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毛病能不能改改,”坐在副駕上戴著口罩的男人往後瞥了一眼,冷冷的說道,“每次見到長肉墊的動物就走不動路,你也不能養,就擼那麽兩下有什麽意義。再說你就不能考慮一下動物的心情嗎,光是看你一眼就被嚇死了。”

    唐辛看了一眼懷裏瑟縮的小動物,哼笑一聲道:“我喜歡小動物。”

    查理聽到這裏,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至少不會被殺掉。

    卻聽唐辛繼續道:“一頓都離不了。”

    “誒?!”查理渾身的毛立刻過電般炸了起來,濕漉漉的眼睛帶著幾分驚懼抬頭看去。

    夾著他的男人高大魁梧,手臂的肌肉硬邦邦的。從查理的角度看過去,他線條硬朗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令人無端肅然的威壓,即便是跟他身高相仿的人多半也無法抵抗得住,更別提是一隻小動物了。

    但更讓查理瑟縮惶恐的是那個戴口罩的男人。同樣是冰冷係,蘇騰眼中更多是疏離,奈特眼中則是犀利,而這個人眼睛裏隻有對生命的漠視。

    殺人不眨眼說的多半就是這樣的人。

    查理感到害怕,他不想自己變成“烹飪指南”裏的一道菜,小爪子勾住男人的t恤道:“我很難吃的!”

    唐辛垂眼看他,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粗粗剌剌的說:“隻要廚藝好,再差的食材也能變成美味。”

    查理:qaq雅蠛蝶!

    口罩男額頭上都是冷汗,壓著傷口嘀咕了一句:“有毛病。”

    “我有……”查理以為是在對他說話,顫抖著從包裏掏出一塊貓餅遞了過去。

    口罩男愣了一下,隨後眼中流露出了“智障不值得關愛”的眼神。唐辛哈哈大笑,從查理手中拿過貓餅,塞進了口袋裏。

    車子在地震中疾馳,輪胎碾壓過的路麵轉眼便塌陷下去。整座山林如同垂死掙紮的野獸,正瘋狂的追捕著一切妄想逃離的獵物。

    查理轉頭向後看去,戰栗的凝視著土崩瓦解的巨腹山,曾經遮天蔽日的樹林仿佛正被數十台伐木機摧殘,一叢叢的斷裂倒地。

    丁丁和蘇騰怎麽樣了,奈特他們逃出來沒有,自己將被帶到什麽地方……查理憂心忡忡,心急如焚。

    開車的雇傭兵車技高超,加之他們動身離開山林的時間較早,沒過多久便有驚無險的脫離其中

    ,從畢方鎮狩獵場方向的出口逃了出去。

    口罩男在顛簸之中,手腳麻利的給自己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在確認能夠收到信號之後,立刻開啟個人終端,發送了一張照片。

    唐辛大馬金刀的坐在後座正中間,從查理的方向,剛好能看到全息屏上的照片,畫麵有些模糊,上麵的影子他看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什麽,隻能依稀辨認出最外圈巨怪恐怖的輪廓。

    這些人冒著極大風險,一路上損兵折將,難道就是來給巨怪拍“個怪”寫真的?

    “你跟我一起迴去嗎?”口罩男突然開口問道。

    “沒這個打算。”唐辛擼了擼查理光滑的小毛毛,沉聲道,“你不會是要晨昏定省的請示匯報吧?”

    口罩男:“有任務,遲早也是要迴去的。”

    唐辛冷笑一聲:“有時候我真弄不明白你,明明是一隻狼,偏偏要做條狗。”

    “與其做條朝不保夕的狼,”口罩男絲毫不在意唐辛帶有侮辱性的諷刺,冷淡的迴應道,“不如做條衣食無憂的狗。”

    “如果那飛來一刀砍的再深點,你現在就是條為主人而死的死狗。”唐辛一臉不屑,專注的擼查理。他手掌寬厚,帶著粗糲的繭子,雖然力度輕柔,但每一次從查理的毛發上滑過,都在查理身上引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一小時後,車子抵達畢方鎮。幾人紛紛開始進行聯絡,準備換乘交通工具。他們行事低調,步履匆匆,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唐辛跟口罩男說了幾句話,便跟其他人分開了。

    查理身體僵硬,一路上都在想伺機逃走。這個大光頭有可能缺個寵物,對萌萌的他一見傾心,沒準兒會把他帶去可怕的熱帶雨林、炎熱的沙漠城市、以及混亂的無主之地,甚至是另一個星球!

    一想到同伴從陽光帥氣的鮮肉變成陰沉可怕的臘肉,查理就一腦門官司。可這硬漢肌肉如鐵塊般堅硬結實,甚至還沒有用力,查理就已經快要被夾扁了,根本沒有可以扭動掙脫的空間。

    一架小型救援飛艇停在附近的停機坪上,街上突然熱鬧起來,從救援飛艇上下來的幾人正麵色凝重的看向遠處。

    查理打眼一看,這些人中有幾個看起來頗為眼熟,待他看到酒吧老板也在其中的時候,立刻明白過來,一定是前麵的列車見巨腹山一帶發生險情,通知救援人員去把人接了迴來。

    正在查理張望的時候,突然感到身上一緊,夾著他的男人

    肌肉猛的一繃,閃身躲進了旁邊的巷子裏,謹慎的注視著街上的動靜。

    等那些人散了之後,唐辛才離開巷子,找了個便利店買了包煙,跟老板要了紙和筆,匆匆寫下幾個字。

    都說字如其人,查理的字就跟他一樣圓咕隆咚的,杜樂丁的字邊角圓滑,但橫平豎直的骨架卻撐起一股執拗的氣質。

    出乎意料的是,唐辛的字跟他給人的感覺,反差非常大。查理的眼神隨著筆尖在紙上滑動,心中暗暗驚訝這粗獷豪邁的男人,竟寫了一手散發小清新氣息的字體。

    現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人寫信了。查理雖然心思單純,卻也不認為唐辛是在玩浪漫,看他匆忙的樣子,大概是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

    查理默不作聲的待在一邊,唐辛寫完之後,麵無表情的審視自己的筆跡,突然掏出打火機把它燒掉了。

    火光映射在查理的眸子裏,照亮了他眼中的詫異。原來再兇悍果決的男人,也有糾結的時候。

    唐辛重新提筆,這一次隻刷刷寫了兩個字,隨後把紙折好,仔細塞進信封裏。

    “一會兒我會放你走,”唐辛轉向查理,臉上的笑容沉甸甸的,無法感染別人的情緒,“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

    查理趕忙點頭。

    唐辛:“你們是坐列車來的吧。”

    查理繼續點頭。

    唐辛:“見過最後一節車廂裏的老板嗎?”

    查理舉爪:“見過,她剛剛不是就在街上嗎!”

    唐辛咧嘴笑了笑,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信封遞過去:“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她。”

    查理伸爪去接,唐辛手指一勾,把信封轉了個方向:“一定要交給她本人,否則,無論你逃到哪裏,我都會去找你的。”

    查理感覺他是在嚇唬人,但還是有些膽怯的保證:“我可是個紳士,紳士是不會失信於人的。”

    唐辛眉毛一挑:“擊掌盟誓?”

    查理顫巍巍的伸出一隻爪子,唐辛的大手伸過來,卻沒有跟他手掌相擊,而是抓著他的爪子,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肉墊。

    查理剛剛將背包背好,一個雇傭兵匆匆跑了過來,在唐辛耳邊說了幾句話。

    唐辛看似有些驚訝,蹙眉道:“馬上就要走了,別多此一舉。”

    隨後又轉向查理陰測測的笑道:“你的同伴,生命力還真是很驚人。”

    查理不明所以,歪著腦袋似乎在問“你說啥”。

    唐辛把信封塞進查理的背包,順便把包裏剩下的幾塊貓餅拿走:“你的同伴來了,去找他們吧。”

    查理不敢相信唐辛如此輕易就放他走了,如臨大赦一般激動的想要一竄而出。但又不敢搶在唐辛前麵,兩隻後爪在地上點來點去,簡直急不可耐。

    待唐辛他們消失在人群中,查理迫不及待的衝了出去。

    受到旁邊巨腹山山崩的影響,畢方鎮人心惶惶,紛紛跑到街上眺望。查理鑽到人群中茫然四顧,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找杜樂丁。

    他抱著小腦袋陷入苦思,幾秒鍾後小燈泡一亮,顛顛兒的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跑去。

    從巨腹山到畢方鎮,隻有穿越山林那一條路,丁丁他們也一定是從同一個方向來的。

    查理擠過人群,穿街走巷,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人腿,他恨不能背生雙翼翱翔天空,立刻找到杜樂丁他們。

    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聲令查理耷拉著的耳朵動了動,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後麵有幾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勞駕讓一讓,要死人啦!”

    “閉上你的烏鴉嘴,誰要死了!”

    “我看你這個瘸子就要不行了。”

    “我還剩下一條腿,分分鍾把你踹成腦殘——哦,不用了,你已經是重度腦殘了。”

    查理還是第一次在聽到這對活寶吵架的時候,感到如此振奮愉悅,仿佛聽到了天籟之音。他眼角噙淚,飛撲過去,差點一頭撞到保險杠上,張開雙臂站在路當中喊道:“丁丁!”

    越野車的左右車窗裏各探出一個腦袋,周如許拍拍車門叫道:“嘿!路中間有個長得跟查理一模一樣的家夥!”

    斯諾招招手:“來不及解釋了,快上車!”

    查理三蹦兩跳的鑽進了車裏,本來亢奮的心情頓時被潑了一盆冰水。

    車裏充滿了血腥味兒,車座靠背上、甚至幾人腳下都血跡斑斑。他第一眼看到滿臉是血的奈特,差點驚叫出聲,等再看到趴在杜樂丁身上那人的後背,這含在喉嚨裏的尖叫直衝天際。

    “男神!”查理撲到蘇騰腿上,急迫的詢問蘇騰的狀況。

    杜樂丁似乎隻有一些外傷,但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他既得緊緊摟住蘇騰,又得小心不碰到他的傷口,緊張的好像懷裏是個胎薄易碎的名貴瓷器

    ,生怕吹口氣就震出幾道裂痕。

    周如許定位了最近的醫院位置——這座小鎮也僅有這麽一家醫院,在橫寬豎窄、犬牙交錯的街巷中,用嗡鳴咆哮的馬達衝散水泄不通的人群,把即將報廢的越野車開出了高檔跑車的效果。

    暴烈的野馬發出嘶鳴,急刹在醫院門口,周如許跳出駕駛室,顧不上關車門便衝進了急救中心大門。

    救護人員推著急救擔架車和醫生一起衝了出來,蘇騰被抬到擔架車上的時候,還緊緊抓著杜樂丁的手,好像抓住了這個人,就抓住了全世界。

    杜樂丁隨擔架車一起跑到搶救室門口,不得不把手抽了出來。當他的手指抽離那一刻,蘇騰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微微張開了眼睛。

    杜樂丁想說點什麽,比如給蘇騰一些安慰和鼓勵,可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蘇騰的身影在仿佛沒有盡頭的走廊裏越來越遠,搶救室的門關閉那一刻發出的聲音,重重的錘在杜樂丁心口。

    沒一會兒,奈特也被送進了搶救室。戴著口罩的醫生眼神木然,語氣冷漠的陳述著客觀事實:“男性患者的情況不太好,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周如許有點嫉妒斯諾,可以坐在外科專心享受骨折的疼痛,而不是在搶救室門前等待宣判蘇騰的命運。

    杜樂丁在椅子上坐下來,神經依然緊繃,身體卻頹然的鬆懈下來。他突然感到一陣困乏,隻想不管不顧的睡過去。

    他能聽到周如許的聲音,查理的聲音,和醫生語調毫無起伏的聲音,可卻一個字都聽不懂。他腦子裏的處理器已經罷工,所有的感官全都失靈,周圍晃動的人影輪廓模糊,一個個仿佛飄蕩在人間流離失所的魂。

    他在失真的感官中閉上了眼睛,唯恐看到一個長了蘇騰模樣的影子,從搶救室的門縫裏飄出來。

    朦朧之中,他似乎產生了幻覺,聽到自己體內有氣泡破裂的聲音,好像有人正在他身體裏,把一張氣泡膜上的鼓泡一個一個擠爆。

    周如許無意間看了一眼杜樂丁,感覺他有點恍惚,便問道:“你沒事吧,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杜樂丁無意識的說:“我不能走。”

    他說話時已經口齒不清,周如許頓覺不對,在他額頭上一摸,似乎是發燒了:“你可別出問題啊,剩下我和查理可顧不過來。”

    杜樂丁腦袋很沉,他想笑一下,但扯了扯嘴角卻沒笑出來。他像是撐不住頭

    部的重量一樣彎下腰,把臉埋進手中悶聲說:“放心吧,死不了。”

    周如許也顧不上他了,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離開,便跑到一邊去詢問護士手術的相關事宜。

    時間不斷膨脹,壓縮,時而如白駒過隙般衝刺向前,時而像耄耋老人般步履蹣跚。杜樂丁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那道被隔離著生死界線的門再度被打開了。

    在焦慮中麻木的幾人像是被澆了一身滾沸的鐵水,帶著滿身凝固的灼痛起身迎向走出來的護士,等待最終的判決書一般渾身僵硬。

    “病人蘇騰的家屬在嗎?”白衣天使的視線不帶一絲感情的從幾人臉上滑過。

    這帶著不祥語義的問題,令查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如許一激靈,語無倫次的搖頭道:“不在,沒有。他沒有家屬。”

    護士見慣了生死,在宣判時毫無波動:“對不起,他……”

    護士的話未說完,隻聽“咣當”一聲悶響,幾人立刻轉頭去看,發現杜樂丁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好像脆弱緊繃的神經承受不住這種壓力,終於斷掉了。

    隻是他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仿佛他的血液正在沸騰,快要把他燒化了。

    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應對突發狀況毫無慌亂,手腳利落的把杜樂丁丟上擔架車,推進了急救室。

    查理焦慮得欲哭無淚,頹然把臉埋進了周如許懷裏。但是沒過多久,杜樂丁又被推了出來。

    幾人趕緊迎了上去,周如許心情亂糟糟的:“醫生,他什麽情況,需要輸血嗎,需要開刀嗎……”

    醫生打斷了他的話:“雖然病人體溫過高,但體內白細胞數量正常,並不是發燒,其他方麵也沒有任何問題,先送去病房觀察吧。”

    等杜樂丁被推走,醫生又對周如許說:“蘇姓患者的情況很特殊,我們需要聯係他的醫生,了解他的具體情況,否則無法進行手術。”

    周如許一頭霧水:“什麽特殊情況?”

    醫生:“他的身體被改造過,不然這種致命傷口,普通人是活不下來的。”

    手術室裏的燈光,對蘇騰來說再熟悉不過。從最初的害怕,到條件反射的恐懼,再到後來的麻木,這對他來說象征這死亡的光線,已經不會在他心中引起任何波瀾。

    過往的記憶和現實交織成一張網,把他牢牢扣在手術台上,在夢魘和清醒中搖擺不定。

    眼前是晃動的白影

    ,耳中是手術器械發出的冰冷撞擊聲,他半睜半閉的眸子沒有受到麻醉的影響,仿佛穿透了麵前的牆壁,看到了焦急等待中的人。

    你是幸存者,千百次死裏逃生的幸存者——男人與生俱來的沉默令他無法發出震撼人心的呐喊,但他堅定的眼神卻令人信賴,他用手語說——蘇騰,記住,置你於死地者,必將賜你以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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