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久久的沉默,氣氛靜謐的讓司馬淩風害怕。

    良久,司馬淩風沒等到鍾毓的消息,便自顧自的開口說話,好似這樣讓他希望隕滅的消息就不會從鍾毓口中說出一樣:“上午鬧事的人,是有人蓄意的。”

    “你肯定?”鍾毓收手,沒有直接說司馬淩風的眼睛怎麽樣,也沒有說能不能醫治。

    “我肯定。民不與官鬥,我帶人過去的時候,鬧事的分明已經住手,但後來卻被人挑了起來。而且周圍這麽多持刀的扈從,那個人卻單從我身上著手。別說是擒賊先擒王,他們隻是泄憤,還沒有明目張膽擊殺朝廷命官的膽子。”

    司馬淩風從來不缺少機敏,隻是他懶得在意,懶得去理會。

    司馬淩風不是鍾毓,不會囂張的街頭鬧事,也不是王東易,看不順眼的便一拳揍過去,甚至於庶出的弟妹,他也從不計較他們的勾心鬥角——純粹是因為懶。

    他懶得灑脫而肆意,懶得無憂無慮,是當年鍾毓在情海裏無處自拔時,萬分歆羨的模樣。

    可是隨著這句話出口,鍾毓仿佛看到司馬淩風背後突兀出現一個黑洞,一張口便把這個隨心而至的司馬淩風吞了下去。

    隻剩下按照條條框框,削足適履拚湊出來的,鮮血淋漓的司馬淩風。

    他終於,也被卷入這個泥潭之中了。

    鍾毓緩緩道:“從年後開始,滿長安的事情就沒有停歇過,先是太子遇刺,之後瘋子殺人,再然後陛下……神智不清,我和你都遭受了暗殺,殊涵現在還昏迷不醒。”

    鍾毓略一遲鈍,繼續說:“我總感覺,會有大事要發生。”

    司馬淩風側耳聽著,沒有說話。

    鍾毓才說完,也感覺這個話題太沉重了,便拍拍他的肩膀,從床邊撿起自己的拐杖:“行了,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擾了。迴去後我去研究下醫術,嗯……不是全無希望,但是我不敢保證。”

    司馬淩風嗯了聲,感覺鍾毓還沒有走遠,追問道:“你的醫術跟誰學的,巡防營裏逼宮的藥也是你拿出來的?”

    鍾毓迴到鍾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司馬家出事後,司馬府裏上上下下跟丟了魂似的,連午飯都沒準備。

    鍾毓餓得潛心貼後背,他迴到自己的院子,隱約中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忘了,可是近日的事就像一堆亂麻,沉重又繁雜的壓在他的心頭,根本無暇理會。

    鍾毓喚紫嫣:“餓死

    你少爺我了,快要廚房下碗麵,加兩個雞蛋。”

    結果連喚了兩聲,都不見紫嫣跑來,奇道:“這丫頭死哪去了,不知道爺今兒個心情不好嗎?”說罷,又高聲喊了一句。

    “奴婢來了,大少爺!”紫嫣不知剛才有何事,此刻氣喘籲籲的跑來,臉上的驚懼遮都遮不住:“大少爺,您快,快去看看涵少爺。”

    鍾毓一怔,拄著拐杖快步走到郭殊涵的房間。

    郭殊涵的房間被燭火照的亮堂,愈發拉長了床邊紫竹的背影,像個形狀陸離的魑魅。

    紫竹守在床邊,嚇得不敢動彈,直到聽到聲音,迴過頭看到鍾毓快步走來,才長舒口氣。感覺心裏將要塌下來的那一塊立刻被柱形的鍾毓頂住了。

    她咽了口口水,迴稟道:“大少爺,奴婢下午像往常一樣來給涵少爺喂藥的時候,發現涵少爺就這樣了。”

    哪樣了呢?

    人還隻是昏迷不醒的躺著,身體卻仿佛自帶意識,操控著全身的肌肉——他渾身抽搐,能看得到手背,脖子處的經脈一突一突的在跳。

    平日裏隱藏在皮肉下的青筋此刻仿佛是把利刃,要衝破郭殊涵的表皮,從裏麵掙紮出來。

    鍾毓甚至看到郭殊涵脖子上的青筋,已經徹底鼓起來了。

    “女婢本想告知老爺夫人,結果老爺被叫去宮裏,夫人在少爺您出去後,就去了相國寺。女婢又不敢在外麵叫大夫,怕……怕……”

    怕不祥。

    郭殊涵的樣子太怪異了,簡直像個妖怪,紫竹不敢輕賤了自己主子,更不想讓外麵的人看到主子這幅樣子,所以寧肯拖到鍾毓迴來,也不敢叫大夫。

    “對了,奴婢看少爺您給涵少爺的針一直沒拔,以為是針的問題,所以擅自做主給涵少爺拔了。”紫竹說。

    鍾毓坐到床頭,迴過頭激賞的看了眼紫竹,安慰道:“你做的很好,先下去吧,這件事不要亂傳。爹娘那,也保守秘密,迴頭到管家那裏領賞。對了,他這樣有多久了?”

    “不到一個時辰。”紫竹在離開前說。

    男人一身破爛的青衣,行走在黑暗鬼魅的叢林裏。

    叢林中無日無月無星,一片黑暗,卻詭異的讓人看得見眼前的東西。

    男人身上到處都是傷,鮮血從身體的四麵八方流出來,像個蛛網一樣遍布全身。渾身疼的厲害,他連路都走不穩,時不時趔趄一下。

    有成群的蝙蝠從他身邊飛過,刺耳的聲音在詭異的安靜中格外分明。有什麽東西被驚醒了,正在起身。

    男人看不到這個東西的身影,但聽得到它起來的聲音,男人能察覺到它正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

    可是男人已經無暇顧及。

    口幹得枯了,起了一層皮,貼在男人的嘴角。他的眼睛沒有光澤,臉色也蠟黃。甚至,男人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周遭的東西都在漸漸理他遠去。

    隻有行走時,動作帶起的傷口崩開,一陣陣的疼刺激著他的神經,不讓他倒下。

    視線的前方似乎有光,遠遠看到,並不刺眼。男人漫無目的的走著,此時看到了也不理會——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走。

    男人想停下來喘口氣,可是他才停下,耳畔忽然刮起腥臭的風。

    男人一凜,下意識的躲開,卻因為體力不支,趴倒在了地上。

    有個巨大的,渾身惡臭的怪物擦著男人的肩膀躍到了男人前麵。這個怪物轉過頭來,兩隻眼睛發出綠色的森冷的光。

    這次,男人沒有躲開,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要躲。他已經很累了,又疼又累,沒有這個力氣,也沒有這個精力去與如此龐然的怪物鬥。

    男人已經快要放棄了。

    這個怪物張開血盆大口,朝男人撲來——

    男人閉上眼,他的視線徹底變成黑暗。或許是眼睛看不見,嗅覺就會比別人靈敏。

    男人在看得到的腥臭中,忽然嗅到了一縷暗香。

    那是一股極淺極淡的藥草香,絲絲縷縷,扣人心扉。

    這股不同的,全新的味道仿佛給了男人極大的生機,他霍然抬頭,看到了遠方的光亮。

    郭殊涵睜開眼時,入目的是熟悉的海藍色紗帳,有黃色的光線一晃一晃,拉長了紗帳上的陰影。

    耳畔有東西瘙的癢,郭殊涵轉過頭來,看到一個人正把腦袋埋在自己脖子裏。他的腿和手不安分的搭在自己身上,蓋在被子裏。

    郭殊涵呆滯半天,不敢動彈。

    等到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郭殊涵才輕輕的靠過去,用臉摩擦著鍾毓的頭發。

    鍾毓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赫然發現床邊的人不見了。

    他往空位子摸了把,發現還是溫熱的,一把掀開被子,半瘸著腿下床,惶急道:“紫竹,涵少爺呢?”

    紫竹聞聲推門進來,忙扶著鍾毓,給他披上外套:“涵少爺不是……”

    她往床上看了一眼,眼睛當即就瞪大了,涵少爺不是昏迷不醒嗎,人跑哪去了?

    “奴婢,奴婢沒看到。”

    鍾毓推開紫竹,心裏的謎團有腦袋那麽大,好好一個人,還是個昏迷的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如果是被人綁架,鍾毓自認為自己還不至於睡死到這個程度。

    正要派人出去找,門外有人逆光走進來。

    來人穿著身極簡的白衣,長發披散在肩上,濕答答的還有淌水的痕跡。他看到鍾毓,臉色未語先笑,極淺的笑容點綴在蒼白的臉上,像茫茫大雪中一朵寒梅簇開。

    “你醒了。”他道。

    鍾毓愣住了,巨大的喜悅在他心頭湧起,好像一個充沛的球按到水裏,還未杵到底,就已經按捺不住浮到水麵。

    他眼睛裏有水汽在光線下一閃而過,他快步走過去,把郭殊涵抱在懷裏。

    紫竹見機的離開房間,順便關上房門。

    郭殊涵一愣之下,伸手把鍾毓抱的緊緊的。

    鍾毓把他濕答答的頭發撂倒腦後,問道:“去哪了?剛醒過來,也不知道多躺躺……嘶,癢。”說著,要鬆開郭殊涵,卻被抱得推不開。

    是郭殊涵把自己幹枯的嘴唇,貼在了鍾毓脖頸後麵的皮膚上。

    郭殊涵吃了口豆腐,見好就收:“去洗了個澡,身上好久沒洗都臭了。”

    昨晚毒發的事,郭殊涵醒來就發現了,滿身的臭氣,突兀的青筋。他怕嚇著鍾毓,起身去衝了個冷水澡,順便把藥吃了。

    是那一晚,郭殊涵試探太子身邊的暗衛,從唐炎那裏得來的犒勞。

    鍾毓嗯了聲,想起昨晚的事:“昨晚你手上的經脈都鼓了起來,我給你把脈,你是不是……”

    “噓。”郭殊涵在鍾毓耳朵裏吹口氣,溫熱的氣流鑽進鍾毓的耳道,成功的搔到了鍾毓的癢處,“這件事留給我自己去解決好不好。”

    鍾毓多少知道這件事是郭殊涵的心結,見他如此說,自己也不再多問。

    郭殊涵的清醒讓鎮遠侯府熱鬧起來,鍾夫人本打算讓下人買點東西來裝飾下郭殊涵的房間,正好侯爺在家,索性挽了侯爺,夫妻二人其樂融融的上了街。

    整個侯府驀地歡喜起來。

    皇宮裏,

    李佑拿著新到的信紙,陷入久久沉思。

    半晌,他看不出悲喜的問:“這件事你確定?”

    房間內有個身著黑衣的暗衛,他跪在地上抱拳道:“卑職確定,但現在還查不出屠這般做的目的是什麽?”

    李佑手上的信紙,上麵清晰無誤的寫著:南門鬧事者中,有屠之人。

    李佑臉色陰晴不定,一方麵他想著屠真是越發無法無天,竟敢把觸手伸到長安來,另一方麵他又在想,這件事或許是個機會。

    或許是個把鎮遠侯調離長安的機會。

    他原地踟躇兩步,揮揮手,打算讓暗衛退下。

    這時,門口的李佑跟班忽然道:“殿下,剛才有個宮女給陛下喂完藥後,往景仁宮去了。”

    景仁宮,那是軟禁三皇子的地方。

    三皇子李佩正在宮裏焦急的走來走去,兩天前有人在飯盒中給他傳了張紙,上麵寫著一個讓李佩膽寒卻又興奮到顫栗的消息。

    上麵竟然說陛下被太子軟禁,原因是陛下想把皇位傳給自己,而不是已經在位二十餘年的太子。

    李佩上次去看望陛下的時候,還不知情,被陛下口中“李佑這個欺君滅祖的叛徒”嚇了個兩股戰戰,後來被軟禁起來,他確實有懷疑陛下和太子間不和。

    萬萬沒想到是這迴事。

    如今想來,當時自己要是沒有害怕到癱倒在地,多問陛下兩句,是不是就可以聽到這個讓他振奮的消息了呢?

    人總是這樣,身臨其境的時候,害怕的不行,便是前麵有千山銀山,也畏足不前,滿心的倉皇無措,想要逃離。而真正逃離到安全地帶,又忍不住對前麵的誘惑向往不已。

    他輾轉用自己僅能調用的人,聯係到一個長宮女。

    這個宮女以前是在他母妃麵前伺候的,母妃去世後,才入的皇帝宮。隻要輕輕問一句,陛下所想就能大白於天地。

    到時候,他可以用母家的人脈,隨便是個誰,但凡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隻要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請陛下出席——別說是做什麽,隻要他露個麵,這樣一切就都解決了。

    李佩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距離那個位置這麽近,近到隻需要宮女迴來,一切就順理成章。

    他心跳的飛快,已經快要跳出喉嚨眼了,忍不住想人怎麽還不來?

    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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