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五月下旬,沙漠正午時分的氣溫已經達到四十度以上,人待在大太陽下麵,不出片刻就汗如雨下。

    顧珞琛三下五除二拆開一顆啞雷,調了下碟形彈簧鬆緊度,又將撞針朝下移了一公分左右,重新扣好蓋子,丟近一個親衛手裏:“試試。”

    那親衛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地雷丟了出去,地雷滾了兩圈,陷在沙窩裏,一動不動。

    “這是地雷,不是炸彈,”顧珞琛用衣袖擦了擦流到眼角的汗水,又拿了一顆啞雷,三下五除二拆開,“丟一下不會炸滴,乖寶寶,不要怕。使勁踹才會……”

    人群哄然大笑,那親衛惱羞成怒,狠狠踢了一腳地雷。

    地雷“嘭”地一聲炸了,親衛慘叫一聲,栽倒在地上,半條腿血肉模糊。

    其餘幾個親衛立刻舉起槍,拉栓上膛,對著人群。顧珞琛攤了攤手:“我提醒過他了,使勁踹才會炸。”

    那群人都是剛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顧珞琛相當於是他們的救命恩人,而眼前的親衛差點兒成為屠殺他們的劊子手,因此個個用憤怒和痛恨的眼神盯著拿槍的親衛。

    有個滿臉胡須的漢子從地上站起來:“打啊,你打啊!你照著這兒打!有本事你把爺爺們都打死啊,孫子!”

    親衛們雖然都拿著槍,但是對方人多勢眾,一旦犯了眾怒,拚起命來,他們恐怕也討不到什麽好處。他們對視一眼,色厲內荏地恐嚇了幾句,兩個人抬著受傷的人走了,一個跑著去堡裏叫費達。

    顧珞琛眼睛都沒抬,繼續拆開第三顆地雷,調彈簧,移撞針,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下,用阿拉伯語說:“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他抬起頭來,認出坐在他旁邊的是剛才在大廳裏痛哭的那個叫哈裏西的大叔,笑著說:“不用在意。我不是為了你兒子,我是為了我夫人。”

    那個剛才嚇得癱倒在地上的大男孩兒這會兒已經恢複過來,笑著對他比了比大拇指:“叔叔,你剛才真的太帥了!”

    被強行提了輩分的顧珞琛:“……”

    “你對你老婆真好,”哈裏西看了一眼兒子,歎了口氣,“我……”他卻連舍命救兒子都做不到。

    “你不用自責,”顧珞琛手上不停,輕聲道,“你若是強出頭,好的話一命換一命,壞的話白賠一條命。要不是我會修地雷,現在大概已經是個死人了。”

    哈裏西歎了口氣,從兜裏摸出一根揉得皺巴巴的卷煙,劃了火柴點著,狠狠吸了兩口,接過顧珞琛遞過來的地雷,按照他的指點,和兒子一起埋地雷去了。

    顧珞琛一口氣拆了六個地雷,這才停下了喘了口氣。他雖然看起來拆得輕鬆,但這畢竟是雷管和炸藥,一個不慎就會被炸得斷手斷腳,所以神經一直繃得很緊,這會兒才鬆了口氣,撩起衣襟擦了擦汗,又揉了揉現在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腰。

    小妖精掐得真狠,估計淤青了一大片。

    那個叫查比爾的絡腮胡大漢遞了瓶純淨水給他,看到他的動作,豪爽地大笑道:“腰疼?你老婆真厲害,懷孕了還這麽強悍。”

    “……”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嗎?

    顧珞琛抽了抽嘴角,沒解釋,接過純淨水,擰開蓋子,一口氣咕咚咕咚灌掉了大半瓶,擰瓶蓋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極目望去,富含氧化鐵的火紅色沙丘連綿起伏、無邊無際,一個牽著駱駝的人正在向他們這個方向緩慢移動,雖然看起來隻有螞蟻大小,但顧珞琛視力極好,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

    衛淮。

    他怎麽又迴來了?迷路了嗎?

    顧珞琛皺了皺眉,他們就是為了救他才搞出這麽大的風波來,不但打草驚蛇讓謝裏夫有了防備,還差點兒連命都搭進去。這他媽有多缺心眼兒才會再次自投羅網?!

    很快,其他人也都發現了遠處的人和駱駝,紛紛戒備起來。不多會兒人和駱駝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們這才發現,駱駝背上還掛著一個人,那人明顯已經昏迷了,被繩子捆在駱駝背上,搖搖晃晃,血從駱駝背上緩慢滴下來,滲入火紅色的沙漠裏,眨眼就看不見了。

    不知誰驚唿了一聲:“是薩列赫意!他怎麽了?”一群人紛紛放下手中的地雷,衝過去查看情況,看得出薩列赫意平素人緣不差。

    顧珞琛皺了皺眉,也跟著過去。他記得薩列赫意帶了一隊人去取飲用水了,怎麽傷成這個樣子?跟著他去的其他人呢?

    趁著其他人七手八腳把薩列赫意抬下來查看傷勢,顧珞琛小聲問衛淮:“怎麽迴事?”

    “剛走了沒多遠,”衛淮看了他一眼,想起這是和那天救他的人很親密的人,瞬間猜到了他的身份,這才低聲道,“就碰見他倒在沙漠裏。駱駝已經累死了。槍傷,不是太重,但是傷到了動脈,沒有藥,隻用繃帶,血止不住,以

    他的狀況,根本堅持不到外麵,我隻好先帶他迴來。”

    “嗯。”

    顧珞琛點點頭,過去查看。薩列赫意傷在肩頸大動脈,看得出做了處理,但是那個地方繃帶並不容易纏,血還在緩慢地往外滲,透過繃帶,一滴一滴淌在沙地上。

    “去叫費達,”薩列赫意已經陷入昏迷,臉色慘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顧珞琛撕開衣服,仔細查看傷口的位置,然後用力按住血管上部的位置,血瞬間止住了,“等等,把二夫人也請過來,就說是大出血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讓她帶著驗血和輸血的器械。”

    “二……二夫人?”

    “對,二夫人,”顧珞琛看了一眼衛淮,“人都快死了,還不趕緊去!”

    顧珞琛死死地按著動脈,和幾個人合力把薩列赫意搬到不遠處的椰棗樹下,讓查比爾接替他摁住傷口,這才走到衛淮旁邊,趁著其他人都沒注意,輕聲道:“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讓你有點兒激動,別表現出來。”

    “嗯?”

    “你的未婚妻,待會兒會過來。”

    “什……”衛淮驀然抬頭看他,眼中驚喜交集,小聲道,“什麽?霏雨在這兒?”

    霏雨?sprinkle就是微雨的意思,這大概就是她的中文名了吧?

    “對,”顧珞琛伸手摁著他的肩膀,“待會兒千萬別表現出來。如果沒人知道你們的關係,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被人知道了,不但你活不了,你未婚妻很可能也會受到牽連。”

    “嗯,”衛淮不愧是軍人出身,很快就將情緒壓了下去,“我知道了。”

    不多會兒sprinkle果然提了器械箱趕了過來,費達仍然不見蹤影,去喊人的說還在救治那個腿被地雷炸傷的親衛。

    sprinkle遠遠看見衛淮靠在一棵椰棗樹上,腳步驀然一頓,鼻子一酸,眼淚刷地湧出了眼眶。不過片刻她就挪開了目光,借著擦汗不著痕跡地抹掉了淚水,匆匆趕過去給薩列赫意驗了血,萬幸,ab型。

    不少人伸著手臂,七嘴八舌地說:“抽我的!”“抽我的!”

    雖然ab型血是萬能受血者,原則上可以接受任何血型,但隻有在緊急的情況下才會采用,而且輸血量太大,也容易引起輸血反應。所以sprinkle還是快速驗了血,抽了三個ab型血的人,一共100,用簡易血包給薩列赫意輸上了,這才簡單消毒,重新處

    理傷口。

    因為是貫穿傷,並不難處理,sprinkle很快手腳麻利地把傷口處理好了,止了血,重新包紮。她這才鬆了口氣,簡單擦了擦手上的血,又將蒙麵的黑巾拽下來擦汗,等擦到一半,她才反應過來這樣的行為太過豪放,於是麵無表情地把擦過汗的黑巾又蒙了上去。

    衛淮站在不遠處,眼睛一眨不眨,近乎貪婪地看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整整兩年零七個月了……自從她失蹤,整整兩年零七個月,他幾乎每晚都會夢見她,有時候是小時候背著書包在門外等著她磨磨蹭蹭洗臉梳頭,一起上學,有時候是訓練休假的時候,坐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趕去看她。大冬天,她站在北風裏等了他半晚上,臉蛋凍得紅撲撲,撲進他懷裏。

    看到她穿著□□婦女傳統的黑袍,蒙著麵,瘦了,也黑了,想到她這兩年過的日子,心中一陣陣揪心地疼,恨不得立刻將她揉在懷裏,替她擋去一切的風雨。但是隔著兩年零七個月的時光,和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卻隻能遠遠看著。

    sprinkle感覺到他目光,卻不敢迴頭看一眼。衛淮這次迴來,兇多吉少,她怕自己隻要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崩潰地哭出來。

    因為和侍衛發生了一點兒衝突,這個時候,康筠、海娜、阿法芙才從古堡趕了過來。雖然之前已經聽說受傷的不是顧珞琛,但是直到看到顧珞琛好生生地站在那裏,提到胸口的那口氣才徹底鬆了下來。他情不自禁地撲進顧珞琛懷裏,緊緊地抱著他。

    “沒事,”顧珞琛輕輕撫摸著他的背,“沒事。”

    不多會兒,謝裏夫也帶了一隊人從靶場趕了過來,看了薩列赫意一眼,便讓人把衛淮押了起來,子彈上膛,抵著他的胸口:“是誰把你放走的?”

    sprinkle渾身顫抖,幾乎要忍不住衝過去攔在他麵前,康筠走過去拉著她的手,小聲道:“別緊張。他這個時候不可能殺衛淮,要不然幾百萬就打水漂了。”

    sprinkle心中一凜,冷靜下來,感激地對他笑了笑。

    “我自己逃的,”衛淮眼睛都不眨一下,平靜地迴答,“昨晚送飯的人忘了鎖門,我當時就發現了,一直等到半夜熄燈,這才逃出來。”

    親衛一槍托敲在他臉上:“撒謊!說,是誰放你出來的,不然一槍崩了你!”

    sprinkle一聲驚唿哽在喉頭,衛淮遠遠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冷靜,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我為什

    麽要撒謊?這周圍方圓百裏都沒有人煙,我未婚妻多半就是死在你們這群魔鬼手上,我恨不得你們這群畜生窩裏反,自相殘殺才痛快!”

    親衛被激怒了,正想再給他幾槍托,被謝裏夫喝止了。

    就在這個時候,薩列赫意手指動了動,睜開眼睛。一群人圍上去七嘴八舌地問,他茫然了一會兒,這才慢慢清醒過來,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有人拿了水,扶著他坐起來,喂他喝了幾口。

    謝裏夫問:“怎麽迴事?其他人呢?”

    薩列赫意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艱難地說:“都……死了。水庫加了一個連的兵力,還沒接近,就被發現了。兄弟們……拚了命才護著我逃出來,迴來報信。”

    其實所有人看到他的樣子,差不多都猜到了,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現場還是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不止是對於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人突然不在了的悲哀,還有對前景的擔憂——水庫加了守衛,這意味著取水會變得非常困難,他們人手原本就不足,還不知道會因為這個死多少人。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的飲用水已經不多了,最多支撐四五天。這麽短的時間,就算沒有一個連的兵力,再派人去取水也來不及了。

    水,是生命之源。在沙漠中,缺水幾乎是致命的。

    大概不等警署派人來清剿,他們就要完蛋了。

    謝裏夫麵色陰沉:“先把人抬迴去,好好休養。”說著指了指衛淮:“把他押迴地牢!不,押去費達那裏吧。”

    sprinkle再堅強,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小聲哽咽起來,康筠不著痕跡地擋在他麵前,攔住了謝裏夫的視線:“等等!”

    謝裏夫停下腳步,皺眉看著他。

    “咱們的飲水還夠喝多久?”

    謝裏夫冷冷看著他:“這不是你該過問的問題!走!”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最多還能支撐三四天吧?”康筠卻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這段時間再去取水肯定來不及,酋長打算怎麽做?隻供應親信,放棄大部分人嗎?”

    他的話一出口,人群一陣騷動,不少人已經呈半包圍狀圍了上去。

    謝裏夫皺了皺眉,看來,是時候解決這些已經對他離心的人了。

    他對親衛們使了個眼色,親衛們點點頭,正要動手,就聽到康筠靜靜道:“我看過從空氣中取水的圖紙,倉庫裏材料充足,隻要酋長給我足夠的權限,

    四天之內,我就能把它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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