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花殘莫愴然,

    花須終發月終圓。

    山高自有客行路,

    水深必然有航船。

    一

    時間來去匆匆,稍微不注意,轉眼之間又是來年秋色,金黃的大地,一片豐收的原野。親愛的祖國在小平同誌的指引下,改革之風,開放之潮,使我們的生活進入了一個紛繁的花期,已經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方向向前發展。體製已經從計劃向市場經濟轉移。社會在發展著,人民生活水平開始在提高,國家實力在增強,明顯的是社會變得開明、寬鬆、祥和,出現了工商個體戶,萬元富裕戶,在這蔚為壯觀的大好形勢下,葉世興涉嫌貪汙受賄的案子,一走司法程序,才發現證據不足了。古語說,法者,引得實以繩,而明曲直者也。加上電建項目經理靳長和的仁義之心,多次上書為世興鳴不平的正義之舉。引起了檢察機關的重視,專門組織重審,派出專案人員進行複查。他們找到了靳長和,使他深深地受到感動,激情滿懷地和經辦人員講述了當時的情況。

    那一天正是金秋時節,還差二十多天就是國慶節了。為了擴建發電機組試運,世興正在辦公室裏整理資料,突然電建公司項目經理靳長和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愁眉苦臉地說:“葉工我求你來了。”

    世興忙起身讓坐:“靳經理,看你說到哪去了,你們還不是為了發電,誰求誰呢,有事兒你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長和說:“就是發電機的吊裝問題兒嘛,靜子重量超過了現有天車吊裝能力的百分之四十,我吊不起來了。上麵又把工期催得很緊,真是無計可施,叫我咋辦呢,要讓你們買一台新天車,資金一百多萬不說,可是”十一“投產公司打過保票,時間來不及了。我知道你的本事,勞你大駕跟我到現場瞧瞧,幫我出出點子,讓公司闖過難關。”

    世興忙說:“靳經理,別急,別急,走,咱們先到現場看看再說。”說著他拉著長和到了施工現場。

    在汽機房的地坪上放著龐大的發電機(靜子),機身上捆著幾道油亮的鋼絲繩,繩的上麵掛在汽機房天車的吊鉤上,四周圍了一大群人,見世興一到人們都圍了過來。世興忙打招唿:“師傅們辛苦了,請各位不要著急,讓我上天車看看,是不是能找點兒竅門兒。”

    這裏是發電廠的心髒,也是發電機安裝的地方,電,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放眼看去,那一台台鋥光瓦亮的汽輪發電機都發出嗡嗡聲響,使人感到神秘、奧妙而又幻想。世興與靳長和一起從鋼梯登上了天車。兩人用尺量了跨度、大梁的高度,又看了天車的標牌,了解了第一手資料,然後下到地麵。世興麵色從容,心裏似乎已經有數了。他對靳長和說:“經理,我到檔案室找點資料,計算後再答複你。”

    “那就等你佳音了。”長和同工人們還拍了一陣巴掌。幾天過去了,長和每天晚上都看到世興家的燈光徹夜不滅。那是世興在進行天車吊裝能力計算,一張張的運算紙,來迴假設試算,又一個個方案的確立,就連天車的加固,鋼絲繩的粗細,捆法和著力點都仔細考慮到了。直到第五天世興才把方案拿了出來。經計算他在原有天車大梁下麵貼兩根四十號槽鋼,天車的吊裝能力一下就可以提高百分之五十。根據方案圖,對天車進行了加固。試吊那天,世興親臨現場參加試吊,結果一次起吊成功了。人們歡聲雀躍,還把世興抬起拋向天空,一是對他的火熱心腸表示友好,二是對他的功績表示祝賀。為了感謝世興,電建公司領導還委托靳長和給他送來了三千元人民幣的酬金。

    那天世興正在家裏給孩子慶慶複習功課,靳長和推門進來,把錢輕輕地放在桌子上,說:“我代表公司特意來表示感謝的,這點兒錢是你的酬金,真不好意思,按你創造的價值,實在不成敬意,說真話太少了,望你笑納。”

    世興忙拿起錢塞到長和的手中,誠摯地說:“經理,這點事兒是我應該幹的,怎麽能收錢呢,我可不是為了錢才幹的呀,再說錢太多了,我不敢收,你還是拿迴去吧。”

    “你可不能這麽說。”長和又把錢推給世興:“按勞取酬這是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怕啥呢。都八十年代了,社會上不是也有星期天工程師嘛,他們也在收取報酬啊,葉工你太保守膽兒小了,再說,由於你的幫助,讓我們提前完成了任務,你有功啊,公司也給了我一千元的獎勵嘛。”他怕世興再推辭,把錢塞到慶慶的衣兜裏抽身跑了……,言不在多與花哨,關鍵是準確。

    辦案人員聽到這兒都搖頭歎息又點頭讚歎。接著又去找科協主席兼設計所主任趙傑,從趙傑那裏又肯定了設計的兩千元同樣是勞務報酬的答複。同時對世興的平時表現和工作態度也做了高度的評價,他是一個勤勤懇懇工作,規規矩矩做人的技術人員,不但工作能力強,業績也多多。辦案人員又對世興周圍的同事進行了調查,結果異口同聲,世興是一個熱愛祖國而又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最後根據國家法律認為,業餘時間為單位和個人服務,沒有出賣國家機密和損害本單位的利益,應當獲取報酬,所謂五千元貪汙受賄款,屬於勞動所得,不是犯罪行為。就這樣,在看守所拘押了半年多的葉世興無罪釋放了。

    二

    出獄那天正趕上下雨,還刮著風。雖然麥收已過,天氣轉熱,但由於心灰意冷,所以感到寒涼。他看了一眼高牆、電網和鐵門,想起鐵窗之內,人群之外的日子,自己被人誣陷入獄,身穿月白號衣,開口就是報告政府,報告管教,過著失去人身自由和尊嚴的囚徒生活就感到一陣心酸。那漫長的冬夜和春寒的鐵窗日子就是在這裏消磨的,一天天望著窗外小小的天空和飄過的片片白雲,孤獨地等待,盼望著。出來時已是瘦骨嶙峋,麵容憔悴,滿口胡茬,把一個還不到四十的人遮得模模糊糊,形如一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兒了。人生年華又有幾個冬春呢。何況又是年富力強,正是為國家出力,創造財富的大好時光,誰又不感到惋惜。現在雖說無罪釋放,心裏坦然,不管怎麽說在他人生的道路上總有一段不堪迴首的經曆。可是讓他進入高牆後麵的賀奇、穆木、華方亮、甚至廠長周文通,他們反到不受到陷害他人的任何處罰,而逍遙自在又是何道理呢。隻有望著長空淒風苦雨下,憶自己人生茫茫歲月愁。他心急如焚,想起兒子,他一分鍾也不願停留,冒著風雨迴到了離開半年的那空落的家——潮濕的平房時,全身已經淋濕,頭上條條水流直淌,不知是雨是汗是淚了。大概是長時間無人居住,鄰居女人靠背輪兒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也就不再潑水了。隻是門前地麵上長著花花點點的綠黴,加上下雨,人踩上去感到十分溜滑,與鄰居賀奇門前那片方磚地麵相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們屋前那株高大挺拔的楊樹也長得鬱鬱蔥蔥,可世興屋後院那兩棵香椿樹呢,椿芽已被人採摘,剩下來的隻有蒼老而又稀疏的殘枝敗葉,樹幹上也是傷痕累累,緊臨樹邊,世興親手栽的兩株美人蕉,雖然開著金黃的花,可能是無人照顧,那本來嬌嫩欲滴的闊葉已經殘缺而又枯黃了。世興推開家門,室內顯得十分陰濕,照樣是黴味兒撲鼻,耗子吱叫。他對發灰的鏡子一照,恍若隔世,真是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霜了。不盡使他產生一種空落,想起妻兒不在身邊,同時也感到孤寂和悲涼。小廚房裏還剩下一些煤球,他忙把衣服換了,接著劈柴把爐子生起來,自己下了一碗麵條吃了,心情稍稍平靜一點,無所事事,又找了幾本書放在床頭躺下來想看看。聽說賀奇一家三口享受公費療養去青島了,無人串門兒,所以顯得靜寂,除了廠房那邊傳來日夜不停的轉機聲響外,就是風吹落葉,雨打窗欞。想起自己的處境,他一夜都未睡好,剛眯上眼,火車站的大鍾又響了五下,窗外發白,天已亮了。隻聽上空又傳來 “豌豆掛角”鳥的叫聲。它們在這裏已經叫了很多年了,特別是春夏叫得更勤,記得他和慧文結婚時,就是這對鳥兒不管是早上,還是夜晚總是這樣不停地歡叫著,好像是在對他們祝福。時過景遷,現在叫起來如失去伴侶的唿喚與哀鳴,聽起來是那樣的淒婉和悲涼。世興還是按以前的習慣,起床後沿著馬路跑一圈迴到家中,一愣神似乎才發現衣食住行、油鹽柴米、生活又開始了。自已該做什麽呢,要過日子,還要把慶慶接迴來,今後如何過呢,他感到茫然。就在此時,門被敲了幾下,他忙把門拉開,隻見擴建工程指揮部書記盧欣大姐牽著他的大兒子慶慶走進屋來。兒子見到父親,一下子就撲到懷裏,爸爸爸爸,連聲不斷地叫起來。又是捏他的手,又是摸他的臉,好像都不認識了。久別重逢,世興也情不自禁地摟著兒子,父子情深,兩人都失聲痛哭起來。哭罷,世興又強裝笑臉把兒子推開上下打量起來。半年多的時間,兒子似乎長高了,也胖了。孩子穿了一身嶄新的校服,麵色粉白紅潤,一臉稚氣,同時還有點兒少年老誠。看完,他心裏感到一陣歡悅,這時才突然想起旁邊兒站著的書記盧大姐來,一種發至肺腑的感激湧上心頭,兩眼淚水奪眶而出了。

    “盧大姐,讓我怎麽謝你呢,象我這樣一個身陷囹圄之人,您不避嫌疑的幫助,實在是大恩大德了!”他忙招唿兒子:“慶慶,快跪下給大媽磕頭,要不是大媽照顧你……”世興說不下去了,隻是哽咽地望著兒子。

    慶慶已經十四歲了,上了初中,常言說家貧出孝子,國難出忠良,窮人家的孩子就是早當家呀,所以十分乖巧,懂事兒,聽爸爸一吩咐,忙在盧欣麵前跪下來,趴在地上磕頭:“謝謝大媽!”盧欣忙彎下腰把孩子攙扶起來說:“世興,你太見外了,誰家沒有個意外呢,何況又是一個科的同誌啊,再說,我對你的事一直有自己的看法,現在不是已經證明了嘛,好人終究是好人,好人終究會一路平安。”

    這些話對世興來說是安慰,同時也是鼓舞,前麵的路還很長,一個新的改革開放時代已經開始了,一定要沿著這新的時代走下去啊。世興有些興奮,忙讓慶慶端來凳子讓大媽坐,自己又通爐子給盧大姐燒水沏茶。盧欣忙說:“世興,不要忙活了,你剛迴來還有很多事兒要辦,主要是打起精神來,找廠裏組織科,解決上班問題,半年多工資補發問題。咱們都是無產階級,靠工資吃飯嘛,同時有必要向廠裏討個說法。”說話間盧大姐同情地眼淚也滾了下來,說道:“慧文還沒有下落?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她把孩子拉到自己的懷裏,說:“現在你的條件很差,慶慶還是先留在我那裏,等你忙完了再說,你看行不行?”“大姐,半年多來您為慶慶操了那麽多心,真是不好意思!”世興十分傷感,拉著書記的手說:“大姐,讓我如何報答啊!”

    “怎麽說起報答來了,難道同誌之間就不能相互關照嗎,何況又是我力所能及呢。你放心,孩子是不會受委屈的。”說著牽著慶慶的手:“跟爸爸再見。”起身朝門外走去,世興跟著送了出來。外麵天晴了,陽光灑滿了生活區,也灑在盧大姐、慶慶和世興的身上。

    三

    為了家庭,為了妻兒,也為了自己,世興到了廠裏,對自己的公職要討個說法。他找到了周廠長,廠長讓他去找組織科,組織科又推到黨委,黨委呢,又推到了上級,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瞎子剝蔥——扯皮,踢起皮球來。這才感到上山打虎易,開口告人難了。誰都不正麵瞧他,不是居高臨下,就是語氣輕蔑。從前那些見麵握手,招唿,微笑的人們,現在卻冷漠疏遠,世態雲多幻,人情雪易消,與過去大不一樣了。這就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的心好冷啊。難道一個為國家電力事業辛辛苦苦忙碌了大半生的技術人員,就這樣失落而被拋棄了麽,他去向誰訴說,誰又能理解他呢。沒有想到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單薄。第二天一覺醒來,自己感到無所事事時,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去上班了,這才真正有些寂寞難耐,而又失敗的感覺,那種英雄遲暮的空落和一時難以適應的心境,一起向他襲來。工作幾十年到今天卻丟了公職,丟了工職,就等於沒有了工資,沒有工資就失去了生活來源,沒有生活來源就帶來了一係列的問題,尋找妻兒,慶慶上學,現在一切都落空,真是生活不能沒有錢,無錢難倒英雄漢了。他在屋裏來迴走了幾圈兒,感到一種無奈,又隻有從無奈中去尋找新的感覺,這才叫被逼無奈了。說來也怪,他似乎一下子想通了。人生難道都是順境麽?什麽樣的路不能走呢,那種把當國家幹部才是唯一出路的觀念應該改變了。在無錢的情況下,決定先把自己學過的課本和工作中買的一些工具書拿去賣了,湊路費出去打工。上午九點多鍾,他把心愛的書捆起來放到自行車的後架上,騎車到了人民中路和解放路的交叉口又拐彎的地方。這裏是一個跳蚤市場,又是一個自由出賣勞動力的地方。在馬路兩邊長長的道牙子上坐滿了人。他們有的低頭抱膝,有的抬首望天,都是為了生計走著一條艱難的打工之路。他們每個人的麵前都放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工種名稱,什麽瓦工、木工、電工、水暖粉刷油漆……等等,別看自己是工程師,搞過設計,也搞過施工,真讓他去出賣勞動力恐怕就不行了。一是體力,二是手藝,肯定趕不上人家。他在末尾的地方找了一個空場把書擺放起來,自己也學他人,雙手抱膝坐在旁邊。太陽出來了,知了初鳴起來,已顯夏日炎炎,雖然是在樹影之下還是有些熱了。快到十一點鍾,眼看著那些自由勞動者一個一個被人雇走,可他的書攤兒卻無人問津,他又等了一段時間,直到日過中天,已經感到饑腸轆轆時,才看到一輛黑黝黝的奔馳小轎車開過來停在路邊。接著車門打開,走出一個方頭大耳、臉寬嘴闊,唇上有一圈短胡茬,梳著大背頭,年紀四十多歲的人來。他戴了一副膠框茶色眼鏡,身穿白花格襯衫,還緊緊紮在藏青色的西褲中,腰插大哥大,手戴勞力士表,肩挎照相機,顯得有些派頭。但仔細看來,這多餘闊綽的包裝似乎有些遷就,同時又缺乏一種涵養和知識分子的味道。他來到書攤前蹲下看書,而且看得十分認真,他問道:“這些書都是工程上用的技術書,書店都買不到怎麽就賣了呢?”

    “沒有辦法”世興迴答道:“急等錢花。”

    聽到聲音那人忙抬起頭來,四目一對正好打了一個照麵“啊,是你呀葉工程師”那人驚叫起來“怎麽搞的你也擺起地攤來了?”

    世興忙站立起來,兩人麵對著麵,他似曾相識在那裏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了。這時一個年輕司機走下車來忙上前介紹說:“這是我們的任總經理。”

    這位任總經理朝司機一揮手就自我介紹起來:“葉工程師,你可能忘了,六十年代初你們電廠的大涼水塔施工的腳手架就是我們搭的呀,我叫任連正,想起來了嗎?”

    “啊,世興忙伸過手去”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時候……“

    還未等世興說出來任經理忙把話搶了過去:“那時候我還是個架子工,住在郊區,還是位農二哥啊”他隨和地哈哈大笑起來,那聲浪都有點襲人臉麵,“感謝鄧小平,感謝改革開放。”說著他指著地上的書“怎麽……?”

    “唉唉”世興有些臉紅,甩了幾下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一言難盡,落魄了,落魄了。”

    “我不信啊”任經理連連搖頭:“我知道你,大學畢業,學問深,技術又高,一個大才子怎麽擺地攤兒賣起書來了。”

    “總經理,不瞞你說,現在煩事纏身,說來不好意思,真是困難重重”接著世興簡單地說了目前的境遇。

    任經理聽了拍著世興的肩膀哈哈笑了起來:“我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你這點兒困難算不了什麽,我的泰山建築安裝公司正缺你這樣的技術權威,就到老哥那裏去吧,我讓你當總工。”說著他讓小司機把世興的書收拾起來放到車上,接著讓世興上了車,他好像找到了一位財神爺高興得嘴都合不上了。

    任總經理已經四十多歲,由於改革開放,一個機會讓他承包了一個幾百萬投資的建築工程,從此起家,後來工程越來越多,個人資產象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了。買了車,買了房,西服革履一包裝,還真是一個人物了。改革前,他當過小組長算是最大的官,沒有體驗過當官兒的滋味兒,一有錢當起老板來比當官可實惠多了。人們都叫他任總,到把真名——任連正給忘了。人一有錢就有勢,常常用錢去打開局麵,就是當官兒的也去巴結他,所以一下子就變得威風凜凜起來。過去的長者,老熟人習慣叫他小任,任子,現在不同,見麵不是叫總經理,任老板,就是叫老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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