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相逢人末變,

    茫茫歲月摧容顏。

    知音說與知音聽,

    不是知音不與談。

    一

    嚴冬過去,一九八零年的春節來了。今年的春節似乎比去年熱鬧,到處的鞭炮聲辟哩啪啦響個不停,當——通——,單調稀疏的二梯角響更襯托出嚴冬高遠的空寂。

    北方的初春還是比較冷,可是今年有些反常,春節一過暖意就好像來了。三月的桃紅柳綠,五月的梨花盛開都似乎提前了。加上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各條戰線撥亂反正的重要成果,使得從十年動亂中走過來,都還穿著色彩單一、款式簡單的人們眉開顏笑了。那些老九們也喜形於色,他們聽小道消息說,要張工資,要評職稱,還有的說技術人員在業餘時間還可以接受外來諮詢,甚至可以收取酬金。天啦,這是真的嗎?對於多年來規規矩矩做人,勤勤懇懇辦事,每月隻拿到六七百毛工資的技術人員真有點兒不可思議和久違了。那時候人們在背後常說,一年又一年光漲胡子不漲錢,看來現在是要漲工資了。這對世興來說是個特好的消息,七百多毛人民幣已經拿了近二十年了,職稱還是十多年一貫製的技術員兒。論能力,憑經驗按業績,他們早就是工程師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雨露還沒有來得及灑到他們身上已經是快四十的人了。人生半百,展前顧後,憂心忡忡,生活過的較累。可是從那個隻講奉獻年月走過來的人,工作一貫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雖然帶著重重憂傷,還是一心撲到了電廠三期兩台三十萬千瓦發電供熱機組的前期準備工程中去,同時在設計所兼職,又忙得沒有白天和黑夜了。

    二

    這一天上午,世興正在辦公室裏忙活三期擴建工程的準備工作,科協主席兼設計所主任趙傑領進一個人來。此人中等身材,麵善,長滿微黑胡茬的臉上戴著一付金絲近視眼鏡,身穿黑皮短大衣麵相已年近五旬左右了。還未等介紹他就張開雙手急步走過去把世興的雙肩抱住了,“葉子,是你呀,久別偶相逢,猶疑是夢中,很多年不見了,你還好麽。”他偏著頭上下打量一翻“怎麽搞的,你比以前瘦多了。”他的雙眼在世興臉上熱情地滾動著,說:“現在國家正需要你的時候,可要注意身體呀。”

    世興也忙伸出雙手把對方抱住:“往事無蹤,聚散匆匆,原來是你呀老徐,一走這麽多年連個音信都沒有了。”十多年不見了,看到老朋友,想起自己,不免有些酸楚和悲涼。

    老徐叫華年,是五十年代初期清華大學建築係畢業,一直在一個比較大的國營建築公司工作,由於家庭出身和社會關係複雜,屬於屁股後麵有尾巴,腦袋後麵有小辮的人,雖然才華過人,工作能力也很強,卻沒有得到重用,二十多年來隻是在工地上當工長和在基層單位當技術負責人,文化大革命以後調設計院了。想不到這是他的人生轉折,半年後就升為設總,過不了多久又升為設計院總工程師,接著調任付院長,成為享受國家津貼的專家,現在已經是院長了。看起來頭已禿頂,但神采奕奕,金絲眼鏡後麵的三角眼雖然細小卻深邃有光,一看就氣度不凡,是一個滿腹經綸的高級知識分子。簡單會見後,由趙傑做東,就到飯館去了。

    飯館叫口福居,是個體戶開的,廳內擺了十幾張園桌,還有雅間,道也幹淨整潔。他們到了雅間要了四個涼菜、四個熱炒,還有一個火鍋,和一瓶六伶醉酒,三個人成三角形就坐,就邊吃邊喝起來。都是故交,禮儀客套自然少,也就無話不說了。徐華年端起杯子來望著杯中酒顯得十分感慨:“來來,為了趕上國家的好時期,咱們碰一杯,幹了。”隻聽得杯子響卻沒有喝。徐華年把杯子停在上空看著世興說:“看你氣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兒,現在國家情況好轉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可要保重啊。”

    世興一時緘默,仰脖把酒一飲而盡,然後發出一聲歎息:“唉,一言難盡,真是臭老九變成窮老三了。”說完搖搖頭,顯得有些苦澀。

    “有那麽嚴重嗎?”徐華年也揚脖兒幹了杯,又給世興斟滿酒詳細詢問起來。趙傑同情地看了一眼世興幫他做了迴答,把他妻兒的情況說了說:“這都是十年動亂的惡果,不但搞亂了國家,也傷害了人材,科技人員青黃不接,像世興和他的媳婦,都是良材,難得啊。好的是國家意識到了,撥亂反正,正在醫治十年動亂的創傷。”

    徐華年點點頭表示同意趙傑的看法。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想起往事他也有深切的體會,沉思也就多於感慨了。自己過去也是一個不得意的人,由於父親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下級軍官,雖然早逝,卻背了一個壞名聲,長期壓得抬不起頭來,直到打倒“四人幫”,又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才有所好轉。聽到世興和趙傑的話使他也產生了共鳴,都當過臭老九,相逢何必曾相識呢,相似的經曆和共同的命運也引起了相互的同情和關愛:“不用急葉子,別看現在有些困難,那都是暫時的,常言道十年河東,十年西,男兒不展風雲誌,空負人生八尺軀。”說到此,徐華年端起酒杯,三個人又碰了一下然後說:“深圳已經試點搞改革開放了。到底改革什麽,開放什麽,我看首先就是那些不適應的製度,特別是人事製度,開放不但要對外,而且還要對內,那些大單位,大企業,他們把握著大批人才,自己不好好用,也不給別人用。”

    “這就是弊端。”趙傑接過話來:“院長,你說到根兒上去了,找到弊端,就要加以改進,那種用人靜態式任命,應改為動態式的競爭,不能隻憑資格的常敗將軍掛帥老打敗仗,有了競爭,社會就前進了。”

    “你說得對極了,可是我們不是研究社會學的,管不了那麽多。”徐院長接著說:“不過最近我和總工一起到西歐考察,到是發現了人家好些東西,他們那才叫搞得活呢。每個人的工作都是滿負荷,而且都是自覺自願,人人都有第一職業,業餘時間還有第二職業,隻要你精神充沛,有能力,你可以有第三第四職業,也有人用你,因為人家要的是你的才幹,為人家做出效益。”

    世興和趙傑都張著嘴巴靜靜地聽著。由於這些年來國家剛剛起步,改革開放也是在特區試驗,象徐院長說的這些已感到新鮮了。世興在聽著,也在想著,人生短促,幾十年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來了。在那平均主義吃大鍋飯的年月,他幹了不少事,為國家做出了貢獻,也得到不少表揚和嘉獎,但總感到步子不快,特別是文革十年,不但未前進反而後退了幾十年,現在聽了徐院長的一席話,心潮都翻滾了起來。世興說:“五六十年代,一個戰敗的日本經濟上去了,一個逃跑出去的台灣,一個大批內地移民去的香港都能迅速發展,七八十年代亞洲又出現了四條小龍,可是我們這條第三世界的巨龍還在深潭裏睡大覺,作為中國人,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已經覺醒了嗎,”徐院長說著跟世興碰了一杯。

    “是呀,中國人已經覺醒了,不再以第三世為榮了。”趙傑也接過話來:“小平同誌比咱們站得高看得遠,我看咱們中國這條巨龍馬上就要騰飛起來了。”他也和世興碰了一杯“就讓咱們跟著一起騰飛吧!”

    徐年華又哈哈大笑起來,他抓著世興的手說:“要不你先飛到我那裏去,我向你保證,一定讓你英雄有用武之地,一切待遇從優就是了。”

    世興沒有迴答,趙傑忙擺手說:“不不,現在世興在這裏大有用場,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你可不能挖我們的牆腳啊。”

    徐年華再一次哈哈地大笑起來:“趙主任,開玩笑了,在這關鍵的時候我怎能奪人之愛呢。”

    三

    菜已過半,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徐院長看了一眼趙主任,趙主任又看了一眼世興,最後徐院長說:“主任,還是你跟葉子說說。”

    趙傑點點頭對世興說:“就是上次在我家說的那個工程,由於工程量大,我們人員不夠,所以跟徐院長他們搞聯合設計,”他指著徐華年 “徐院長就是為此事專程由設計院趕來的。”

    “是的,我一聽說葉子在這裏就放心了。”徐華年忙對世興說:“我非常佩服你的才幹,原來你在北京電力設計院就搞過不少大型電廠設計,像這樣一個小容量的發電廠是不在話下了。”

    趙傑也對世興說:“這個任務包括各專業設計負責人周學輝、黃家一、張忠明和於文林他們都交給你,到時候你拿出設計來就算完成任務了。”

    世興點點頭,接著三人一邊吃,一邊又說了一些具體工作配合情況,等走出飯館,日頭已經偏西了。落日斜輝照著西山腳下蘭水河邊那片發電廠廠房的剪影,他們望著那高聳入雲的煙囪,如山的涼水塔和雄偉的廠房,三個人都陶醉了。趙傑感慨地說:“這都是科學技術的偉大成果。”他在世興的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五十年代你就參加了這個工程設計,接著又一起參加建廠,一恍幾十年過去了,你現在跟它們一樣在為我們偉大的祖國默默做著貢獻,真是受屈不改心,然後知君子了。” 說完把世興的雙手緊緊地握著,眼裏閃著晶亮的淚光。

    世興的雙眼同樣淚光迥旋:“趙主任你高抬我了,其實你的貢獻更大,一心一意地在為我們親愛的祖國默默地奉獻著。”

    “你們都是英雄。”徐院長也感慨萬千“有了你們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加上小平同誌的理論指導,我們偉大的祖國很快就會騰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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