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長的針,從頭頂上紮下去,想想都是極為危險的事情。可是除此以外,鍾毓別無他法,總不能讓他一輩子這樣睡著吧。

    鍾毓已經習慣了和躺在床上的郭殊涵說話,好像這樣說著郭殊涵聽得到一樣:“我現在給你紮的針,是我師父自創的。以前他用這套陣法喚醒過沉睡三四年的人,想來總會有點用吧。”

    “要是師父在就好了,你這個情況他肯定見過。我就不行了,得自己摸索。”說著,鍾毓在郭殊涵頭上落下六七針。

    這套針法已經用了五六天時間,正好一個療程。等待會把針取了,再看看效果。

    正想著,門外管家喚道:“大少爺,太子召見。”

    太子?鍾毓已經許久沒和他見麵了,今日怎麽突然想起他?話說之前他爹要他去問問太子的意思,他至今還沒去呢。

    太子竟然找上門了。

    鍾毓腿沒好利索,索性拄著拐進了宮。

    然而東宮裏卻沒有太子,他在東宮裏等了會,又被傳旨:“鍾少爺,殿下在壽康宮等您。”

    壽康宮,是陛下的寢宮。

    鍾毓眼皮一跳,雖然這些日子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宮裏的情況還是知道的——某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事情,就是詳細的不清楚,捕風捉影還是知道一些的。

    鍾毓心道:“太子怎麽會在陛下的寢宮裏召見他呢?”

    鍾毓跟著太監身後走,看著遠處宮殿層巒疊嶂,忽而嗅出了點前途未卜的味道。

    鍾毓來到壽康宮,宮外站在麵無表情的守衛,一丈一樁,嚴陣以待的守著宮門,保證連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這哪是守衛,分明是看守。看來軟禁一事,是真的了。

    鍾毓目不斜視的走過去,才踏進宮門,大門就關上了。

    宮殿裏一下子暗了下來。

    鍾毓眼皮一跳,不動聲色的朝裏走,躬身道:“太子。”

    李佑獨自坐在床頭,給昏睡過去的陛下喂藥。他喂得很慢,一勺子藥可以喂三四遍,非得全部喂進去了才收迴手。

    鍾毓心道:“禦醫呢,怎麽是太子親自喂?”

    鍾毓無拘無束慣了,見周圍沒有其他人,就抬起了頭,恰好看到太子一勺藥喂漏了,黑色的藥汁順著陛下的嘴角全部流了出來。

    太子似乎就等著它流,把勺子放在陛下的嘴邊接著,等流幹淨了,

    再重新喂迴去。

    鍾毓:“……”

    感情太子是這樣在喂藥,鍾毓行醫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人這麽做的。

    這件事太子做的很投入,或者說心無旁騖,依鍾毓對太子的了解,大概八成太子現在隻是在想事情,而不是在認真喂藥。

    太子喂完藥,隨即伸手把碗遞給旁邊的人,結果忘了旁邊的下人都被他揮退了,手空落落的懸著。

    鍾毓隻好走過來把碗接住,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卻在接到藥碗的那一刻,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好像在什麽地方聞到過。

    這個味道太熟悉了,以至於鍾毓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聞過,他背轉身,不動聲色的又嗅了一遍。

    還是覺得熟悉。

    不過鍾毓便是聞到了也不會貿然去問,太子又不是司馬淩風可以隨便說話。

    太子拿手絹擦幹淨手,歎道:“父皇的病一直沒有起色。”

    鍾毓眼觀鼻鼻觀心,宮裏的這些事他即便不知道,有他爹這個當官當成精的人在,多少總能猜到一些,因此閉不做聲,不作迴答。

    太子迴頭看了眼鍾毓的腿:“你的情況司馬淩風已經和孤說過了,這件事鬧得太大,現在長安城人心惶惶,這些江湖人太不把陛下放在眼裏了。”

    鍾毓同樣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好道:“隻是跳梁小醜,太子不必放在心上。”

    “哦,你是這樣想的?”太子問:“可是背後還牽扯著屠。”

    屠是齊國王室心頭的一根刺,當年太皇太後,皇太後的死都和屠脫不了幹係。

    許是郭殊涵的緣故,鍾毓現在再看屠,也沒那麽麵目可憎了,畢竟屠隻是個殺手幫派,要殺誰都是看金主的意思。

    能抓到背後的金主才是王道。

    可惜因為屠的保密原則,想把背後的金主抓出來,難如登天。

    太子:“所以孤打算派兵圍剿屠。”

    鍾毓想也沒想,脫口道:“可是去年才打完仗,將士們青黃不接,而且武器糧草的供給也跟不上。屠不是燕國,非得固守領土,可能我們大張旗鼓的過去後,早已經人去樓空。”

    “正因為屠不是燕國,所以進攻起來不用廢那麽大功夫,也不用像進攻燕國一樣耗時數年,這一點國庫還是跟得上的。更何況,”太子溫聲笑道:“難得你不想報當年經脈俱斷的仇?不想看到偌

    大個殺手幫派收歸咱們大齊旗下?”

    鍾毓輕微蹙眉,實在不好逆了太子的意,隻好問:“不知殿下覺得誰來領兵比較合適?”看來他爹的擔心一點也不多餘。

    太子的目光似有意無意的掃過鍾毓的臉,把鍾毓驚出一身汗:不會是想找他吧,他可從來沒領過兵。

    太子卻隻是迴身給皇帝掖了掖被子:“這個再定吧。”

    皇帝臉色潮紅,不知是做了什麽夢,正焦慮不安的皺著眉。

    鍾毓剛進來的時候,以為陛下體力不接,暈了過去,沒想到他隻是睡著了。鍾毓偷偷打量了陛下幾眼,恰好太子迴頭,他忙收迴視線。

    “對了,你爹上書想要孤給你安排個文職的官,你覺得呢?”

    鍾毓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爹是和他說過這事,他這一忙就給忘了。於是笑道:“勞煩太子了,也不求什麽官,算是靠著祖上的庇蔭,弄個閑職做做就好。”

    說到後來,有些赧顏:“在家呆久了,爹娘都嫌。”

    太子輕笑道:“這麽沒出息的話,可不像鎮遠侯的兒子說出來的。弄個文職,不想像你爹一樣進武職?”

    “不想。”鍾毓一口迴絕。

    太子的笑容收斂,他的臉色差點撂下臉,好不容易想到兩人的關係緩和沒多久,這才耐著性子說:“可是孤沒有信得過的人在軍隊,你明白孤的意思?”

    太子這話說的極有推心置腹的味道,鍾毓不敢敷衍,卻也不敢正麵答應:“軍隊再強,也都是天子的兵,天子指哪,士兵就是跑斷腿了都會往那奔。如果您真的介意他們跑得慢了,要個人督促,王大錘也挺不錯的。”

    鍾毓知道太子說的是皇權和軍權的矛盾,太子日後登基,自然是要個信得過的人手掌大權的。但是如果鍾毓現在承認了這個矛盾,他把父親往哪擱?

    太子如何不知,輕聲歎道:“隻是比起王東易,孤更意主你。你真不去?”

    以前太子便是這樣,總是暗地裏和他說一些暖心的話,讓鍾毓以為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如何不一樣呢?鍾毓自嘲,就這樣的一兩句話就真的不一樣了?他想:“他以前怎麽能蠢成那樣呢?”

    鍾毓最後也隻是為難的笑道:“人各有誌。”

    太子不悅的迴過頭,不看鍾毓。雖然他的教養極好,但畢竟從小錦衣玉食的長大,還從來沒人這樣一個再,再而三的拂他的意。

    恰好此時陛下不知做了什麽噩夢,身體竟然抽搐起來。

    負責給陛下醫治的太醫譚章,他母親去世,昨日他找太子告假。

    原本太子不想放人,畢竟皇帝的病擺在這,但是不讓放又說不過去,還是譚章說陛下的病情已經穩定,隻要再服兩劑藥就無大礙了,太子這才應允。

    哪知道人才走,皇帝竟然抽搐起來。太子以前隻是把陛下交給譚章照看,自己能不來就不來,省得來了兩廂厭煩,結果此刻出了這種情況,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好。

    還是鍾毓遠遠瞧見了,提醒道:“太子,要不要叫禦醫?”

    禦醫?太子猶豫了會,以前他隻準譚章一人照看皇帝,皇帝的情況也隻有他一人清楚,眼下……太子大袖一揮:“傳。”

    陛下身體劇烈抽搐著,太子在旁邊手足無措,鍾毓看了會到底走過去,告聲得罪,伸手用力掐住陛下人中。

    陛下帶著響音長吸一口氣,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手足抽搐一下,不動了。半晌他才迴魂似的轉動眼珠,看了鍾毓一眼。

    鍾毓忙收迴手,拱手道:“望陛下恕罪。”

    陛下渾濁的眼睛掃過鍾毓,他的瞳孔沒有焦距,仿佛隻是借著這個動作讓自己喘口氣,卻在收迴目光的時候,眼睛掃到了旁邊的太子。

    隻見方才還呆滯的眼神忽然間就變了,他的瞳孔劇烈一縮,唿吸立刻急促起來,他哆嗦的伸出手,指著太子說:“你走,你走!咳咳咳咳……”

    他的語氣過為激烈,才說了幾個字,就像打開了水閘,嘩啦啦的洪水猛地衝了出來,唾沫暢通無阻的噴到了站在旁邊的鍾毓手上。

    鍾毓低著頭,以為陛下說的是自己,慌忙跪下請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太子和風細雨的說:“把孤支走了,好傳位給三弟?您現在還知道玉璽在哪嗎?”

    這語氣,就跟“折子我已經幫您看過了,您過下目”一樣。

    鍾毓的腦子有瞬間的鏽住了,他確實知道這段時間太子在攬權,卻完全不知道陛下竟然起了另立國本的心思。

    當下唬的一愣,嚇得不敢動彈,假裝自己是這場硝煙中看不見的石頭。

    恰在此時,宮人在門口匯報:“劉禦醫求見。”

    劉禦醫是宮裏資曆最老的太醫了,臉上的皺紋能夾死蒼蠅,兩條腿顫巍巍,告老還鄉的折子已經擺在了太子案頭,不日就可以迴家頤養天

    年。

    太子免了劉禦醫的禮,正要提醒劉禦醫“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閉嘴”的時候,躺在床上的陛下拖著半殘的身體,掙紮著坐起來。

    陛下像隻已經年邁的獅子,試圖用嘶吼留住自己的領地,他揚起早已經沒有力氣的手,拚命錘著床板:“朕要,朕要廢了你!”

    什麽都不知道,還惦記著迴鄉後含飴弄孫的劉禦醫乍然聽到這話,腦子有些遲鈍,沒反應過來。

    他慢悠悠的走到床邊,在鍾毓一臉“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的讚賞的目光中拱手道:“卑職給陛下把脈,請陛下……”

    呀,剛才陛下說廢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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