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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嵩和尚說自己能夠降妖除怪也就罷了,他卻偏偏一指魏文成,說:“此間能除怪者,唯吾與此僧二人而已。??”


    魏文成就奇怪啊,心說我又不認識你,難道你倒認識我不成麽?也不對,我雖說學了些天書上的手段,但一直窩在廣福庵中,就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除了法朗和尚猜到點兒以外,此世本無人知——難道說這和尚倒是袁公的故交麽?


    可是即便袁公,他雖然把天書傳授給自己,但自己究竟有沒有學,學會了多少,那家夥還在西山島上假裝大石頭,應該不會知道吧……


    眼瞧著眾人目光全都匯聚到自己身上,魏文成不由得便站起身來,皺眉問元嵩道:“卿識我否?”元嵩笑笑:“吾不識卿,但吾識卿之能也。”隨即朝魏文成使了個眼色,那意思:還請你稍安勿燥,看我的吧。


    隨即那元嵩和尚便撩起衣襟,大步向堂前走去。胡莊主朝他拱拱手:“法師果能降妖否?”旁邊兒幾個穿著光鮮的老和尚全都撇嘴,七嘴八舌勸告莊主,說這人年紀輕、穿著破,十有是騙子——那麽年輕,能讀過幾年經文啊?至於穿著陳舊,他要真有本事,早財啦,怎可能連袈裟都沒能混上一領?


    你還別說,前一個理由還則罷了,魏文成心說“有誌不在年高”啊,憑啥年輕人就不能有本事?而至於後一個理由……你別瞧法朗和尚穿著也不怎麽光鮮,但那隻是在自己麵前,人真跑去住持建康興皇寺,自有陳主賞賜的袈裟可以披在身上——要不然多跌皇家麵子啊——這元嵩和尚穿著也就比自己整潔一點兒有限,又分明不似自己這般低調,就他那性子,真要有本事,還能不財?


    眼見元嵩邁步來至堂前,“噌噌噌”拾階而上,就一把揪住了最近處一名老僧的袖子。那老僧大吃一驚啊,匆忙往後就躲,嘴裏說你幹嘛?我說你是騙子你就想來粗的?元嵩笑道:“法師勿驚,吾有一言相告耳,請稍移步。”他身高馬大,那老僧掙紮不得,就被他一把扯下了一級台階,而且身子朝前一傾,正好把耳朵湊到元嵩的臉前。


    也不知道元嵩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麽話——看時間頂多也就幾個詞匯而已——那老僧陡然間麵色大變,抬起頭來上下打量元嵩幾眼。元嵩才剛鬆開手,老僧就後退半步,雙手合什,深深一揖:“是貧僧眼拙,既然師兄來此,貧僧自當告辭矣。”隨即轉身,朝胡壯主施了一禮,然後招唿同門——都別吃了,咱們趕緊走吧!


    眾人見狀,盡皆愕然。旁邊兒一披袈裟的和尚貌似跟這老僧是認識的,伸手招唿,打問究竟生了何事,元嵩趁機邁近,又在他耳畔輕聲數語,那和尚也不禁變色,二話不說,下階便行。


    事情生得很快,胡莊主和辜典簽等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元嵩幾句話,先後將幾名在堂上吃齋的光鮮和尚全都給轟走了。胡莊主還想挽留,辜典簽卻伸手悄悄地一扯他的衣襟,隨即轉向元嵩。他還沒開口,元嵩先笑:“吾可堂上用齋否?”


    辜典簽心說我正想請你呢,你倒先問了——這人都被你三言兩語給說走了,不請你上堂,那我們這迴齋僧不是白齋了麽?拉著胡莊主一起拱手道:“有請法師上坐。”


    元嵩笑一笑,轉過頭來招唿魏文成:“這位師兄,可一同登堂也。”


    魏文成一頭的霧水,但他雖然為人比較低調,也不至於受邀而不動——再說了,有好吃的豈可放過?至於什麽降妖伏魔之事,或者那元嵩和尚有什麽陰謀,且等我吃飽喝足了再說。當即提起竹架,大步而前,跟著元嵩和尚就登上了正堂。


    正堂上胡莊主主位,辜典簽側陪,元嵩和尚與魏文成左右坐下。胡莊主招唿下人撤去殘羹剩飯,換上新案新菜,一邊就問元嵩,說剛才那些和尚為什麽走啊?你究竟在他們耳邊說了些什麽哪?


    元嵩笑笑:“天機不可泄露。總之彼等自知不如吾也,故而不敢淹留矣。”


    胡莊主又問:“法師果能降妖否?”元嵩笑道:“易與耳。”說著話提起筷子來,夾了一大條雞腿就往嘴裏塞。胡莊主又問魏文成,魏文成比較老實,沒把話給說死:


    “障心壞法之波旬、接引亡者之閻魔,吾不能降也,其餘山精水怪、魑魅魍魎,應不難伏。”得看你說的是什麽妖,什麽魔了,真要是佛敵魔羅,或者閻羅王,那我肯定對付不了,至於其它妖怪,我都能逮給你看。


    其實這話說得很大,比元嵩簡簡單單三個字“易與耳”,更顯得這年輕和尚狂到沒邊兒了……胡莊主和辜典簽對視一眼,明顯都不怎麽相信,但眼下可以依靠的也就隻有這倆野和尚啦,無奈之下,隻得隨口奉承兩句,然後端起杯來勸酒。


    魏文成不知道究竟會有什麽後話,沒敢多喝酒,隻是跟元嵩和尚兩個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他偶爾轉過頭去瞧瞧堂下,就見原本聚坐吃齋的和尚少了一多半兒——估計都是那些原本高踞堂上的富貴僧侶的從人,跟著自家住持、師長一起閃人了——剩下些也都是落單的窮和尚,但卻再無一人有元嵩的膽量,敢站起身來喧嘩,從而得以騙吃騙喝了。


    倒也不能完全說到個“騙”字,這元嵩和尚究竟是何來曆?他怎麽知道自己有降妖伏怪之能,又怎麽三言兩語把那些和尚全都給趕走的?


    那胡莊主明顯隻是一個鄉下老財,沒什麽見識,辜典簽卻談吐不俗,趁著勸酒的機會,多次套兩個和尚的話——你們從哪兒來呀?師承何人?此前可有什麽降妖伏魔的事跡沒有?按照元嵩的說法,他本是蜀中之僧,出師後往南朝去轉了一圈,然後渡江北上,再入齊地,這一路上自然也常降妖伏怪,但你們未必聽說過,說也無益也。


    魏文成的迴答基本上是跟著元嵩走,同樣我是外國僧,所以你們不可能聽說過我的名聲和事跡。但他不期然報出法朗之名來,誰想辜典簽竟然聽說過一耳朵——“得無近年來陳主所尊之三論法朗耶?”魏文成點點頭,說沒錯啊沒錯。眼見得辜典簽對他的神情就變得尊敬了一些——名師並不一定出高徒,但打狗還要看主人……不象那元嵩和尚,他所報的業師之名,辜典簽根本毫無印象。


    一直等到倆和尚吃得差不多了——魏文成開始喝湯順食,元嵩索要了竹簽來剔牙——胡莊主才拱一拱手,說實不相瞞,本地確實出了妖怪,所以老夫才起意齋僧,尋求高僧大德前來降妖伏怪……


    話沒說完,就被元嵩擺擺手給攔住了。隨即元嵩就注目魏文成,說莊主您等一會兒,我先跟這位師兄說幾句話,完了再來探究降妖捉怪之事。


    他把魏文成扯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師兄可肯為此莊降妖否?”


    魏文成斜了他一眼:“師兄乃可自薦,何必攀我?”


    元嵩笑道:“師兄若不肯出頭,又何登堂食齋而不辭耶?”等吃完了你說不幹你事兒,要我一個人去降妖,這可不成啊——“實言相告,吾生來陽氣盛,從未得見鬼怪,遑論降之?”剛才都是吹牛,我從來就沒有見到過,更沒有降捉過妖怪啊。


    魏文成皺皺眉頭,問他:“適才諸僧,因何而去?”我看他們一聽你說話,立刻就變了臉色,就此對你畢恭畢敬的,你又不是出自什麽名門大派,若是沒點兒本事,怎能讓那些和尚舍了吃到一半的齋飯,帶著門人弟子就都逃了?你究竟有何依仗?


    元嵩笑笑:“吾所言者,彼等陰私耳……”


    他說我壓根兒就不會降妖,但也不能說一無所長,打小修得一門功法,可以叫做“天眼通”,隻要瞧人一眼,就能探查到對方的部分,心中得到幾個名詞,於是在那幾個和尚耳旁把這幾個名詞一說,他們自己就嚇得閃人了……


    其實這些名詞究竟代表了什麽含義,你要細問,我也不清楚,我光知道這些名詞落到對方耳中,他們會起什麽反應。剛才那幾個和尚,我一開口他們就害怕,估計相關的幾個名詞全都關聯著並非好事,他們怕我當場揭露出來,所以才匆匆而遁。想想也是啊——


    就聽元嵩冷笑道:“袈裟纏身,毗盧冠,道貌岸然,腦滿腸肥者,豈有好人哉?!”


    魏文成忍不住就一翹大拇指,說師兄所言——深刻啊!然後他問了:“師兄又安知吾能降妖?”


    元嵩說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幾個名詞,當下聲音又再低了三度,緩緩吐出幾個詞來:“穿越,鼉怪,天書……”


    魏文成聞言嚇了一大跳,心說這元嵩和尚果然是有本事的!


    就聽元嵩又說:“……以是而知師兄非凡僧也,或能降妖。”說著話合什為禮:“千萬帶挈,不白食此一餐矣。”


    魏文成自從學得了一些天書上的手段,就基本上沒怎麽運用過,心裏也有些癢,總想找個機會大展拳腳,一舒渴懷。隻是這一路上就光見到形形色色的人類了,沒見過妖怪,他總覺得把法術運用到人類身上,這事兒未必道德……頂多也就施展幾個小法術,方便自己從關卡前跑路而已,還真不敢大用。


    所以剛才元嵩和尚說他能夠降妖,他既沒有當場否認,又跟著上堂來享用上等齋飯,本就有點兒動手的意願。如今飯也吃完了,就等於對方下了定金,又怎麽好意思白吃白占不幹活兒呢?加上元嵩和尚挺老實,把自己不能降妖的事情毫無隱晦地告訴了自己——其實那家夥完全可以靠著“天眼通”假裝很有能耐嘛——魏文成因此對他的觀感又提升了一層,耳聽對方求懇,不禁微微點頭:“既如此,從命便是。”


    二人迴到堂上坐下,元嵩就朝胡莊主一合什,說我們倆已經商量過了,此地既有妖孽作祟,自當盡己之能,協助驅除,這本來就是出家人的本分。胡莊主聞言大喜,於是就將齋僧的緣由備悉陳述了一番。


    原來這胡家本是前朝胡太後娘家後裔,北魏滅亡後才始遷居到商丘來的,因為老家落入敵國之手,交通不便,所以就在商丘這兒建造了一所宗祠,方便族人祭祖。這一族足有小一百號人,加上依附、佃戶,全莊口數上千,胡莊主就是大家長。


    大概在三個多月以前,突然間在胡姓宗祠裏鬧起了妖怪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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