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笑了:“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還知道……”說著,他矮下身,在唐炎耳邊說:“我剛才說錯了,不該稱唿您為小殿下,是不是啊唐殿下。”

    唐炎臉色一寒,問道:“你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鍾毓直起身,笑得真心實意。

    然而這次唐炎卻沒有惱羞成怒,他隻是冷笑過後,說:“不知道鍾少爺什麽意思。”

    鍾毓故意半感歎的說:“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唐殿下。不如,我們做筆交易如何?”

    唐炎抬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果說之前那句話隻是試探試探,那麽唐炎現在的樣子,鍾毓的把握立即增加到七成,他躬下身說:“我替你保守秘密,你給我個準話,如何?”

    唐炎從來不是年僅十三四歲的小殿下,而是被燕國國主藏了三十年的皇長子。

    唐炎長了三十來年,燕國上下竟無人得知他們的皇長子是個侏儒,恐怕比起心有膈應的燕國國主,更難受的怕是唐炎自己。

    “不需要,”唐炎移開視線,“你有這個閑心關心我,不如多關心你父親吧。”

    鍾毓臉色微變,隨即克製住自己:“你這話什麽意思?”

    唐炎終於笑了,把鍾毓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字麵意思。”

    兩人走至侯府馬車前,鍾毓收了傘,當先上馬車,然後對著準備上來的唐炎,笑裏藏刀的說:“我覺得唐殿下剛才的話很有道理,所以我決定先迴侯府了。”

    他抬頭看了看四幕連天的大雨,繼續笑道:“那殿下慢走。”

    說罷,徐伯一聲馬駕,馬車徐徐開走。

    留下唐炎一人,站在細如牛毛的密雨裏,很快淋成落湯雞。

    直到董大一路找過來,送來了傘和毛巾:“殿下,快用毛巾擦一擦。”

    唐炎沒接,反正已經濕成這個樣子,擦不擦已經無所謂了:“待會迴去後,你要人把墨風館裏的人撤走,此外報信的燒餅店,糕點作坊都關掉。”

    董大大驚:“怎麽了,殿下?”

    唐炎眼睛陰晴不定的盯著鍾毓離去的方向,好似這樣能把他看個窟窿出來:“鍾毓發現了,我不知道他發現了多少,保險起見所有的人暫時轉移。”

    董大給唐炎舉著傘,從他眼睛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味道:“是。”

    “把在長安埋伏的所有殺手集合

    起來,我倒要看看,是誰泄漏了消息。”唐炎的聲音帶著鐵鏽的味道,有殺戮的氣息在密雨竹林裏傳開。

    董大想了想問:“是郭殊涵嗎?”

    唐炎:“我從一開始就不放心他,什麽都沒讓他碰。他應該不知道。”說到這,他陡然想起之前在地道裏看到的那雙腳印,“不過他要是自己打聽點什麽,說不定也打聽的出來。”

    秋雨綿綿。

    這場雨足下了半個月。

    端如昕在這場秋雨中倒下了,風寒,高燒不退。鍾毓在旁邊不眠不休的照顧了數日,這才略有起色。

    鍾毓把端如昕扶起靠在床頭,端過藥碗用湯匙小口小口的喂:“您怎麽突然間就感冒了,還病的這麽嚴重?”

    端如昕整個人都瘦了圈,手上的白玉鐲子都快滑倒手肘上了,臉色也不大好,好在精神還行。她笑道:“就是半夜著涼了而已,我久不生病,這次病起來才嚴重了點。”

    “是嗎?”鍾毓懷疑的收下藥碗,從許嬤嬤那那裏拿來蜜餞喂給端如昕。

    端如昕噗嗤笑了出來:“你怎麽拿這個?”

    鍾毓笑道:“藥苦,娘是女孩子嘛,當然得哄,來,張口。”

    端如昕拍了他一下,笑罵道:“你這孩子。”到底張嘴,把蜜餞吃了。

    端如昕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一直到把鍾毓趕迴去做正事。

    許嬤嬤在旁笑道:“小姐好福氣,大少爺是個知道疼人的。”

    端如昕的笑容收斂,愁雲上湧:“可不是麽,是個好孩子。可是他爹……”

    許嬤嬤勸道:“小姐別多心,姑爺身經百戰,哪有那麽容易出事。”

    端如昕搖頭:“這次不比平時,他的對手本就是摸不清深淺的殺手,太子又使這種下三濫的畔子。”

    太子在給鎮遠侯的兵裏麵,八成的人是沒上過戰場的新手。

    這是鍾毓從侯爺身邊的副將口中得知的。

    許嬤嬤不知從何勸起。

    端如昕說:“別說漏嘴了,還有,不要讓毓兒知道我翻了他的書房。”

    半月前,從前方傳來消息,侯爺圍攻屠的時候,遭到了埋伏。侯爺被飛箭所傷,貫穿肩胛骨,齊軍後撤,至今杳無音訊。

    端如昕在等前線的消息,鍾毓也在等,連新上任的陛下李佑也在等。

    當李佑成功繼任王位後,比

    起討伐一個江湖門派,齊國的君王更在意國土的安危。

    因為南方傳來消息,燕國已經蠢蠢欲動。

    滿朝武將,論最熟悉燕國的,隻有一個鎮遠侯。

    重陽節是個掃墓的節氣,新任陛下李佑和先皇的恩恩怨怨在先皇入體的那一刻,成了隨風飄散的青煙,散了個無影無蹤。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佑對先皇的感情反而與日俱增。

    這不,重陽當天,李佑起了個大早,隻帶了幾個侍衛,素身出行。

    不料返程的時候,碰到了鍾毓。

    “你怎麽來了?”李佑掀開車簾,問道。

    鍾毓下馬,走過來道:“今日休沐,來亡妻的墳上看看。看天色不錯,就沿著這邊走過來,不料遇到陛下。”

    李佑不疑有他,讓鍾毓坐進馬車裏。

    馬車徐徐開動。

    鍾毓放下車簾,迴過頭說:“陛下現在是一國之君,身份貴重,出門還是多帶點人好。”

    李佑淡然道:“平時到哪都有史官跟著,難得可以清閑一下,不想被打擾。倒是你,聽說去墓地去的勤,可是人死不能複生,這都兩個月了,你不考慮換個新的?”

    鍾毓低著頭,專心致誌的看著自己腳尖,沒有迴答李佑的問題。

    李佑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忽然湧起一股無名火,“好男兒誌在四方,你整天為了一個死人垂頭喪氣半死不活的像什麽樣子?!”

    鍾毓終於抬起頭,詫異的看了眼李佑,顯然不懂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好半晌,鍾毓才後知後覺的發覺自己現在好像就是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悶悶的“哦”了聲。

    李佑氣得不想和他說話了。

    就在這時,馬車外突然有人急促的“啊”了一聲。緊接著,就紛紛有人抄出武器,喊道:“有刺客!護駕!”

    鍾毓一驚,伸手把要往前看的李佑拉住,“我來看看。”說罷,他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去。

    馬車外三十餘個黑衣人將人馬團團圍住,廝殺聲武器碰撞聲交雜在一起,時不時能聽到禦林軍倒地的聲音。

    這群黑衣人武功極高,深不可測,李佑帶出來的都是大內高手,非尋常禦林軍可比,卻還是在這群黑衣人麵前潰不成軍。

    鍾毓語速極快的匯報了戰況,同時,禦林軍見己方不敵,便來牽引馬車,想掉頭逃掉。

    而準備了數月的黑衣人怎會輕易的放過他們?

    隻見有個黑影一閃而過,牽馬的禦林軍就已經被劈成兩半。馬高昂前蹄,車廂內一陣晃動。鍾毓被晃得跌坐在地上。

    李佑也好不到哪去,從來沒經曆過生死瞬間的陛下這一刻已經徹底慌了。他忘了去指揮禦林軍是抵禦還是逃亡。

    這時,有道聲音從馬車上麵傳來,“陛下小心!”

    鍾毓心中一驚,是李佑的貼身護衛。

    看來這個護衛也看出禦林軍敵不過這群黑衣人,已經決定自己出手了。

    馬車外有短時間的安靜,緊接著又殺作一團。

    李佑和鍾毓躲在馬車裏不敢出去。

    鍾毓偷偷看了看窗外,說:“這樣不行,他們遲早是要殺過來的。陛下,咱倆換身衣服,我去引開刺客。”

    李佑一驚:“你……”

    鍾毓動手脫自己的外套:“現在沒時間去計較別的了,你是咱們大齊的皇帝,你可不能死。”

    李佑伸手製止他:“難道你就可以死了嗎?”

    鍾毓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我爹現在生死未卜,我娘現在臥床不起,而我妻子墳頭上的草都已經那麽高了,我還求什麽。”

    他說著,臉上哀戚神色俞重。

    李佑在他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幾乎忍不住跳窗而逃。

    但是他終究是一國陛下,李佑沒有逃,他伸手解下自己的衣服,遞給鍾毓:“你要是敢死,朕就把玄虎營肢解。”

    李佑很早之前就想把玄虎營拆開,但又怕玄虎營的將士像種子一樣,散落到各地,然後拔地而起,長成參天大樹。

    那麽偌大個齊國,數百萬軍隊,可就真成了鎮遠侯的天下了。

    但是現在,比起這個危機,李佑更希望鍾毓能活著:“隻要你活下來,玄虎營旗下的三千悍甲,就是你們鍾府的私家軍。”

    鍾毓愣了下,卻隻是片刻,他套上李佑明黃色的外套,把情緒壓在自己的麵皮之下,笑道:“那多謝陛下了,看來微臣一定得活著。”

    說完,他掀開車簾,見黑衣殺手正忙活著殺禦林軍,悄悄從馬車下麵溜了。

    鍾毓偷偷跑到馬車後麵,搶了匹馬,才坐上去,就聽到後麵有人喊:“快追!李佑跑了!”

    鍾毓一驚,夾緊了馬腹,坐下神駿黑馬頓時疾弦般射出。

    人已經跑開老遠。

    禦林軍聞此,更是卯足了勁的攔截殺手。鍾毓得此功夫,跑離的更遠。

    然而禦林軍終究攔不住神出鬼沒的殺手,有好幾個人衝出重圍,追殺過來。

    鍾毓不敢懈怠,縱馬往山道內跑去。

    六個黑衣殺手在馬後麵狂追不舍。眼看著兩方的距離正在拉小,其中一人道:“壞了,這個人不是李佑。”

    旁邊的人一驚,腳步停下:“你確定?”

    他看了眼鍾毓離去的方向,肯定道:“這個不是。你們快往迴追,說不定李佑已經逃了。阿三跟著我去追前門的人,他也跑不了。”

    “好,弟兄們,我們走。”六個人中,有四個黑衣人往迴跑,他們身影如風,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剩下兩個人朝著鍾毓的方向追去。

    鍾毓騎著馬在山路上奔馳,身後兩個黑衣人呈前後的方式越追越近。

    鍾毓心中惶急,正駕馬讓它快一點再快一點。就在這時,山路前方突然出現一個急彎,馬身一歪,慌張的鍾毓還來不及把持平衡,就跟著滾落下來。

    他甚至來不及站起身逃掉,因為黑衣人已經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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