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白天去地裏倆人一組抬抬筐起高墊低,我和陳五爺一組。晚上去大隊部交代問題,我還是和陳五爺一組。陳五爺交代他是怎麽剝削他們的,我交代我爺是怎麽剝削他們的。我那時候一會兒看不見李青心裏就像土地一樣不平整,需要起高墊低。隻要見了李青,心就像西廟坑的水麵一樣了。

    有時候到黑間七人一組拉著木牲口車送糞,我和陳五爺總是駕轅,有四個丫頭在我左右撅著屁股拽著四根連著車的大韁繩,李青總在他邊上給我擦汗。還有倆小夥子在後邊推車沿。我們一送就送半宿。

    天不亮時他們還要學習《毛主席著作》和《毛主席語錄》,小隊隊長讓二壯當宣講員,二壯讓三壯當。我其實也想當宣講員,我最有文化,但是我成分不行。

    小隊的社員們很早都聚到一間大屋子裏,他們搶著早來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占到熱炕頭靠著山牆睡覺。三壯捧著語錄本念到最後也沒人說有哪裏不懂的地方,聽到的隻有各式各樣的鼾聲。其實就算有人提也是白提,三壯也不明白。

    一個半鍾頭的學習結束後,接著上一個半鍾頭的早班,然後迴家吃早飯,吃什麽是一定的,都是白薯,說花樣就是在白薯上做文章,有大白薯疙瘩粥,小白薯疙瘩粥,還有黑不溜秋的白薯麵餑餑。那也吃不飽,李青餓的走路都打著晃了,隻要一立起來就迷糊。這時候連地裏的野菜都被挖沒了,完了楊樹也沒了葉子,最後地裏的白薯秧都光了。李青有辦法,她吃豬食。還給我吃了。

    那天我偷著去了飼養場,也就是我家的老宅。我和李青吃了豬食後捂著肚子無精打采地去了大隊部。我要去交代問題。李青說,我們必須捂著肚子無精打采,不然偷吃社會主義豬食的問題是很嚴重的。我說,我不怕,破罐子破摔了!

    結果被人聽到了,當晚開了批鬥大會,一個孩子和杜小兵舉報我摔了社會主義的罐子。杜小兵去飼養場檢查了一遍,一個罐子也沒破,就問我摔了什麽罐子。我說把我爺留下的資本主義酒罐子給摔了。接著他就讓我交代我爺供應日本人喝酒的事情。我就交代了。

    批鬥了一夜,大清早又有批鬥。

    “嘡嘡嘡,我走資本主義道路。我叫陳德才。我反革命。我反社會主義。嘡嘡嘡,我跟毛主席唱對台戲。我決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嘡嘡嘡,我決定往後啥也不種了,我種黃瓜不對了,我聽毛主席的話。我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嘡嘡嘡……”

    一群人喊:“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陳德才!”裏邊夾雜著:“打倒走資本主義的趕生姥爺!”

    我在一旁說說:“薅的對。”

    李青說:“是該薅。”

    陳德才是三壯的爹,從此三壯就和他爹劃清界限了。

    當晚,陳德才被紅衛兵抓來了,他來的時候小胳膊被擰著,腦袋比屁股低,都快挨地了,地上如果有隻螞蟻估計他是能分出公母來的。他被放在了大隊部的房子裏的熱炕頭上。接著就有拳頭砸在他的臉上,肚子上,褲襠裏……,還有操他‘媽他奶奶的聲音。紅衛兵累了就去睡覺了,把他固定在了炕頭上坐著,灶堂裏架著的大劈柴劈叭地在外屋響著。那時候我在這裏反思。

    陳五爺的臉熱得像倆茄子,陳德才的臉被打得像倆饅頭。我左右晃著屁股對陳德才說:

    “大叔,你咋來的?”

    他也晃著屁股說:“我種黃瓜了,種得太多了,從房後開了荒,說我有什麽尾巴,我是來改造錯誤的。”

    陳五爺說:“德才,他們讓你說啥你就說啥,你就招認了吧。招認了就不打你了。”

    陳德才說:“我招了,就是種黃瓜了。他們還讓我招是不是偷了隊裏的花生種。”

    我說:“你就說偷了。”

    “可我沒偷啊!”

    我和陳五爺笑了一下。炕越燒越熱,別以為這是好事兒,就是誠心不讓我們睡覺。我們隻能像個不倒翁一樣來迴晃動屁股,不然是要被燙熟了的。我冷不丁朝著窗戶外看了一眼,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的影子在院子裏站著,也許不是黑色的衣服,反正我隻看到了她的臉很白,胳膊也很白,在月光裏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注視著我。我問五爺,五爺,那女的是誰啊?怎麽沒見過?

    五爺轉過頭看看,說,哪裏有?

    這時候我再看去就真的沒有了。我站起來趴在窗戶上,還是沒看到,隻有一隻黃鼠狼在院子裏跑。我喃喃:明明有個女人的。

    陳德才說,你看花眼了吧!肯定是想女人想瘋了。

    我撓撓頭皮又靠在了牆皮上,然後拿起毛主席語錄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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