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山坡,學校那座兩層的教室在紅葉裏隻剩下零碎的白牆,宋楓停下腳步,深情地望著那片林子說:“年三十晚上,整個校園空落落的隻剩下我們兩個,聽著外麵的鞭炮聲我們就特別想家。後來是她先哭,我便跟著她哭,哭夠了她突然說想喝酒,我說沒有,她說公社供銷社有。那晚兒風真大啊,裹著雪花抽在後背上推著你往前跑,出門就見白茫茫一片。冬天的沙河水很淺,又結了冰,我們踏著雪過了河,沿公路走了七八裏路來到公社。不大的一條街上除了白雪和幾條流浪狗再見不到人的蹤影,供銷社也早早關了門。我們敲開門軟磨硬泡買來一瓶白酒,一包花生仁。沒想返迴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林牧慈忙問:“怎麽了?碰上了狼?”宋楓迴道:“狼倒沒遇到,那樣的天氣狼恐怕也鑽窩了。是風太大,夾著雪片打在臉上真似刀割一般。走在公路上,西北風順著山穀刮過來吹得人直往後退。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柳青坐在路邊雪地上哭著說再走不動了。那時刻我也是筋疲力盡,心裏卻明白這裏不是休息的地方,呆久了沒準會變成兩座冰雕。當時咬著牙將柳青扶起來,磕磕絆絆往迴挪。雪地的夜晚還算明亮,走了一陣兒見到路邊場上陳年的麥秸垛,便跑過去掏出一個窩,兩人就縮拳在麥秸窩裏,用麥草蓋著腿。那個晚上我倆用眼淚伴著花生,將一瓶白酒全喝幹了,直到初一的中午才被遠處的鞭炮聲喚醒。”

    夕陽漸漸沉入山後,紅葉與學校便沒入暮色蒼茫中,身後聽到謝老漢在屋後崗上喚他們。返迴的路上,林牧慈忍不住問道:“柳青……是不是出了意外?”宋楓迴道:“是啊,那年月讀了書沒用,小學校裏除了謝秋水的孩子還堅持上課,眼見那幾個村的孩子一日比一日來得少,柳青便跟了老村長挨村挨戶去動員。山裏家家養著狗,柳青本來就怕狗,躲著躲著還是被咬了。當時也沒在意,迴學校用碘酒消了毒又接著上課。過些日子便開始發燒,渾身無力,強撐著上了幾天課,便開始畏光畏水,不斷地嘔吐,我看她實在撐不住了,強拉著來到香山醫院,醫生檢查後悄悄告訴我她得了狂犬病,又說這號病人還沒一個能從閻王那裏拽迴來,聽了這話我當時就傻了。最後的日子,柳青也知她沒幾天好活,便求我帶她迴秋水。迴到秋水她已處在昏迷狀態,那天下午她突然清醒過來,平靜地對我說她想去看山上的紅葉。我便背著她到了剛才我們呆過的山坡上。那日的陽光真好啊,天空瓦藍,她躺在我懷裏,安靜地望著漫山遍野的紅葉,還有紅葉裏隱隱的小學校,不停地要我將她再抱緊些……到了傍晚,她望著我說,這裏真好,死後……就將我埋在這裏吧。”山影裏林牧慈暗暗望去,見宋楓兩眼已盈滿了淚光。

    迴到謝老漢院子,見村支書、村長都來了,還有幾個當時在水利工地上一同住窩棚的同齡人,今日再見卻似曾相似滿頭白發。一陣問候之後,宋楓將林牧慈介紹與他們,又望著滿桌的酒菜說:“放到過去那年月,過年也見不到這樣的菜啊。”大家都感慨地連聲說是,歲月蒼桑今非昔比了。落座後宋楓從旅行包裏取出兩條古城產的香煙與大家分了,眾人品了都說味道不錯,煙味足卻又不衝。

    山裏人喝酒都是有量的,見宋楓與林牧慈不勝酒力也不太強勸。村主任是年輕人,支書卻是宋楓那個時代的人,問道:“是不是去學校那兒看了看?”宋楓迴道:“沒想村裏還有那麽漂亮的一所學校。”支書聽了便是一臉的自豪,說:“別的不敢吹,咱這學校除了香山城裏,附近百兒八十裏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宋楓說:“聽說村裏出了幾十名大學生,你們的錢花得值。”支書說:“老宋你如今也是藝術界的名人,一字值千金,不知肯不肯為我們學校寫幾個字?”宋楓笑道:“老謝你客氣了,別說是幾個字,就是寫上幾十張也應該的。”說得大家都笑了,支書說:“你那字值錢,我也不多要。一會叫人把紙墨送過來,你給學校題幾個字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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