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能聽到腳步聲,是我的錯覺嗎?”查理抖動著胡須,東張西望的說。

    奈特神情冷峻,時刻警惕著身後的動靜:“不是你的錯覺,有東西跟著我們。”

    蘇騰完全無視身後時遠時近的腳步聲,從第四個死胡同裏返迴後,又鍥而不舍的進入了下一條岔路。

    這條路比之前的更深,走了許久之後,蘇騰依稀看到了昏黃朦朧的光。幾人加快腳步,直到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石室。

    幾人前腳剛踏進去,便突然從角落裏蹦出一個人,歇斯底裏的大喊大叫,一個勁兒的說著“不要殺我”。

    奈特反應太快,一槍已經射出,若不是被蘇騰在手臂上推了一把,這一槍便直接在那人腦門上開個洞了。

    查理躲在蘇騰身後,好不容易認出了那個人,瞪大了眼睛道:“斯科奇?”

    被子彈擦身而過的斯科奇嚇了一跳,所有的驚慌失措都卡在了嗓子眼裏,好一會兒才癱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哭了起來。

    奈特最見不得人哭唧唧,上前用手槍指著斯科奇的腦袋說:“你是自己把嘴閉上,還是我幫你?”

    斯科奇驟然收聲,驚恐的盯著奈特。在山洞的前半段,他跟著雇傭兵遭遇了莫名的兇險,一陣混亂之際,他拚了命的逃走,沒頭蒼蠅一樣在洞裏亂跑亂鑽,最終進了這個小小的石室裏。

    沒想到再度遇上一夥人,竟也沒比那些雇傭兵溫和到哪去。

    蘇騰環視四周,這石室非常簡陋,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唯一引人注意的就是在他們正對麵的黃色石頭,手電光照在上麵,反射出淡淡的光澤,半透明的表麵下,浮現出雲霧狀的流紋。

    查理跑過去摸了摸石頭,觸感清涼溫潤,不免愕然道:“怎麽會這樣,這難道是一大塊琥珀?!”

    蘇騰點頭道:“應該是蜜蠟。”

    查理喃喃的感歎道:“修這座石殿的人真是土豪。”

    奈特道:“又是死路,我們出去吧。”

    說著便向外走去,查理也緊跟其後。斯科奇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雖然奈特看起來很可怕,但跟著她起碼比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要強。

    都到了來時的入口了,三人才發現蘇騰還站在蜜蠟前。

    奈特:“蘇騰,不走嗎?”

    半透明的蜜蠟後,傳來隆隆作響的聲音,蘇騰把耳朵貼在上麵,依

    稀分辨出了水聲、槍聲和慘叫聲。

    他離開蜜蠟,後退兩步,握緊了手中的刀柄。蜜蠟的硬度雖然低,但千年的老蜜蠟就不一樣了,更何況這塊蜜蠟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厚實。

    他那尚未完全修複的機甲早就沒了炸彈,恐怕光是用子彈也很難轟開這道華麗璀璨的大門。

    奈特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剛要抬手阻止,蘇騰的身體已經開始發生了變化。

    查理捂住了嘴巴,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的男神真的要化身為神——他的身體像是充滿了暗金色的光點,這些光點正快速匯聚成一片海洋,將他整個人都覆蓋住了。

    暗金色光芒粼粼閃耀,逐漸在他周身生出一層黑色的金屬骨骼,他站在那裏,宛如從天而降的戰神,冰冷肅殺的合金外殼,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奈特握緊了槍托,克製不住的怒道:“你瘋了嗎,這就是個未完成品,如果你的神經受損怎麽辦?”

    蘇騰充耳不聞,一拳擊碎了厚厚的蜜蠟,暖黃色的晶瑩碎片四散崩飛,暴露出了洞外那驚心動魄的場景。

    傾斜的祭祀台上幾個雇傭兵正對著水麵射擊,竇樂被吊在空中,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能是暈了過去,也可能是已經死了。

    另一個金屬杆上隻有半截線,蘇騰的瞳孔驟然緊縮,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

    口罩男十分敏銳,在一片混亂當中,準確捕捉到了身後的動靜,迴身便是一箭。

    蘇騰手中的切割刀淩空一劈,竟將箭矢縱向劈成兩半!口罩男眸光一凜,難掩眼中的震驚,怔了一下才拉弓再射一箭。

    這套未完成的機甲沒有配備武器,無法遠程攻擊。蘇騰騰空而起,躲開接連不斷的箭矢,飛到左邊的石橋之下,將整座橋都掀翻砸在祭祀台上。

    祭祀台被砸斷了大半,幾個雇傭兵跟碎石一起掉落水中,立刻被湍急的水浪卷跑。

    切割刀被他猛的擲出,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光弧,帶起一陣疾風烈火般的唿嘯,朝口罩男飛了過去。

    口罩男飛身閃避,左肩卻還是被鋒利的刀刃切開,頓時鮮血四濺。

    蘇騰的機甲上急速閃動著暗金色的光斑,他深知這套機甲撐不了多久,立刻俯衝向下,一頭紮入水中。

    在這一刻無論敵人還是身後的同伴都仿佛不存在,蘇騰滿心滿眼都是杜樂丁,就算這套機甲真的擁有毀滅一切的力

    量,他也隻想拿來拯救杜樂丁一個人。

    “蘇騰!”奈特眼見蘇騰的機甲在落水時自行解除,不由得驚叫一聲,心說早晚有一天你得把姐姐我氣死,同時拔槍朝雇傭兵射擊。

    查理和斯科奇是非戰鬥人員,隻能躲在石室裏心驚膽戰的觀戰。

    祭祀台四分五裂,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石柱,口罩男忍著刀傷勉強射出一箭,被唐辛拽著跳上石橋,那幾人完全暴露在奈特的槍口之下,腳下又站立不穩,一時之間十分被動。

    龐然巨怪多半是寂寞許久,好不容易有這麽多客人,它異常亢奮的在水中興風作浪。幾條鐮刀般的長足攀上了傾斜的石柱,竟似乎是想要爬上來。

    唐辛一個微爆彈丟下去,火光在巨怪嘴邊轟然炸開。它一聲振聾發聵的怒哮,重重的落入水中。

    龐大沉重的身體激起一股巨浪,排山倒海般砸在破碎的祭祀台和石橋上,迅猛的水流如滄海傾盆,銀河倒掛,順著石橋湧入石室之中。被徹底激怒的巨怪帶著一身傷口發瘋般的到處撞擊,沉寂千年的巨腹山不堪承受,空殼下的山體搖搖晃晃,不斷有石頭從山壁上滾落。

    奈特一邊開槍一邊喊道:“趕緊離開這裏,這山可能要崩了!”

    石室也在劇震中開始震顫崩塌,查理站在水中躲閃著頭頂墜落的磚石道:“可是丁丁和蘇騰怎麽辦?”

    “我他媽怎麽知道!”奈特咬了咬牙,內心不似表麵那般冷靜沉著,早已亂成一團。

    如果蘇騰在水裏找不到杜樂丁怎麽辦?

    如果蘇騰找到了杜樂丁,但他已經死了怎麽辦?

    奈特不怎麽關心杜樂丁的死活,但卻能夠想見,若是杜樂丁死了,蘇騰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轟”的一聲巨響,炸斷了奈特的思慮,射在她身旁石壁上的箭矢啟動了炸彈。她在劇烈的震蕩中撲倒在地,耳朵裏的蜂鳴尖銳得像是有根細長的鋼針貫穿了她的腦袋。

    所有的感官都遲鈍的像是被放慢了十倍速,她看著口罩男和另外幾個人急速通過正在斷裂的石橋,從她身邊匆匆跑過。

    緊接著是斯科奇的尖叫和查理的求救聲。她想爬起來,像無數次從死亡的邊緣爬起來一樣,幹掉所有威脅到她的人,可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完全失去了控製。

    越發狹窄的視線中,她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把查理夾在胳膊下帶走了。

    她拚盡全力

    抓住了口罩男的腳踝,虛弱無力的舉起了手中的槍。

    口罩男捂著肩上流血的傷口在她麵前蹲下,推開她顫抖的槍口,緩緩拉下了口罩,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奈特倏然睜大眼睛,眼前一陣陣發黑,嗡嗡作響的腦袋信號短路,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杜樂丁的身體在水中條件反射的抽動著,一陣大過一陣的水浪將他推來推去,他無力反抗,隻能隨波逐流。

    肺已經要炸了,他瀕臨崩潰的邊緣,既想就這麽放棄痛苦的掙紮,又不甘心就這麽死掉。

    子彈和螺旋箭頭射入水中,拖出一條條長長的尾巴,旋轉著從杜樂丁身旁擦過。他甚至希望有子彈能夠擊中他,幫他擺脫這臨死前窒息的折磨。

    又有什麽東西入水了,一個頎長的黑影魚一般迅速在水中遊動,並朝他接近。

    雖然身體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煎熬,但腦袋卻格外清醒——這讓溺水之人的垂死掙紮更加痛苦——杜樂丁意識到那個黑影是一個人。

    有人來救我了嗎?杜樂丁再度堅持不住的吐出一口氣。

    黑影急速下潛到杜樂丁身前,拉開了他的手,迎著杜樂丁震驚的眼神,吻住了他的嘴唇。

    稀薄的氣體從口中湧了進來,杜樂丁下意識的貪婪吸取,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濃黑的頭發在水中微微揚起,半睜的眸子在水流中朦朧夢幻,如果不是眼下這種生死攸關的情況,杜樂丁覺得這情景還挺唯美的。

    蘇騰留了口氣,離開杜樂丁的嘴唇,摟住他的腰準備上浮。

    杜樂丁心中隨著巨浪掀起的恐慌,被蘇騰的手一把按滅,心裏像是豎起了定海神針,突然就平定下來。

    眼看就要接近水麵,杜樂丁耳中響起了哼唱的歌謠——“清純少女的臉龐,倒映在水麵,順水漂流的人偶,停在她麵前……”

    他越過蘇騰的肩膀,看到水中有個白影飄飄晃晃,正隨著巨怪掀騰起的波浪,往他們身邊湊過來。

    他一把抓住蘇騰,用眼神示意他再快一點。蘇騰似乎看懂了杜樂丁的示意,卻猛然摟住他在水裏轉了個身。

    杜樂丁不明所以,睜眼一看,碩大的黑影正壓在二人頭頂,開山巨斧般的長足從空中劈落,將亂流一分為二,從蘇騰背後切了下去。

    杜樂丁心跳一亂,屏住的唿吸頓時泄漏,水流混著血腥味兒猛的灌入他口中。與此同

    時他後心一涼,像是被刺入了一根冰柱,把他的體溫全部吸走,整個人瞬間凝結成冰,驟然失去了意識——

    “……釘子,醒醒!”

    沈玉慌亂的拍打著杜樂丁毫無溫度的臉,眼淚止不住的落在冰麵上。他雖然比同齡人早熟,畢竟還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遇到這種情況,完全亂了陣腳,手足無措的跪在冰上,企圖將杜樂丁叫醒。

    旁邊有個濕淋淋的男人正在打妖貳靈,掛掉電話之後,牙齒咯咯作響著說:“你們這幫熊孩子,大晚上跑出來瞎鬧,這要是沒個人路過發現,他這會兒已經死了。”

    說著在杜樂丁胸口壓了幾下。

    杜樂丁不知自己是靈魂出竅還是怎麽,他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但卻睜不開眼睛。

    趙誠慌張的從湖邊跑迴來,把鞋子塞給沈玉,蹲下去扒他腳上的冰刀。

    沈玉莫名的看著趙誠,哽咽著說:“你在幹嗎啊?”

    趙誠臉色煞白,抓著沈玉的肩膀說:“一會兒我把冰刀丟到冰窟窿裏去,迴去就說釘子他自己跑出來了,咱倆是發現他不見了才出來找的,聽見沒有!”

    沈玉瞠目結舌,趙誠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見了,拚合成一句話他卻聽不懂了。他拉住趙誠哆嗦的手問:“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怕被老師懲罰嗎?”

    這一番折騰之後,迴去挨罰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大不了就是少吃幾頓飯,被關在禁閉室裏抄幾百遍規定守則,十天半個月總會抄完,至於要把責任都推給杜樂丁一個人嗎?

    “前天我見過一對夫妻,他們對我很滿意,他們家庭條件很好……”趙誠語無倫次的說,“如果這件事傳出去了,他們不想領養我了怎麽辦?”

    像這個年紀的孩子,還能被領養很不容易,尤其是遇到一個很好的家庭。趙誠渴望著離開福利院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他在見到那對夫妻的時候,可謂使出渾身解數,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天真可愛、乖巧懂事的孩子。

    那對夫妻家裏還有一個行動不便的兒子,想領養一個老實聽話的孩子給他作伴。若是因為這件事,他在那對夫妻眼中的印象大打折扣,使得他們心生動搖,甚至改變主意怎麽辦?他不能因為杜樂丁,就失去擁有正常人生的機會。

    趙誠抓住沈玉的手道:“沈玉,你幫幫我。”

    “迴去再說吧,現在最重要的是釘子沒事。”沈玉木然的抽出手來,推著躺在一旁的杜樂丁,“釘子,醒醒……”

    遙遠的唿喚把杜樂丁沉睡的意識喚醒,他猛的睜開眼睛,黑暗濃如化不開的墨,死氣沉沉的壓在他眼前。

    他條件反射的張開嘴,吐出幾口水來,瘋狂而貪婪的唿吸著冰涼的空氣。被水壓扁的身體又重新膨脹起來,幾近炸裂的胸腔卻還在隱隱作痛。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從冰冷中抽搐著醒來,那一聲聲唿喚拉住了他被凍結的魂,讓他從輕飄飄的虛無中重重落迴到現實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氣喘勻。在水裏泡了那麽久,手腳早就虛軟了,但他還是掙紮著爬了起來。四周毫無光亮,灰突突一片,他無力的甩了個響指,濕淋淋的手指頭像是啞火的手榴彈,蹦不出個響來。

    他摸索著走了幾步,便碰到了一堵牆。這似乎是個狹窄的空間,高度有限,手臂不需要伸直便能觸到頂。他摸索了一番,發覺四壁都是木頭,指尖下能夠感到一條條彎曲的紋路。

    他心跳很快,懷疑自己是被困在了匣子裏,就如同斯科奇故事裏那個搜救隊員一樣。

    “蘇騰?”杜樂丁試著叫了一聲,喉嚨疼的厲害,嘶啞的破鑼嗓子在黑暗中嗡嗡迴響,聽起來著實不舒服。

    他不能確定蘇騰是否跟他一起進了匣子裏,想到失去意識前那一幕,他連蘇騰是否還活著都不能肯定。

    蘇騰是為了救他才下水的,也是為了保護他才挨了那一下,如果他就這麽死了……

    杜樂丁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甩了甩不斷滴水的頭發,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什麽都沒看到之前,不能胡思亂想。

    他離開牆邊,繼續在黑暗裏摸索前進,冷不防腳尖一頓,踢到了什麽東西。

    他蹲下去摸了摸,立刻心跳加速,推著躺在那裏的人叫到:“蘇騰,快醒醒。”

    這人渾身冰冷,體溫已下降到極限,杜樂丁試探著摸到他的臉,往他鼻端處探去。

    他顫抖的手指幾乎難以保持平衡,加上自身體溫也不高,哆哆嗦嗦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感到一陣氣若遊絲的涼氣吹到指腹上。

    杜樂丁鬆了口氣,這才發覺剛剛等待鼻息的時候,自己倒是忘了喘氣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麵前人的胸口,搖頭調侃道:“你以為你為了救我而死,我就會內疚一輩子嗎?頂多逢年過節給你多燒點紙,順便給你紮個紙人燒了,不然你年紀輕輕,精力旺盛,死了還要跟自己的右手相依

    為命,怪可憐的……”

    他一手撐在地上,指尖摸到了什麽東西,迴手摸了一把,手中的觸感傳到體內卻變成了徹骨的寒意。

    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同樣是渾身冰涼,身體毫無起伏。

    除了他和蘇騰,還有誰被卷進了匣子裏?

    這兩個人,哪個才是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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