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悶的往前走,在郭殊涵絕算不上輕盈的體重下,生生把自己走出一副昂首闊步的樣子。

    除了腿有點抖。

    郭殊涵早就察覺到了。明知道鍾毓為他跋涉,卻偏覺得芳草鮮美,落櫻檳紛。

    他終於輕笑出來。

    郭殊涵極少笑,他的情緒從來都是淡淡的,帶著漠不關心的隔絕。這還是鍾毓第一次聽見他笑,笑得如此輕鬆,像是鬱結在心的氣吐了出來。

    鍾毓頓時沒了脾氣,想起自己多年前千金買一笑,如今隻消吃點力氣,看來是賺了。

    大安在前麵歡脫的跑步,時不時迴頭等一等他們。

    下午,天陰。

    有輛掛著玉風鈴的馬車緩緩停在鎮遠侯府門口。鎮遠侯府的守衛見了,忙派人去叫管家,自己則馬上迎接過去。

    老管家聞訊趕來,正見太子下馬車,趕緊上前,畢竟迎接太子,守衛的級別還是低了些。

    老管家拱手:“殿下恕罪,不知殿下今日前來……”

    太子李佑擺擺手,打斷了管家的請罪:“行了,孤今日微服出巡,沒必要這麽見外。毓兒呢?”

    管家躬身道:“啟稟殿下,大少爺昨日去接小少爺了,這兩日不在府中。”

    李佑用手按著廣袖衣擺,輕微蹙眉:“他什麽時候迴來?”

    管家歉然道:“小人不知,按進度四五天就可以迴來。但如果小少爺貪玩,想到外麵多走走,就……喲,大少爺。”

    李佑順著管家的視線看去,先映入眼簾的是體格雄壯的大安,它撒歡似的跑過來,身後不遠處,鍾毓正帶著郭殊涵走來。

    二人的形容有些狼狽,郭殊涵的腰際甚至還纏著繃帶。

    鍾毓走的近了,視線和太子在半空中交匯,鍾毓下意識的放開牽著郭殊涵胳膊的手,快步過去,問道:“太子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李佑反問,微帶著笑意,看向鍾毓。

    鍾毓不自然的挪開眼,避免和太子直視,笑道:“當然可以。”

    管家快步走過去扶著郭殊涵,關切的說:“喲,涵少爺這是怎麽了,怎麽沒坐馬車?”

    郭殊涵後來到底心疼鍾毓,沒讓他背,隻是被鍾毓牽著走了一夜的路,傷口有複發的痕跡,血絲早已沁出來。隻是他沒說,鍾毓便也不知道。

    郭殊涵神色疲憊,口幹舌燥道:

    “一言難盡,馬車被盜了。”

    管家唉喲了聲,便要扶著涵少爺進屋。

    昨晚出山穀的時候發現馬車不見了,不知道是哪個小賊幹的。鍾毓懷疑昨晚有人跟在他們後麵,郭殊涵當時沒有出聲,但直覺能尾隨在他身後不被發現的人,很少。

    郭殊涵走到門口,正要迴頭提醒鍾毓給他上藥,就聽鍾毓對管家囑咐道:“德叔,找個大夫給涵少爺治傷,昨晚我們遇到歹人了。”

    郭殊涵臉上的表情輕微凝固起來,歡喜了一晚上的心被潑上了涼水,他問:“你呢?”

    “我陪太子啊。”鍾毓迴答的理所當然,他說完走近郭殊涵,低頭看了看他的傷口,叮囑道:“待會別碰水,好好休息,整個晚上都沒睡……”

    不等他說完,郭殊涵瞪了他一眼,直接轉身進屋。

    鍾毓:“……”

    他生氣了?

    鍾毓抬腳走了一步,正要跟過去哄哄,想到太子在外麵,隻好把腿放下來,對著郭殊涵的背影說:“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迴來了給你看看。”

    李佑站在馬車旁,目光陰沉下來,不過他一眨眼,所有的情緒都隨之風化,消失的無影無蹤。

    茶樓的包廂內,小二送來茶水後,識趣的離開雅致的房間。房內隻剩下衣著光鮮的太子和風塵仆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的鍾毓。

    有茶水蒸騰出熱氣,淡淡的飄在兩人之間。

    鍾毓慢慢飲了幾口,把自己奔波一夜的疲倦壓下去。

    太子先打開話題:“最近有去燕國皇子那嗎?”

    鍾毓似乎已經習慣了有太子在的時候,便隻低著頭看眼前的三寸地。他沒抬頭,隻說:“沒去,他有什麽情況嗎?”

    李佑沉默了會,歎道:“若是有情況,控製起來也就好了。但他太安靜,安靜的不正常。我派人手盯著,結果這半個月來他根本沒出去。”

    “涉及到科舉的書院,乃至能了解民俗的大街都沒去?”

    “沒去。”

    鍾毓奇道:“難不成他真來當人質了,有沒有監視他房間裏的事?”

    “太近了,畢竟現在是友國,撕破臉不好。”

    鍾毓點頭:“成,年關附近我抽個時間過去看看。”

    “也好,大錘畢竟武官在身,他去沒你自在。”太子繼續說:“唐炎哪怕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也不是一般

    人家的,你當心。”

    “嗯。”鍾毓點頭。

    鍾毓略作迴應,便不再說話,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隻有包間外偶爾傳來的談論聲。

    太子倒了杯茶,無奈笑道:“我們倆是怎麽了,居然沒有話說。”

    鍾毓好半天沒有說話,他靜靜的想了會,打算開口。

    “因為……”

    “最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口,鍾毓忙道:“殿下請。”

    有不易察覺的尷尬氣氛在兩人之間傳開。

    其實這五年來,很多都變了。鍾毓想。

    李佑把“殿下”兩個字在心裏轉了圈,越轉越不是滋味,隻好隱忍不發的說:“司馬負責長安城的治安,他說最近幾日江湖人士出現的頻率很高。快到年關,誰也不想出事。”

    鍾毓想到他師父,以及追殺他師父的那群人,忙問:“知道是哪些人嗎?來長安的目的是什麽?”

    他條件性的抬起頭,正好接觸到李佑的目光,忙要避開去,卻在偏移目光的瞬間,強迫自己不要轉頭。

    鍾毓想,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他眨了下眼睛,把眼中的情緒壓下後,這才抬頭,直視起太子的眼睛。

    太子的眼眸一如往常,深如幽潭。他看人的目光溫和,甚至於是溫暖的,然而也僅止於此了。

    他的目光,便是看隻阿貓阿狗也是這樣,從不比人的暖意來得少。

    其實越是這樣的人,愈是薄情。鍾毓從來都知道,隻是不願去想,不願去深究。

    鍾毓永遠猜測不到太子的目光究竟是個什麽意味,以前是不在乎,現在索性不猜了。

    隻聽太子說:“有些犯了事的被抓了起來,但是查問來長安的目的的時候,有說趕年貨,有說探親訪友,有說拜師,迴答幾乎沒有關聯。”

    “探親訪友的有問訪的是誰,約好訪問時間了嗎?”鍾毓問。

    太子:“先前抓的時候有問過,但是誰在長安沒兩個認識的人。後期排查的難度太大,人流又太多,就沒有再查。”

    鍾毓點頭。確實,哪怕是和友人飛鴿傳書,說今年要去拜訪一趟,這個時間的跨度就非常大,核查的難度也會增加很多。

    太子:“總之你注意安全就是了。聽你們府管家說,你本是打算去接你弟弟的?”

    “本來是要去的,聽你這麽說還是讓我爹派人去接吧,省得出事。”鍾毓說。

    太子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弟九歲了吧,該準備考取功名了,還在外麵求學?”

    鍾毓笑道:“我離家多年,不太清楚,倒是在外流浪的時候去找過我弟弟幾次,看他的樣子,大概會跟我爹走一樣的路吧,考取功名入文職的可能性不太大。”

    太子沉默片刻,不知他心裏在權衡什麽,又問:“你也老大不小了,打算幹什麽?入軍營嗎?”

    鍾毓:“我現在這樣子怎麽入軍營,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

    太子輕微蹙眉:“可是兵法戰術你都非常熟悉,就是不能提槍殺人,做個運籌帷幄的軍師總沒錯吧。”

    鍾毓笑道:“哪有經不起勞累的人能在營地裏生存的,更何況那都是群以武力論英雄的軍痞子,我不合適。”

    “白衣軍師向頸還隻是個坐輪椅的,他都行你為什麽不行。”太子一反常態的極力勸說。

    鍾毓疑惑的看了眼太子,太子是個隨和的人,至少外表是這樣,很少有極力勸說別人做什麽的時候,就是小時候鍾毓調皮搗蛋,吵得太子不能讀書,他也隻是無奈的笑笑,不會勸著他說要他去讀書寫字。

    鍾毓按下心中的疑惑,推脫道:“向軍師和我爹並肩作戰多年,他對兵法戰事爛熟於心,怎麽是我能比得了的。我去軍營不拖別人後腿就不錯了。就是熟悉也隻是紙上談兵,沒什麽用。更何況我確實無意於軍營。”

    鍾毓不認識向頸,向頸去世的時候,鍾毓不過繈褓年紀,隻是聽別人說起過他,都是滿腹的讚譽。可惜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聽說是太子沉默良久,久到鍾毓以為他拒絕去軍營惹太子生氣,忽然聽到他說:“如果我需要你去軍營呢?”

    鍾毓愣住了。他抬頭,正好對上太子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

    鍾毓心想難道他現在要在軍營裏安插自己信得過的人?

    可是他不是還沒登基麽,這麽主動的攬權,不怕陛下反感?

    鍾毓心中念頭百轉直下,又想著其實太子隱忍了這麽多年——誰都說太子是個溫和謙遜的人,隻有鍾毓知道這隻是表象——再多忍幾年不好?等陛下兩腳一蹬,天下都是他的。他不愁沒有信得過的人。

    還是說,他要防誰?

    正想著,有人敲門。

    太子:“進

    來。”

    敲門的是太子身邊的跟班,他才敲門進來,便跪在地上,滿臉驚惶的開口:“太子,陛下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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