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慕容岸潛迴楚府,楚府雖已破敗,卻仍是重兵防守,想來也是毛遂的令,他好不容易潛進去,可是找到楚大將軍的屍首何其不易,莫說他不知道楚將軍長什麽樣,即便是知道,一把火,麵目全非,從何找起?好在,那夜下了大雨,士兵們疏於巡邏,雨水之聲又掩飾了他翻磚搬瓦的聲音,才沒有泄露了行蹤,他終究還是替她找到了楚大將軍的屍骨,那位英雄致死都窩著生日聞名沙場的長槍,一身的戎裝尚且完好,而那屍體卻是焦黑得連屍骨都不剩了。


    他將長槍和那套戎裝取下帶迴去。


    柳灣河邊,這一夜河裏漲了水,水沖刷著兩岸,空寂的岸邊一點光亮也沒有,他這般靜靜的陪她呆在河邊,看她用一截木棍在河邊一點點的挖起泥土,她不要他幫忙,說這是她最後能盡的孝心,夜太黑,雨太大,慕容岸沒有聽見她哭泣的聲音,隻是但憑想像,也知道她定然是滿臉的淚水。


    他就著洞裏傳來的光在找來的木板上刻下了墓碑,待到她埋好天已經亮了,雨停了,河邊卻仍是濕漉漉的,她淋濕了,頭髮衣服都貼在身上,當真是個無所依的孩子,他將牌子遞給她,她看了看,冷笑起來:「爹爹有名有姓。」


    慕容岸仰頭看了看天邊慢慢露出的紅光,想,這一日定然又是一個好日子,再低下頭,隻感覺濕噠噠的貼著難受,「如今是非常時期,毛遂恨你入骨,若是發現楚大將軍的墓,定然不會這麽輕易的放過,等過些日子吧,等過些日子風聲過去,我便命人重新為你父親安置。」


    她聽聞,愣愣站在原地,握著木板的手顫抖不已。是啊,如今她是罪臣,竟連為父親可一個墓碑也不可以!可恨,可恨!


    她忽地轉身,定定的看著他:「慕容岸,為什麽救我?!」


    他愣住,當真是沒想到怎地態度轉變這麽快,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不自然的笑起來:「不是說了嗎,不過是碰巧!」


    她像是沒有聽見,低下頭去摩擦著那個刻著「慈父之墓」的木板,低低道:「慕容岸,幫我復仇吧!隻要你答應我,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原來,她竟把他當做什麽人了!他氣結,上前一步,狠狠拉起她的手,恨恨道:「楚凝煙!你當我慕容岸是什麽人?!你以為我做這些都是為什麽?!你看錯我了!」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又全部收了迴去,這個女人的腦袋是被漿糊糊住了嗎?她到底再想什麽啊?怎地這麽傲氣,以為人人都喜歡她嗎?


    好吧,沒錯,他是喜歡她的,那有如何,這可不是理由!


    他底氣不足,隻是生氣,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楚凝煙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麵前的男子,一身月白的衣被雨水淋濕貼在身上,頭髮也濕噠噠的,是的,他本可以不做這些的,他是南禹國的將軍,論相貌論才學論人品,他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他本該坐擁權利,坐享,他當真是沒有理由為了一個並不出眾的自己受這麽多苦的。


    她找不出他喜歡她的理由,於是自個兒笑了起來,倒是自己多心了吧。她低頭看見腰間還掛著他送的玉佩,那時他說,如果她遇上困難他一定傾力相助,嘆一口氣,誒,那時的玩笑話,如今當真要實現了,她當真要去求他了。


    「慕容岸,是我不好,不該那樣想你,也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欠了你那樣多,來日有機會,楚凝煙定然親自前往謝過,如今,我再不能拖累你了,慕容岸,你叫你的軍隊來接你吧。」


    慕容岸不可置信的迴頭,她要趕他走了!他急了,上前一步,「你這個女人!你是瘋子嗎?我有說過我不幫你嗎?不過說了一句氣話而已,你便要趕我走嗎?你這個女人,口口聲聲要感謝我,要報答我,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恩人的嗎?冷言冷語!你知道我一個人照顧你的時候多累嗎,你倒好,醒來就要趕我走,你看到嗎?我身上的衣服,全濕了!還有那裏麵,吃的用的,那樣不是我的,你要趕我走!楚凝煙,告訴你啊,沒門!」


    他說完,自己先愣住了!他可是南禹國堂堂的大將軍啊,他怎地變得這般無賴了!都是這個女人惹的禍!都是這個女人!不可饒恕!可是麵上卻是率先紅了起來。


    楚凝煙垂下眼眸,似乎對這一席話較了真,她蹲下身去,將那塊木板插在父親的墳前,然後恭恭敬敬的跪下:「父親,煙兒不孝,害了我們全家,如今卻連報仇的能力也沒有,父親,煙兒本想立刻來陪伴你,可是楚家上上下下的命不能白沒了,楚家的血海深仇煙兒一定要報!請父親泉下有知定要助煙兒一把!」


    她抬手擦幹眼淚,想,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活著了,再也不能任撒嬌,再也不能胡攪蠻纏,好似一夜之間,她便長大了,可是長大太快,靈魂跟不上所以揪扯著疼。她又扣了三拜,堅決道:「父親,待煙兒報了仇一定會迴來將您的屍骨帶迴楚家祖墳,那時,煙兒再來向你請罪。」


    慕容岸站在她身後,隻覺得後背發涼,他的心裏,是感觸,是害怕,是惋惜,也是心疼!這個女人,前一次見麵她們還在肆無忌憚的鬥嘴,將那些規矩全部拋之腦後,她那時活潑天真,英氣逼人,如今,人還是那個人,卻覺得完全陌生了。他突然害怕,怕她離他越來越遠,直到再也不迴來。


    他忽地打定主意,走過去,將她拉起來,堅決道:「煙兒,你可信我!」


    她不說話。


    他便拉起她掛在腰間的玉佩,他送她的玉佩:「可還記得這個,我說過,你若有難我定然幫你,煙兒,你信我,我對你……並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慕容岸,敬你是個英雄,相識便是有緣,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幫你,你可以不信我!可是你想想,如今楚國你可還呆得下去,你跟著我,我至少可以護你周全!」


    他說的,她沒一個字可以反駁,可是為何心裏卻揪的難受,罷了罷了,便是如此吧,如今除了他還能靠誰呢!


    許久,她抬頭,看他,道:「好,我跟你走,慕容岸,你要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第一縷陽光從山間露出,從楚凝煙身上撒過,竟是耀眼的光輝,他看著她,那樣開心,又那樣心疼,他扶住她,感受著她渾身冰涼的溫度,柔聲問:「煙兒,安頓完你父親,我們便離開吧,楚國不安全,你這樣……也不好,隻怕病情會加重,你……冷不冷?」


    她笑笑,「如何會冷?這柳灣河即便是千尺寒池也不及我心裏萬分之一的冷。」她說完,在那座墳旁蹲下,緩緩道:「慕容岸,你再為我刻一塊墓碑吧?」


    「嗯?誰的?」


    「楚凝煙的,慕容岸,請為楚凝煙刻一塊墓碑吧,今日楚凝煙就病死在柳灣河了,從此以後世上再沒有楚凝煙,有的隻是……寒池。嗬嗬,正好,記住這寒池的冷,我才不會忘了家破人亡之仇。」


    慕容岸低垂下頭,半晌才重新抬起頭來,眼睛裏是徐徐的光輝,他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好!寒池!不過你記得,寒池非寒!我會照顧你的,我會一直照顧你的。」


    那一日,晨光破曉,可楚凝煙與慕容岸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楚凝煙親自為自己挖了一個墳墓,而慕容岸,為楚凝煙刻一塊墓碑,那時,他們或許並沒有想過會一語成箴,就如她們之間的愛情,她們親手送葬了那份情。後來的很多年後,慕容岸曾想起過這一幕,他突然明白,想要迴到當年的柳灣河邊,找到當年他刻下的墓碑,他想,不是這樣的,他不該做這樣的角色,可是時過境遷,他再也早不到當年的地方,正如,他再也迴不去。


    那一日,是結束,也是開始。那一日,楚凝煙死了,繼續代她活在世上的是寒池,那時她大抵沒有仔細的想過自己對慕容岸是怎麽樣的感情,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平白的相信一個完全不應該相信的,僅見過兩麵的男子,而慕容岸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拚了命的去救自己的仇人。她們都太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所以忽略了另一種情愫的增長。


    而,當多年後她們終於明白時,想要後悔,卻再沒有機會。


    是夜,柳灣河上出現一艘小船,慕容岸和寒池上船,通過水路、陸路,輾轉半月迴到南禹國,此後楚國內亂,而南禹國則是另一番欣欣向榮之象。


    第二世,南雛夫人寒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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