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冰冷的風吹過,把查理從混沌中喚醒。他揉了揉眼睛,四周的環境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一個男人匆匆走了過來,查理暈頭暈腦來不及躲閃,以為自己要被撞個跟頭,下一秒那條踢過來的腿卻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查理嚇了一跳,捂住了嘴,他是不是死了,變成了別人看不見摸不著的鬼魂?

    他試了一下,果然能夠穿牆而過。無論他做出多麽滑稽可笑的表情和動作,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查理有些搞不懂眼下的情況,隻能在這個地方亂轉。這個空間似乎在太空站,不過不是像他住的那種居住區,而是一個功能型空間站。

    四周都是忙忙碌碌走來走去的人,一個個神情嚴肅不苟言笑。查理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直到發現了一個八九歲的少年。

    那少年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像成年人一樣打著領帶。他很瘦,下巴削尖,眼睛像鹿的一樣又圓又大,長相雖然可愛,不過那孩子身上有一種氣質,叫人親近不起來。

    查理莫名感覺少年很熟悉,下意識的就跟了上去。

    少年身後還有不少大人跟著,全都清一色的黑西裝,臉上肅穆的神色給他們增添了幾分冷意,看著像是黑道世家的少爺帶著一群打手似的。

    這些人進了一個房間,裏麵的工作人員麵無表情的接待了他們。當查理聽清楚工作人員的問話後,才知道這個空間站是做什麽的。

    這是一家提供太空葬禮服務的公司,根據客戶提出的具體要求定製個性化的服務。死者的骨灰被裝入特殊容器後,通過專屬衛星將太空艙送入太空。

    客戶可以選擇永久漫遊或者迴歸式葬禮,前者可以用相應的軟件追蹤親人骨灰在太空中的位置,後者在承載骨灰的太空艙繞星球飛行一圈後,由降落傘帶著太空艙重新降落迴星球表麵。

    工作人員講明流程,便問起了具體事宜:“兩位死者的骨灰是分別放置在不同的容器,還是經由兩個太空艙先後送入太空?”

    他的目光從那些成年人臉上掃過,卻聽一個稚氣的聲音道:“合葬,我父母的骨灰都放入同一個容器。”

    工作人員挑了挑眉,對少年不容置喙的語氣感到驚訝,隨即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他身後的大人。那些人沒有表情,像是在默認少年的話。

    “好吧,”工作人員點點頭,拿出合同交給少年,“請在這裏簽字

    。”

    少年接過筆,在合同的右下角飛快寫下名字,查理湊過去看了一眼——時千金。

    “誒?”查理一愣,這個少年是時千金……的小時候嗎?他現在到底是在哪個時空啊!

    他拚命在少年麵前又蹦又跳又揮手,試圖讓少年看到他,然而卻隻是徒勞無功。幾度嚐試之後,查理累了,隻好靜觀其變。

    時千金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雙亡,隨後被送到了唯一的親人那裏,跟年邁的奶奶一起生活。

    時千金的奶奶住在很偏遠僻靜的地方,她年紀大了,耳聾眼花,當聽說兒子和兒媳婦兒死了的消息,遲鈍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

    奶奶並不是個十分慈祥的老人,不過也沒有苛待過時千金,隻是大部分時候都不怎麽說話。時千金用一種小心翼翼的態度跟奶奶相處,試圖跟她更親近一些。

    看著時千金努力做家務、不斷嚐試跟奶奶聊天的日常,查理不知道這場夢境什麽時候能結束,隻能歎氣忍耐。

    奶奶似乎越來越糊塗,經常忘記已經吃過飯,或者忘記沒吃飯,時千金饑一頓飽一頓,從來沒有抱怨過。查理沒想到少年時期的時千金,竟然是個如此沉穩大度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奶奶站在廚房裏大喊:“池澤,池澤你過來幫我一下!”

    時千金一臉茫然,聽不懂他奶奶在喊什麽。不過他還是過去看了一眼,奶奶對他說:“池澤,幫我把胡蘿卜切成片。”

    時千金愣了愣:“奶奶,我是千金。”

    奶奶白他一眼:“你是想錢想瘋了吧,哪來的千金,我還萬兩呢。”

    奶奶像是變了個人,用從未有過的語氣跟他說話。隻是時千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便默默的把胡蘿卜切了。

    從那之後,奶奶一直叫他池澤,似乎是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還常常看著他發呆,說自己對不起他。

    有時候時千金夜裏醒來,竟看到奶奶坐在他的床邊,目光空洞無神的注視著他。這情形未免太過驚悚,別說時千金,連查理這個旁觀者都嚇個半死。

    時千金終於忍不住,質問奶奶那個池澤到底是誰。

    奶奶呆滯的看著他:“你就是池澤啊。”

    除此之外,奶奶還經常說什麽“若是那東西值錢,你也不用這麽辛苦”之類的話,時千金被折磨得無法忍受,經常跑出去一整天都不迴家。

    這世上唯

    一跟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卻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這讓他感到無比孤單,在學校裏也不跟同學說話,被當成了一個怪人。

    再大一些的時候,時千金開始逃學打架,惹是生非,跟一幫不良少年躲在樹林裏抽煙喝酒。

    查理看著時千金混亂的眼神,不禁有些同情他。

    奶奶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再也認不出他的孫子。一天半夜時千金迴到家中,看到奶奶坐在門廊的搖椅上,正捧著一本相冊看。

    時千金醉醺醺的在門廊上坐下來,扒著相冊說:“老太婆,是在迴憶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嗎,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像個人的時候。”

    相冊從奶奶的膝蓋上掉落下來,時千金的視線拐了好幾個彎兒才找準焦點。他看著麵前的照片,笑嘻嘻的說:“這不是我嗎?”

    照片裏的“他”十歲左右,跟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女孩兒站在海邊的礁石上。

    時千金覺得自己多半是喝多了,不然怎麽會想不起什麽時候拍過這樣一張照片。他指了指那個女孩兒說:“這是誰啊,我認識這樣一個人嗎?”

    奶奶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臭小子,那是你姐姐我!”

    時千金愣了一下,稍微清醒了幾分。照片裏的人應該就是奶奶說的池澤,時千金原本以為隻是奶奶糊塗了才把他當成另一個人,沒想到那個人跟自己長得簡直像是雙胞胎一樣。

    從奶奶的隻言片語中,時千金意識到這個池澤是她的弟弟。

    奶奶絮絮叨叨的說:“你這一身酒氣,熏死我了。以前你可從沒這樣過……”

    時千金默默的聽著,這個池澤小時候似乎很乖很懂事,從沒讓家人操心過。他笑了笑,站起身走迴屋子,把自己灌了個醉,撲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查理有些疲憊,不知時間又過去了多久,在這期間時千金變本加厲,丟掉年少時的沉穩乖巧,披上了尖酸刻薄的戰衣,渾身帶刺兒的刺傷每一個靠近他的人。

    某一天他迴到家,發現奶奶躺在搖椅上衝他招手。他裝作沒看見,徑直從她身旁走過,直到聽見她顫巍巍的喊道“千金”。

    時千金渾身猛然一震,僵硬的轉過頭:“你叫我什麽?”

    奶奶蒼老的麵孔舒展開來,輕聲道:“千金,過來。”

    時千金恍然如夢般走到奶奶身邊蹲下,從她渾濁的眼珠中看到了一絲清明。他懷疑的露出諷刺的笑容:“不惦記你弟弟了

    ?”

    奶奶閉了閉眼睛,摸了摸時千金的頭:“我老了,腦子不好使,你跟池澤長得太像了……”

    奶奶慢悠悠的說起了童年往事,那時家境不好,母親臥床不起,父親因欠下大筆債務跑路了。他們姐弟倆一邊上學一邊打工,想盡一切辦法賺錢。

    池澤很懂事,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應該承擔更多,於是高二便輟學去做了模特。他沒有背景沒有人脈,在需要用錢的時候什麽都拿不出來,在這條路上走的很艱辛。

    母親的醫療費,利滾利的債務,讓姐弟二人越來越吃不消。有時候時千金的奶奶會在夜裏偷偷哭泣,埋怨命運的不公平。

    每當這個時候池澤就會抱著她一起哭,卻不斷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

    事實也的確如池澤所說,真的好起來了。他拿迴來的錢越來越多,漸漸的開始將債務一點一點還上,每個月給母親買藥的錢也不再需要東拚西湊。

    期初奶奶還很高興,但很快就為此感到擔心,不斷追問池澤,那些錢到底是哪來的。池澤期初用各種借口搪塞,最後不得不承認,他被人包養了。

    說到這裏,奶奶幹涸的眼睛被淚水打濕:“我這個做姐姐的一點用都沒有,竟然讓弟弟淪落到這種地步。”

    時千金的腿麻了,幹脆坐在地上。他聽出了奶奶的歉疚和悔恨,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她會耿耿於懷至今。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賣自己,雖然很悲涼,卻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嗎。等解決了生活危機再重新開始,總比一直陷在無力還債的困境中要好吧。

    奶奶喃喃道:“沒想到,池澤好像真的愛上了那個男人,並不是單純的將他當成金主。”

    時千金撇嘴點了點頭。這種依附關係發生轉變也沒什麽稀奇的,若是兩個人就此能夠長久的在一起,豈不是更好。

    “有一天他說,要跟那個男人去旅行,可能要幾個星期之後再迴來。”奶奶望著窗外出神的說,“他走的時候,笑的很開心……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時千金一手撐著臉:“他們在旅途中發生了意外嗎?”

    奶奶悵然的搖了搖頭,她想盡一切辦法輾轉打聽了到了池澤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那是西北部的一個小鎮。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他就這樣失去了音信,再也沒有迴來。

    難怪奶奶會一直銘心鏤骨的惦記著池澤,他已經成了壓在她心頭的債。

    時千金按了按酸脹的眼睛,起身道:“都過去五十多年了,想也沒有用,我去睡了。”

    時千金沒再看奶奶,徑直迴到房間,心煩意亂的睡下,第二天一早,發現奶奶一動沒動,依然靠在躺椅上,麵容安詳,已經去了。

    那一刻查理在時千金臉上依稀看到了空間站裏那個少年的影子。他在奶奶麵前緩緩蹲下來,靜默良久,發現她手裏握著一樣東西,便將之拿了起來。

    查理好奇的湊過去想看看是什麽,四周猛的一震,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仿佛從天而降一盆墨汁,把空氣都染成了黑色。

    一陣刺鼻的濃煙嗆得查理直咳嗽,他眼角溢出幾滴淚水,努力睜眼往前看去,隻見一片熊熊火光在黑暗中騰起,濺射的火星爆出劈啪的響聲,火光當中還晃動著奇形怪狀的黑影,仿佛是助燃的枯枝幹柴。

    查理茫然的盯著火光看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腳下凹凸不平,好像踩著什麽東西。他低頭一看,頓時四腳離地炸了毛。

    在他剛才站著地方,倒著一具屍體。若是尋常的屍體也就罷了,這屍體血肉模糊,竟是被剝了皮!看那扭曲的五官和幾乎爆出的眼球,好像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被活活剝掉皮的。

    查理往後退了幾步,又碰到了什麽東西,扭頭一看,是另一具同樣恐怖的屍體。他借著遠處的火光,發現這裏簡直是屍山血海。

    他胃裏一陣翻攪,忍不住吐了。黑暗中傳來了某種東西在挪動的聲音,查理趕緊擦擦嘴,緊張的往火堆那邊跑去。

    待到近處,他才發覺火裏燒的不是什麽枯枝幹柴,而是那些被剝皮的屍體,一個個已經被燒焦烤化,炭黑色的肢體或佝僂卷曲,或掙紮著往上伸去,姿勢裏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查理嚇呆了,直到身後傳來哢吱哢吱的響動,他才如大夢初醒般迴過神來。在他身後不遠處,有個小山丘一樣的黑影,正在咀嚼地上的屍體。

    “丁丁,你在哪啊……”查理欲哭無淚,小聲呢喃道。

    杜樂丁聽到蘇騰的話後,茫然的問道:“你沒看到?”

    他本以為蘇騰會看到一個啞巴,又或者看到這個身體原主人的童年,未曾想蘇騰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沒有,一睜開眼睛便是站在屍體堆裏。”蘇騰肯定的說,隨後問道“我的事,你看到多少?”

    杜樂丁感覺蘇騰的語氣有些硬邦邦的,以為他很介意這些事,便含糊的說:

    “就,你在實驗室裏的那幾年……你小時候挺好看啊。”

    當然現在也好看。

    蘇騰似乎鬆了口氣:“我先確定一下這裏是什麽地方,無論如何,我會想辦法找到你的。”

    “我不能再待在石室裏了,不然可能會不停的改變方位。”杜樂丁看向了石室的門口。

    蘇騰的聲音柔和了許多:“如果能離開石室的話,也一定要小心,隨時保持聯係。”

    他頓了一下,又不放心的說:“不然每隔十分,不,五分鍾就進行一次通話。”

    “看具體情況吧,”杜樂丁在黑暗中摸了摸莫名發燙的耳朵,低聲道:“你也小心。”

    被晾在一邊的時千金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冷嘲熱諷:“我也會小心的,謝謝你們的‘關心’!”

    杜樂丁關掉通訊,把通訊器插進屁股口袋裏,之前的陰鬱壓抑一掃而空,雖然四周依然是黑霧,卻仿佛看到了遠處的光,一股力量從內心深處湧了上來,讓他渾身都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爆發力。

    彈幕上還在討論剛剛那段時間的黑屏,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既擔心杜樂丁,又擔心消失的蘇騰和查理。聽到蘇騰的聲音後觀眾立刻激動起來,刷了滿屏的男神在哪裏。

    杜樂丁清了清嗓子:“現在我要再次打開石室的門,門外可能是之前的隧道,也可能是另一條路,不過更可能依然是一堵牆。把你們的運氣借給我吧,我需要去找到蘇騰。”

    彈幕:全給你全給你!

    彈幕:這一年份的運氣都給你!

    彈幕:剛中了彩票,不知道還剩下多少運氣,都拿去用吧。

    彈幕:還要找到查理!

    杜樂丁“借”了成千上萬的運氣,站在石門前吸了一口氣,握住門栓猛的將門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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