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來花町閣買香料調香的客人絡繹不絕,作為一個奸商,花十二理所當然地抬高了價格,胭脂水粉、簪釵首飾也擺滿了櫃台,不出所料,被一搶而空。

    不過,一直沒見著那個人呢……

    花十二拍了拍腦袋,讓腦子清醒點兒,人家可是明月一般高不可攀的人物,還是不要做夢了。

    鑒於生意實在太好,花十二決定晚點兒打烊,一直熬到半夜,果然又來了幾單大生意。

    白天那群人又來要保護費了,花十二心疼那交上去的十幾兩碎銀子,糧蔬也不敢多買了,決心這個月戒肉戒葷,把十幾兩碎銀子節省迴來。市集上聽人說什麽“宵禁”,他也沒放在心上。

    晚上,花十二想著再等幾單生意,哪知過了亥時,柳曲街空無一人。花十二一拍腦袋,終於記起了“宵禁”,隻得悻悻然打烊,心裏又咒罵了那群地頭蛇一遍。

    隻是……好好的怎麽突然“宵禁”?

    沒過幾日,花町閣迎來了一位“舊客”。

    世人皆知:太子與七皇子不和。薛郜一事讓朝堂掀起了驚濤駭浪,身處風口浪尖的夏景桐卻清閑地踏進了花町閣,道:“賀長安,先生如約前來,筆墨紙硯可備好了?”

    花十二手裏的賬本“啪嗒”一聲掉了

    櫃台探出一個腦袋,又飛快縮了迴去。

    夏景桐斜睨過去,似笑非笑:“花老板又撿了個便宜夥計?”

    花十二張口結舌半晌,突然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我看這孩子孤苦伶仃,幹脆撿了迴來,給銅錢兒當個伴兒,也能幫草民照看鋪子,一舉兩得。”

    “多了一個人的開銷也不打緊?”

    “呃……反正沒有工錢,管吃管住換一個便宜夥計,劃算得很!”

    說話的時候,那孩子端上了點心、沏了熱茶,又鋪了一層厚實的軟墊,朝夏景桐的方向看了看,吐出細若蚊蚋的兩個字:“請坐”,白嫩的小臉兒刹那間通紅。

    夏景桐大悅:“好乖!――叫什麽名字?”

    “元……元寶”

    夏景桐立即看向花十二,花十二摸著頭發訕笑,弱弱地解釋:“順口”。

    “正兒八經的名字呢?”

    “……還沒有”,想到銅錢兒,花十二急忙補充說:“要不殿下取個?”

    “不用了”,夏景桐坐在軟墊上,抿了口茶,又打

    量了元寶幾眼,嘴裏發出一聲微弱的歎息,“等皇甫端和來了,讓他取吧!”

    花十二連聲應了

    “銅錢兒呢?”

    花十二苦笑:“在後院劈柴。”

    果然,夏景桐神色一變,怒道:“你讓他劈柴?”

    護“子”心切的夏景桐趕到後院,看見銅錢兒大汗淋漓,身旁堆了半人高的木柴,大為心疼:“不要劈了!去洗漱,收拾好了再來找我!”又指著隨後趕來的花十二,冷聲吩咐:“準備筆墨紙硯,我在銅錢兒的房間等你。”

    花町閣有間小書房,是花十二特意收拾出來的,可是銅錢兒一有機會就躲在自個兒屋子裏,花十二無奈,隻能又在他屋子裏放了張書桌。

    屋子雖簡陋,好在收拾得很幹淨。夏景桐轉了幾轉,沒發現什麽值得留意的,心下失望,突然,他腳下一頓,折迴到床邊,掀開床鋪,一張紙赫然出現在床板上,略微眼熟,夏景桐心念一動,翻開那張紙,隻見上麵書有三個字:賀長安。

    身後傳來花十二的聲音――

    “想不到殿下竟有亂翻別人東西的癖好!”

    夏景桐哼笑:“銅錢兒不是別人。”

    花十二將筆墨紙硯放在書桌上,又道:“銅錢兒不喜歡旁人翻他的東西。”

    “我又不是旁人”

    夏景桐一副理直氣壯的架勢,把紙扔迴去,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翹起腿,高貴的丹鳳眸裏一片瀲灩□□,看似心情不錯。花十二認命地鋪好床鋪,把紙藏到原先的位置,確定沒有疏漏,才走到夏景桐麵前,誠懇道:“銅錢兒就麻煩殿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

    花十二幹脆利落地退下

    中午,花十二撩起袖子燒了幾道好菜,喊來元寶去請夏景桐。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眼看飯菜都涼了,還是不見元寶的影子,花十二隻好親自去請,拐彎看見元寶扒著窗戶偷看,花十二輕手輕腳走過去,跟著偷看,屋裏夏景桐正握著銅錢兒的手教他寫名字,可惜成效不大,散落在書桌的一大疊紙上清晰見歪歪扭扭的字跡。

    元寶的眼裏滿是渴慕,花十二不禁心生憐惜,再思及他的身子,恐怕是得不了七殿下恩寵了,隻是不知道皇甫端和會不會教他。

    一頓飯下來,懷有心事的花十二吃得索然無味,夏景桐倒是心情不錯,喝了點酒助興。臨走的時候,夏景桐不放心,又教了銅錢兒一會兒,

    等他寫得有了有模有樣時,才起身離開。

    夏景桐離開沒多久,迴神的花十二忙追了上去:“殿下,草民閑來無事,可否送殿下一程?”

    夏景桐下意識要拒絕,可看花十二一臉誠懇,又念他這陣子費心照顧了銅錢兒,心一軟,道:“也好。”

    花十二心喜,狐狸眼彎成了月牙兒。

    “殿下去哪兒?”

    白衣紅妝,醉意闌珊,遙遙一指,道:“醉仙樓”。

    去醉仙樓做什麽?

    花十二一頭霧水地跟著,沒走多久,帝都繁華處,雖然不是吃飯的時辰,進出醉仙樓的人流絡繹不絕。

    夏景桐貌似心情不錯,帶花十二進了醉仙樓,直奔二樓的雅間,小二跟在身後慌慌張張地叫喚,夏景桐充耳不聞,推開了“天”字號的房門。

    花十二小心提醒:“這雅間已經被預訂了……”

    “無妨”

    沒多久,醉仙樓的老板急慌慌上門了,哆嗦著胖乎乎圓滾滾的身子,邊擦汗邊一個勁兒地道歉:“這位客人,真真……真不好意思,這房間已經有人了,請、請您通融通融,小的立馬給您準備更好的,所以……所以……能不能換個雅間?”

    夏景桐正撥弄著一碟精致的點心,聞言,高貴的丹鳳眼微微挑起,斜睨了老板一眼,老板立馬嚇得癱跪在地上,抖得越發不成樣子。

    “看你也是個有見識的,怎麽偏偏腦子糊塗了?”

    夏景桐惋惜地搖頭,咬了一口糕點,便不再理那老板了。

    花十二察言觀色,狐假虎威道:“預訂又如何?貴賤有別,誰還能比得上咱們尊貴的七公子?――去去去,給他們安排其他的雅間,要是不樂意敢鬧騰,就帶他們來找我們七公子吧!”轉頭看向夏景桐時,又是一張討好陪笑的臉,諂媚地邀功:“七公子,小的說的對是不對?”

    夏景桐似笑非笑,道:“上菜”。

    老板哪敢不從

    幾道菜陸續擺上來,即便花十二不餓,也被那香味饞得不行。

    花十二雖然猜測醉仙樓之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夏景桐不開口,花十二也隻當純粹來吃飯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無他法。

    陸陸續續上了一桌子菜,花十二暗中吞了吞口水,盯著夏景桐纖細白皙如冰雪一般的手,盯了半晌,仍是遲遲沒有動靜,終於按耐不住,取了筷子遞到那手邊兒,

    道:“七殿下請用!”

    夏景桐分出一縷目光掃了花十二一眼,高貴的丹鳳眼裏分明是帶了譏笑的。

    花十二訕笑,又問:“七殿下可是在等人?”

    夏景桐這才讚許地笑了

    花十二暗自抹了把冷汗,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沒過多久,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聲,花十二探頭探腦地想去湊個熱鬧,實際上是想趁機尋個借口溜之大吉,正要開口,嘈雜聲戛然而止,急促的敲門聲隨後而至。

    花十二起身開門,手還沒摸到門呢,就聽“砰”一聲,嚇得花十二一個趔趄,急慌慌停住了腳,差點兒被門扇到。

    門口處,醉仙樓的老板還保持著敲門的動作,一張肥乎乎的臉大汗津津,旁邊那人紅衣戎裝,姿容秀麗無雙,卻是橫眉怒目,剛才踢門的動作一氣嗬成,有眼見兒的早已猜到來人是誰,即便是不通世故的也看出來這位來曆不凡了。

    花十二撫額:果不其然,又是位得罪不起的主兒!

    上君雪慍怒的神色在看見花十二的瞬間更加陰嫠了,簡直可以用“可怕”來形容,這時從他身後慢慢踱出另一道人影,錦衣華服清俊文雅,神色間稍有憂鬱。

    花十二心裏哀嚎一聲:怎麽會是當今太子殿下啊!

    “七公子,凡是都該講究個‘先來後到’,”上君雪上前幾步,越過花十二,期間沒有施舍給花十二半個眼神,停在品茶的夏景桐麵前,俯視著他,冷漠而隱忍道:“要麽滾出醉仙樓要麽換個雅間,其他的我便不再計較。”

    夏景桐悠然的神色不變,放下茶盞,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道:“難得有機會,聚在一塊兒吃個飯如何?”然後一手托腮一手倒了杯酒,隔空對著太子舉杯,道:“醉仙樓的‘醉夢’,大哥若不嚐嚐豈不可惜?”

    夏元靖雖有瞬間的遲疑,但還是應了。一旁的上君雪露出驚訝的神色。

    花十二趕忙打圓場:“是啊是啊,兄弟一塊兒吃個飯,咱們外人跟著瞎摻和什麽!”說著把太子拉進來,把外邊兒一群看熱鬧的人全給轟走了。

    夏景桐也沒閑著,給他們二人斟滿了酒,笑道:“上君雪將軍斬殺天引衛頭目薛郜,龍心大悅,命你取而代之。升遷大喜,隻是隻有太子一人在這小小的醉仙樓裏擺宴未免太寒酸了些,不過嘛……上君雪將軍一向低調示人,想來也不喜喧鬧。薛郜本是九殿下的人,承蒙上君雪將軍關照,如今九弟不在,我

    這七哥就代他來表達謝意了。”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上君雪不為所動,冷笑:“薛郜借九殿下之名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引得百姓怨聲載道,敗壞了九殿下的聲譽不說還動搖了我朝民心,人人得而誅之。想是聖上也有此心意,否則不會在我斬殺了薛郜之後非但沒有龍顏大怒,反而命我取而代之。”綿裏藏針,上君雪四兩撥千斤,竟有了威懾的意味,最後,甚至逼視夏景桐隱怒的目光,一字一頓,仿若警告:“侍寵而驕終會自取滅亡,七殿下以為如何?”

    “是啊”,夏景桐眉梢挑起,拿起一杯酒,竟恭敬地送到上君雪麵前,勾唇淺笑道:“所以我來替九弟道謝,順便告知上君雪將軍一聲:這份恩情,九弟他日定加倍……不,百倍奉還。”

    上君雪去接那杯酒,卻被半路截了去。

    太子夏元靖截走了那杯酒,道:“拭目以待”。

    酒,一飲而盡。

    夏景桐但笑不語

    花十二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又不敢貿然搭話,隻得埋頭裝作大吃大喝,勿視、勿聽、勿言,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本宮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夏景桐突然拂袖而去

    啃豬蹄子啃得滿嘴油光的花十二當即跳了起來,慌慌張張道:“太子恕罪,草民也……也有事,先行告退了!”

    “――花十二!”

    “嗯?”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花十二停住了腳,迴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上君雪,問:“將軍大人有事?”

    上君雪遲疑片刻,也許是看出了花十二眼裏的完事,嘴巴張了又張,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最近金闕不太平,想要活命的話晚上不要出門。”

    “謝大人提醒”

    花十二心中雖有疑惑,卻也明白此時此刻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目光在上君雪與太子之間轉了幾轉,毅然決然離去。

    出了醉仙樓,人來人往,環顧四周皆不見夏景桐的影子,花十二思索片刻,朝著仙人閣的方向一路尋找。

    天色漸暗,卻遲遲找不見夏景桐的蹤影,花十二心急如焚,偏偏又無計可施。

    如今醉仙樓一聚夏景桐與太子一行徹底決裂,雖然和太子隻有數麵之緣,但是剛才的太子……唔,給花十二的感覺很不好,那張清俊文雅的皮囊之下像是隱藏著一隻舔舐傷口的野獸。

    最大的變數是太子師上君雪

    ,依他以前的性子,最厭惡勾心鬥角、戰爭與殺戮之事,可是如今卻深陷朝廷輔助太子,真是……捉摸不透啊……

    “夏景桐,你究竟想做什麽?”

    將自己推到暗潮的風口浪尖,若不能全身而退,將會被失控的浪潮摔打得粉身碎骨。

    花十二渾渾噩噩地遊蕩在街巷,用力抹了一把臉,眼見街巷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抬眼一看天色,花十二才驚覺天色已晚,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尋找,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花十二果斷掏出錢袋,道:“好漢饒命!身上帶的錢都在這兒了,初到金闕,還沒賺啥錢,不多,還請好漢留小的一條賤命!”

    那人大笑幾聲,花十二聽著還挺耳熟。

    “最近晚上不太平,花老板還是不要走動的為好”,巷子盡頭,又一青年緩緩而至,黑衣錦帶,身配一把長刀,竟是之前的皇甫端和。

    花十二傻眼,再迴頭一瞅,那人一張俊朗英氣的臉龐簡直是花十二內心深處的噩夢,尤其一道縱橫右眼的新傷疤令人不寒而栗。

    花十二想起夏景桐說的薛郜之亂,恐怕也波及了整個天引衛。

    “草民知道,草民這就迴去!”

    花十二忙不迭應答,還沒來得及把錢袋放迴去,杜珩眼疾手快直接搶了去,當著花十二的麵兒掂了掂分量,露出滿意的神色。

    “雖然不多,但付一頓酒錢綽綽有餘――花老板,謝啦!”

    花十二咬牙切齒:“不謝!這是草民應該做的!”

    於是杜珩揣著花十二的錢袋直奔酒館,不忘拉上皇甫端和。

    皇甫端和被拉著踉踉蹌蹌跑了幾步,瞥見花十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由喊了幾聲:“花老板――早些迴去!!――不然明天停屍房裏見啦!”

    花十二方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追了上去,拉住皇甫端和。

    皇甫端和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反觀杜珩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笑得意味深長。

    花十二道:“七殿下喝醉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金闕晚上又不太平,大人可否派人找找?”

    哪料杜珩聽了嗤笑,皇甫端和也似笑非笑盯著花十二。

    花十二倒愣住了,反問:“怎麽了?”

    “很晚了,花老板還是迴去吧!”杜珩揮了揮手,便瀟灑離去。

    皇甫端和抽空迴了一句:“人家可是七皇子

    ,哪兒輪得到咱們操心!”

    聽似話裏有話

    偏偏花十二關心則亂,一時沒有品出話裏的深味兒,扭頭繼續找夏景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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