斷,讓學生們將棺蓋蓋迴去,用塑料布將棺材包起來,裝上昨天開來的貨車上,一行人迴到了周中原在市內的研究所裏。


    進入研究所後,仝梧的棺材在第一時間被送到研究室裏,在恆溫恆濕的環境下,他的陪葬品被一一取出,身上的壽衣被層層剝下,最後隻剩下光、裸的身體,被安置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聽到這裏,閆景宸覺得有些不能忍——那群人居然膽敢將他的小梧脫個精光又看了個遍,真恨不得把那群人的眼睛都給戳瞎解恨!


    聞言,仝梧忍不住笑出來,原本沉悶的氣氛也因為閆景宸的話語而緩和了不少。


    ”後來呢?”閆景宸問。


    ”後來,周中原看時間不早,就說要第二天再仔細研究我的陪葬品,並且要親自動手,從我身上挖出關於永生的秘密。”


    閆景宸挑挑眉,心想長生不老這東西,也是那老家夥有資格碰的?


    ”後來他們就都離開了,我心裏很忐忑,沒辦法逃走,又不知道第二天會遇上什麽,這時候有個人的出現,給我提供了逃走的機會。”


    ”誰?”閆景宸問。


    ”研究所的保安。”


    說到這裏,不用仝梧再講下去,閆景宸也幾乎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恐怕那晚所有人都離開後,值夜班的保安在巡邏時發現了仝梧的異狀,大著膽子上前查看時,著了仝梧的道。


    聽完閆景宸的猜測,仝梧說:”也八、九不離十了,晚上研究所裏除了幾處走廊燈,其他地方燈都關了,他來到安放我的這處房間,看到我身上有光,就開門進來查看——這得''多虧''了你的昆侖鏡碎片,大半夜的會發光,那保安以為是什麽值錢東西,生了歹念,就大著膽子把手伸進我嘴裏,想把昆侖鏡摳出來。”


    ”我靠!”聞言,閆景宸炸了,”他居然把手伸到你嘴裏,剁手!”


    ”你吃什麽醋啊,重點錯了好不好!?”仝梧佯裝發怒,閆景宸連忙收聲,擺手示意他繼續。


    ”然後麽,大概是我餓太久的關係,那麽近距離聞到人味兒,獠牙不小心露了個尖,把保安的手劃破了......”


    ”然後你聞到了血味,就把那家夥給吸了?”


    ”嗯,一時沒忍住,不過沒吸幹。那時候不是新聞裏報道過麽,什麽古屍被盜啦保安失血過多啦,就是了。”


    閆景宸點點頭,卻知道自己當時沒怎麽注意這條新聞,不過沒關係,新聞什麽的都是浮雲,最重要的是仝梧醒來後沒去別處,而是直接來到昆侖網吧,這讓他很欣慰,也終於想明白為何當時再見到仝梧,他那一身衣服會那麽醜,感情是壽衣被剝光了,隻能脫了保安製服穿上,也是夠糟心的。


    聽完這些,閆景宸忍不住將懷裏的仝梧轉過身來麵對自己,在他額頭上一吻,帶著慶幸與珍惜的意味。


    ”呐,你想聽的我也說話,別自責啦,都過去了。”


    ”不,我隻是有些感歎。”


    ”???”


    ”當初我為了劫自私了一迴,直到今天之前,心裏有時還會為自己的自私而懺悔,但現在,我卻覺得這一切都沒那麽壞。”


    ,


    仝梧聽不懂他的意思,歪著頭一副等答案的模樣,閆景宸笑著說:”傻瓜,你還不明白嗎?我的劫就是你啊!如果當時不那麽自私一迴,恐怕現在,將無法這麽擁抱著你。”


    陣容


    千算萬算,從未算到你就是我的劫。


    情劫繞指柔,不躲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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