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城外有一城坡,處於山穀河灣,四麵是彎彎楊柳,故名為柳灣。金秋九月,遍山皆黃,楊柳唯剩光禿禿的垂枝,沒有夏日的風姿婀娜,有的隻是落葉無情的蕭索。


    九月,這座偏於北方的國家夜裏已經有十分涼意,慕容岸在河灣找到許多枯枝生了火,這才使得山洞裏仍有暖意,這幾日他都不曾睡好,好看的眼睛下已是一片烏青,他去河灣打了水迴來,遠遠的就聽見有人在哭,連忙加快了步子進去,果然見著楚凝煙在哭泣。


    他連忙放下水袋走過去,坐在草塌旁,將仍在睡夢中的女子摟在懷裏,手掌輕輕的拍她的背,緩緩道:「煙兒,煙兒,沒事了,沒事了。」


    睡夢中的楚凝煙聽見他的低語,緊皺的眉頭當真就鬆開了,隻是兩隻手仍舊緊緊的抓著他的衣服,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在他的衣衫上,濕了大片,也濕了他的心。


    這是第幾日了呢?他已經既不清楚了,隻覺得日子過得十分的快,又似乎十分的緩慢。那日他親自入城救下她,本想直接迴南禹國,不想她傷勢太重,隻好在此停下,飛鴿傳書迴軍,等待幾日後軍隊來護城河外接他,細細算起來,那幾日當真是煎熬。


    楚凝煙傷勢太重,昏迷不醒,夜裏便發起高燒,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他身邊沒有軍醫,身上也隻帶了些包紮傷口的藥,無奈之下,唯有最古老的方法,她冷了,他便抱緊她,將自己的熱量全全傳遞,她熱了,他便去河裏打水,一遍又一遍的替她擦拭身體,白日裏她的情況會好些,也睡得踏實,他便能得空去河裏捕些魚來,就著山裏的菜熬成湯餵她喝下。就這樣沒日沒夜的過了七日,總算熬到軍醫來了。


    軍醫到了那日,他總算能睡一覺,可是她又不停的哭,夢裏也不知道難過成什麽樣了。他便隻能起身睡在她身旁,她挨著他總算睡得踏實。


    她的傷有了妥善的處理總算能夠大好,軍醫迴營去布藥,他安排軍隊來河岸接人,不想又遇上楚國軍隊大搜捕,他與軍隊便斷了聯繫,這樣他又獨自一人守了她好些日子,眼看著日子一點點過去,卻總是不見起色,也總是昏迷不醒。


    常常,他在她旁邊睡著,看她睡得輕鬆的時候,他便笑自己,慕容岸啊慕容岸,你是不是瘋了!他確實是瘋了,他與她加上戰場上那一次,也不過兩麵之緣,況且他一手策劃使得她家破人亡,如若一日,她得知真相定然不會放過他,這些,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當真就像是中了邪了,做了些什麽,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後來,他總是在看著她淚流滿麵時,想,她便是因了他才迴這般傷心難受,因而要對她負責到底,這是男子漢的表現。想來,他這般想時,並未覺得自己有多厚臉皮,有多無賴!他翻個身,又想,既然知道真相那麽可怕,那就騙她一輩子吧。


    夜間,他在此處查看了一下,確定沒有追兵,便找些柴火生了火,火燃起來他才覺得自己很冷,兀自搓了搓,便支起鍋灶準備把上午抓來的魚燉了,這時忽地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


    慕容岸一手還抓著魚,頭卻扭迴去,然後手中的魚便直接劃到鍋裏去,滾燙的水濺得他一身都是,頓時一身慘叫,那般狼狽,可所謂聞所未聞。草塌上的人,勾起唇角淺淺的笑來。一笑傾城,他竟不覺得疼了。


    一步步緩緩走過去,又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好半會兒,才開口道:「煙兒,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一點水?」


    她看著他,好久,才點點頭。


    他想,她醒了便好,心下高興,摸了摸頭,「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水去。」他一溜煙跑出去,才想起來,洞裏的水壺裏還有水,又跑迴來,進了洞看見榻上的人仍舊看著她,便又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那個……水壺裏還有水。」


    她便又是輕輕的一笑。


    他將她扶起來,她睡得太久,沒有力氣,隻得靠在他懷裏,就著他的手喝水。洞裏的柴火燒得劈啪直響,可是草塌上的兩個人卻是誰也沒有開口,慕容岸隻覺得心裏像是有百萬隻螞蟻在爬,鬧得難受,可他又不敢動,怕說錯了哪怕是一個字,也會引得她觸景傷情。


    過了許久,久到他以為她又睡著了,才聽見她開口道:「慕容岸,是你救了我?」


    這般直白,他倒不知道該怎麽答了,半晌才憋出一個:「啊。」


    「謝謝,這般,你就救了我兩次了。」


    「別這麽說,我……也不過是碰巧。」


    一次是碰巧,兩次便不會是碰巧了,況且南禹國和楚國從來不順路,她心下明白,卻也不點破,隻是淺淺的笑笑。


    鍋裏的魚煮沸了,他跑過去張羅,她在這時發現他身上隻穿了單薄的底衫,其餘的衣服幾乎都搭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全新的,山洞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她立刻明白過來怎麽迴事,臉頰微微紅起來。


    慕容岸舀了魚湯,開心的端過來,說:「你醒了就好了,你不知道這幾日我餵你多困難,魚湯雖然補,但是你傷沒好,我怕你發癢,也沒敢餵多,你將就著少喝一點,等一下我出去打些味,這幾日,你餓壞了吧?」


    他吹涼了餵到她嘴邊,才看到她滿眼都是淚光,不由得愣住了,這個女子啊,夢裏麵還能放鬆的大哭,醒了卻是這般忍著,他心下動容,放下碗將她摟進懷裏,拍著她,道:「煙兒,想哭便哭出來吧,哭過了就好了,就忘了,往後的日子還長呢,你得好好的活著。」


    這個世上,除了父親,再沒有一個懷抱能讓她感覺到窩心,這幾日啊,她夜夜都夢見父親,她我在父親的懷裏睡得特別舒心,如今,再沒了父親,她自覺應該遠離這個懷抱,卻又貪婪的不願意鬆開,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哽咽著哭了出來,忘了,哪能那麽忘了啊,血海深仇啊,怎麽能忘啊!


    她哭著,忽然掙紮著起來,她沒有力氣,這一番折騰,跌跌撞撞的,隻把慕容岸的心也給撞碎了。


    「煙兒,你幹什麽?你要幹什麽去?」


    「我要進城,我要迴楚府去。」


    「不能去,現在楚國上上下下都在緝捕你,全城都是你的告示,你不能去!」


    「我一定得去,我必須要去,慕容岸,你別攔著我!」


    「你要幹什麽?說了不能去!你要什麽,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拿!」他死命的拖住她,她雖虛弱,卻終是習武之人,力氣那樣大。


    她哇的哭起來,近乎哀求的:「慕容岸,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爹爹的屍骨,他死了,他死了!我連他的屍骨也沒見到!慕容岸,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去,我去,煙兒,我去!」他的心都被她揪碎了,一使勁,將哭得像個淚人的她擁入懷裏,那麽用力,隻恨不得將她嵌進骨頭裏去,他開口,字字堅決,隻恨不得她聽不清楚:「煙兒,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慕容岸發誓,從此以後,有我慕容岸的地方就有楚凝煙!你不會是一個人!知道嗎,所以,煙兒,你聽我說,你不能絕望,你要好好活著,以後你要做什麽,隻要我慕容岸能做的,我都會幫你,你不是一個人!記住,煙兒。」


    那是慕容岸對楚凝煙的承諾!後來的很多年後,她不止一次的想起那一夜慕容岸對她說過的話,她想得心都碎了,總是不能明白,不是明明做過承諾的嗎,怎地就那麽輕而易舉的忘了,後來她終於想明白,原來他都有做到,為了楚凝煙上刀山下火海,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他皆能做到,想必,那時他是真的愛楚凝煙,可是,那夜之後,楚凝煙卻死了。活在這個世上的,早已不是楚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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