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峰自白:丁香走後,我做事也無精打采的,連走路也搭拉著腦袋,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相思吧。

    下班迴到家裏,剛打開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甜味道。母親正端了我最喜歡吃的魚肉丸子從廚房裏走出來,父親在沙發上看足球比賽。二老聽見我開門迴來很是高興。

    “鄭峰下班了,快洗洗手去,媽今天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魚肉丸子。”母親一邊放下大腕,一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說。

    父親也趕忙穿了拖鞋搓搓手一邊笑一邊說:“快,封兒,今兒這頓爸得陪你大吃一迴。”

    我鬆鬆領帶,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小聲說:“爸媽,你們吃吧,我沒胃口。”

    我打開自己的房門,看看自己的房間,一切都那麽的單調。把包扔在床上後,像一灘爛泥似的倒下了。我爸媽卻都不知為什麽,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像個丈二和尚似的,摸不著頭腦。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不安靜,從枕頭下摸出了丁香的照片,看的入了神。

    照片上的丁香笑容總是那麽燦爛,現在的她是否還是有這樣的笑容呢?我想著…………

    母親放下了筷子,輕手輕腳的走近我的房門,慢慢推開一個縫隙看我趴在床上已經睡著了。推開門,走了進來,看我睡得正香,手中還拿著一張照片。母親就躡手躡腳的從我手中取出照片,見是丁香,恍然大悟,不過…………

    母親放下了照片,又悄悄的帶上了門,走了出來。出到大廳,見我爸也正為這事兒犯愁,於是就笑嘻嘻地走過去問我爸:“老頭子,你知不知道咱兒子為啥不高興沒有食欲啊?”

    “我哪裏曉得?”他無奈的迴答道

    “嗬嗬!好事兒,好事兒。”母親一邊說一邊坐下,而父親卻被蒙在鼓裏,不知所雲。

    “什麽好事,讓你樂的。”

    “咱兒子有相好的了。”

    “誰?”父親忙問道

    “他們局子裏的。”

    “丁香?”

    母親不說話,隻是憨笑,隻管盛湯給我父親遞過去,說:“吃吧,咱不操這個心。”兩人心裏一下子全明白了,像是很高明很默契似的吃起飯來。

    ***

    秋天收獲的季節,忙日已經過去,剩下的隻是聳立在地裏的玉米杆,葉子早已失青。田地裏的穀朵垛得老高,像一個個城堡。散落在田地裏的穀把像是一個個警界的士兵。

    秋風吹過,玉米地裏枯葉的摩擦聲沙沙的作響。不久,勤勞的人們便放平了這一片片的玉米杆,一眼望去視野是那麽的開闊。村野又走過了一個看似火紅喜慶的豐收日子,恢複了本來蕭條而又沉寂的麵貌。不過這也是好的,這使得羊兒的咩咩聲,老牛的嘔叫聲和孩子那不知愁苦的歡叫聲變得更加清晰。

    今天丁香一個人在寢室裏整理她那僅有的幾本書組成的書櫥。常常會在書頁中不經意間發現一段遺忘已久的故事。隔著悠悠的歲月的河流,逝去的時光已是隔岸的風景,恍若夢境。獨自望著書頁發呆,很久很久。

    有時她會想到在過去的日子裏與她相遇相知的人們的喜怒哀樂和悲苦憂愁,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不斷的浮現在自己的眼前。過後才發覺這似乎也皆成為他人的演繹,甚至有時她會認為現在的自己是與自己的孿生姐妹在演繹著一個不為人所了解的戲劇,但這一切又是那麽的真實。這使她自己也從熟悉裏透出幾分陌生來。

    丁香很喜歡繪畫,就連書頁的空白處也有很多形狀古怪的人物畫像。有鉛筆的,有圓珠筆的,多是側麵女像。年幼的她那時也許尚未領悟豐滿溫婉的美麗,畫像個個都是長脖平胸,直眉瞪眼地看著前方,令人啼笑皆非。她看著自己畫的畫像,會不由的蒙著嘴嚇嚇的傻笑。她也許在笑,真的在笑,笑她那真正單純而懵懂的年紀,有時竟致笑出淚水來。再看其它的書和筆記,幾張泛黃的扉頁上寫著詩句,字跡淩亂的詞句甚是張揚,無畏的自信和對現實的不滿,簡直就要燃燒了整個世界。有婉約的,朦朧的,愛隱其間甜美而真摯,幻想一起走過一生一世。可如今卻難有這樣的激情了,而那被思念的人,如今又在何方?

    有些事也許還是忘卻了的好吧。於是輕輕合上它,重新把它藏進了記憶的角落。

    打開大學時的記事本,幾片樹葉從裏麵滑落出來。葉子上的字跡已隻剩淡淡的印記,那是大學畢業時幾個摯友們對友誼的紀念和對未來的憧憬。每一片都是關於快樂的迴憶,在寂寞的書櫥裏沉睡成了“冰涼”。丁香小心的揀起一片片樹葉,重新放迴書裏,記憶的先後也便亂了秩序,給人一種穿越時空的歡喜,她就這樣坐在那裏,暗自獨享著自己的富有。

    丁香走出了屋子,透過秋涼而凝重的空氣看過去,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紗,有種說不出的淡淡的美麗。間或也有青澀的憂傷,隻是那澀大都被歲月過濾了去,留在心底的隻是屋簷上長著的那一抹動人的青。

    明天是周末,丁香準備出去走走。到這裏也快一個多月了,也沒時間到處逛逛,此時她便想起了菜花。丁香關好了門,徑直去向了菜花家。一路上丁香掂著小步,走過田埂,再走上小道。放羊的孩子們看見了都來和她玩耍。“丁老師好,丁老師好。”叫個不停。看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丁香心裏不覺有些快慰,徹底的衝淡了那青澀的憂傷。

    丁香和孩子們笑擁在一起,過了一會兒。丁香說道:“老師今天有事兒,你們就自己玩吧。”

    一個個子不高臉蛋黑黝的忙問:“老師,你是不是去找油菜花啊?”

    丁香忙嚴肅地說道:“不許對老師沒有禮貌,迴頭我告訴她叫你好看。”孩子們此時被鎮住了,個個瞪大眼睛。丁香迴過頭,背了手看似很鎮定的走了。她生怕那群孩子又跟了來。拐過彎,孩子們便又哈哈大笑起來。

    剛拐彎丁香就看見一個老阿婆背著背簍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歇著,看起來很累。丁香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上前去,問道:“阿婆,你背的啥呀?”

    阿婆應聲道:“穀子。”

    丁香又說:“讓我幫你背吧。”一邊說一邊去拉老人的背簍帶。

    老阿婆先是客氣說:“姑娘,這很沉的,我能背的動,你個文弱先生,怎麽行呢?”

    丁香一邊連聲說行行一邊把老人拉開,把背帶挎在了自己的肩上。一用力就把背簍背了起來。丁香把背簍向上顛了顛,想是不舒服的緣故吧,說:“阿婆,我走頭裏,你跟上。”

    那裏的人叫老師都習慣叫先生“不分男女”。

    老人見丁香踏著快步向前的背影,皺紋滿布的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甜蜜的微笑來。老人雖是上了年紀,但也不甘示弱,很快的趕了上去。

    老人問:“沉不沉啊,姑娘?”

    “不沉不沉,直管走就是。”丁香答道。

    老人又問:“你個姑娘長這麽俊俏,咋來我們這個地方呢?”

    丁香道:“是我自個兒願意的,這兒很好。有山有水,還有像您老這樣樸實憨厚的人們。”

    這話說得老人樂嗬嗬的,說:“你這姑娘,就是喝的墨汁兒多,說話都這麽中聽。”

    丁香和老婆婆仿佛是一見如故,總是很親切。不一會兒,丁香已是滿頭大汗。老婆婆見她滿頭大汗趕緊對她說:“姑娘,前麵有塊大石,放下歇會兒,我來背吧。”

    丁香抬起頭,撩起垂下的發髻說:“行,那就在前麵歇會兒再走吧。”說著兩人便來到了大石旁。丁香背對著大石想放下背簍,老婆婆趕忙上前去接住,輕輕的放了下來。丁香噓噓地喘了一口氣,用衣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感覺像是在茫茫的大漠中,喝到清流的泉水似的。丁香兩腳抵著地,背靠著背簍,手依然挽著簍帶。

    老婆婆讓她放了背簍去她那兒坐下。她也許是怕老婆婆不讓她再幫她背剩下的這一段路了吧。於是她搖了搖頭,對老婆婆一個微笑。突然問道:“咦,阿婆你的兒女呢,怎麽你獨自一人來這兒背啊?”

    老人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低下了頭,剛才那時的笑言已不知躲去了何處,隻剩下皮皺,凹凸的魚尾紋,耳畔銀色的發絲伴著秋風在她那刻滿了歲月痕跡的臉上來迴的掃動。老人雖然低著頭,但從她的側麵丁香也能看出,她那脹起的眼皮下將要滑落的憂愁和悲傷。

    老人在石頭上坐著,好似過了很久很久。她用她那已是歲月斑斑的骨廋如柴的老手,撩起膝前的黑布圍裙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她的手在這段時間裏不停的摳著石頭上的苔蘚,那隻不知陪了她多少年的銀手鐲在上麵擦出沙沙的聲響,聲音是那麽的清脆,色澤是那麽的光亮。那也許是她的嫁妝,或許不是。她的右手是沒有鐲子的,也或許是沒有看見。

    看得出老人很憂傷,丁香知道自己已談故了老人心事,便迴了眼不敢再問,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因為她不願看到老人這麽憂懼而又悲傷的眼神,她認為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暗想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問起這等事,她覺得自己好糟糕。

    老人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仿佛一點也不覺吃力。也許換作是往日,她肯定會很吃力的,但是丁香感覺她異常的有力。

    丁香正想……。老人已站在她的麵前。

    “姑娘,讓我來背吧,看把你累的,我還不知怎麽感謝你喔”。

    丁香這才迴過神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能行,我還背得動。”

    老人瞬時間愣住了,想她竟然把自己當成了這背簍的主人。此舉不覺讓老人內心又感到了一絲溫暖。

    最終老人執拗不過,隻好讓她背著繼續往前走。不過這迴老人一直走在頭裏,像是有一股用不完的力量推動著她,推動著這個已孤苦了三十多年的封建婦女。

    老人給她引路,不知不覺丁香已忘了自己去找菜花的事。隨著老人到了她的家裏。可她也不知為什麽,為什麽竟隨了老人來到了她的家裏。也許是被老人內心的那份不肯告人的憂傷所吸引了吧。她也許還想幫老人分擔內心的痛楚,讓老人不再孤獨與寂寞。

    離老人的家大概不足兩三百米吧,老人便指了那鬱鬱蔥蔥的竹林,對丁香說:“姑娘,不遠了,前麵就到了。”

    丁香抬頭看了看,她不敢答話。她還在為她自己剛才所犯的錯誤感到恐懼。而老人像是迎貴客似的一路上腳步是那麽的輕快。

    遠山的輪廓很是清晰,四下裏卻是枯黃枯黃的顏色。而遠山上的鬆柏依然是那樣的翠綠,那樣的有生機。從不肯低頭折腰,即使是到了深冬,白雪壓枝,它們也是毅然的蒼勁有力。正像這個老人,即便是到了晚年。遠觀老人在全黑的粗布衣服與裹頭布的映襯之下,更顯得像隻迷失了方向的螞蟻,但她並沒有迷失方向。

    很快他們便走進那片蔥鬱的竹林。丁香看了看四周,即使是白天這竹林深處也是陰森森的,就連斑駁的光線也透不進來。

    老人走在前麵,丁香跟得緊,她有些打寒顫。剛才還發熱的手腳此時已變得冰涼。隻是聽著老人說:“我這兒什麽都好,就是吃水不方便。”丁香心裏想著:“真的什麽都好嗎?”心裏感覺有些詫異。

    汪汪的兩聲狗吠,狗吠聲從竹林中一直衍射出去,不曉得傳到了哪裏。此時老人開始召喚起那條狗來。不知是條什麽樣的狗,反正隻聽聲音也就知道一定非同一般。那叫聲很有穿透力,甚至從狂吠聲中就能讓你聽得出它正露出一對鋒利的尖牙來,能讓那些所謂的探路人望而卻步。

    但丁香想她並非“探路者”。

    老人的院子是一個台階式的,從下麵一直穿過竹林,然後迴繞到院子裏。老人厲聲的喚道:“黃毛,不許咬,再咬我就打死你。”

    那狗聽是老婆婆的聲音馬上就安靜了下來。進了院子,丁香看那狗還是感到有些畏懼,那狗前爪抬起老高,真的露出了尖牙,但它不敢大叫,也許它怕主人罵它,也許它在給丁香警示。丁香這樣想著,還是惶惶地叫老人拉住狗,生怕它掙斷了繩子。丁香見老人拉住了狗,方才敢打開柵欄,輕腳快步地走到安全的地方。老人放開了手,並囑咐道:“不許咬,咬就不給你飯吃。”那狗似乎聽懂了什麽,在樹下打了幾個轉轉,就安靜的躺下了。

    老人開了門,讓丁香進到屋裏,把丁香身上的背簍接了下來。熱情地說:“姑娘,你隨便坐,我給你倒點水去。”丁香點了點頭。老婆婆便笑嗬嗬地進了另一間比這大堂屋還黑的屋子。

    丁香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抬頭看看屋頂,灰暗灰暗的,依稀能夠分辨出椽子與椽子之間的間隙。再往下則是神台,神台上放著幾尊神像,走進看便也能從中分得出哪個是觀音,哪個是如來,還有財神。神像很整齊,很幹淨,神像前是一個大的積香壇,焚香的灰燼早已磊得老高,像一座山,上麵還插著幾柱未燒盡的香柱,上麵還有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貢果,有花生,有蘋果,蘋果已經脫了水。

    神像後是一張大大的神榜,本來鮮紅的神榜已變得灰白昏黃,但上麵那蒼勁的字體還很清晰,看看上麵的字“考劉氏,始祖……”便也知道了這是劉家的神位。再看看神台的左右兩邊,那便是偉大的毛主席與朱總司令的畫像,他們在笑,他們在為人們得“解放”而高興。還有十大元帥,十大元帥就不那麽清晰了,有的人頭已被蟲子蛀了許多小孔,但學過曆史的人總還是懂得的。往左邊的牆壁上看,掛著一個十分古典而精致的相框,裏麵有約麽十來張照片,全是黑白的,有幾張已看不清。丁香走近了看,是老人年輕時的相片,身邊站著個男的,剃著平頭,穿著長襯,還算英俊。老人自然也很漂亮,但也比不得現在都市女孩的妖豔,透著一種古典美。他們身前分別站著兩個高矮不一的女孩。丁香想這便是老人的全家福了吧。

    此時老人從那個黑暗的屋裏走了出來,手裏捧著一個粗糙的大碗,同樣笑嗬嗬的對丁香說:“姑娘來喝點水”。

    丁香見老人端來水,趕忙上前接住老人手中的碗。

    “喝吧喝吧,一定把你渴極了吧”。丁香開始喝起水來,感覺是那麽的甘甜,清涼,滋潤了心田。丁香一下子喝了個底朝天。老人見她如此,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丁香走出屋子看了看天色,顯得有些晚了。而且迴學校還得走上好一段路程,她又對這裏還不熟,於是決定向老人告別。

    “阿婆,天色不早了,我要迴去了。”丁香笑著說

    老人一聽她要走,忙放下手中的碗,跨出門檻來拉住丁香的手輕輕的說:“姑娘你今晚就在阿婆這兒住下吧,已經好久沒有人聽阿婆說知心話了,你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的家,別客氣。”

    看看在竹林籠罩下的天色和老人那懇切的眼神,還有她那急切與人訴說衷腸的心情,丁香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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