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大廳的角落裏蹲了好長時間,蔣琛才覺得有點兒緩過氣兒來,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蹲在這裏抽泣,是多麽地惹人注意。他知道自己沒帶紙巾,隻能保持著低頭的姿勢,胡亂地用手擦了擦臉,思考著怎樣站起來離開才不至於太顯眼——他有些毛骨悚然地想到,說不定,已經有幾個八卦男女站在不遠處,不知道用探究的目光盯了他多長時間了……

    蔣琛故作鎮定地緩緩抬頭,下一秒卻愣在當地——不,別誤會,並沒什麽人在關注他——這是因為他的身前擋著一個清秀修長的背影,雖然站得不算太近,卻恰到好處地把他擋在了陰影裏,不至於被大廳裏來來往往的人窺探……蔣琛震驚之餘終於反應過來,這個簡直是在默默守護著他的人,是……楊老師。

    蔣琛慢慢站起身來,揉了揉發麻的雙腿。楊若愚聽到聲音,停下玩手機的動作轉過身來。

    蔣琛知道自己臉上仍有淚痕,眼睛恐怕也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聲:“楊老師。”

    楊若愚輕輕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沒有問什麽,而是說:“學校附近有一個新開的甜品店,環境特別好,人也不多,我正想去解個饞,有空沒?陪我去?”

    蔣琛睜大眼睛望著他,楊若愚平靜地迴望著。片刻之後,兩個人同時淺淺地笑了。

    “走吧。”

    蔣琛跟許冰硯家是世交。兩個富二代的媽是上廁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的好閨蜜,好到說好了時間一起嫁人,一起生孩子。於是蔣琛和許冰硯不僅同齡,還從幼兒園到高中一直同班。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再相配不過的好基友,許冰硯清冷孤傲,蔣琛可愛熱情,一冰一火正好互補,再加上兩人從小就黏在一起,連親戚朋友都幾乎是共用的,所以不知情的總把他倆當做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關係鐵的幾個知道兩人有事兒,但也以為早就是老夫老妻,不足為奇了。

    隻有蔣琛知道,這些都是假象。小時候,他總是跟在那個比他大半歲,長得很好看但臉很臭的哥哥身後,多半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是獨子,沒別的人可以玩。長大了以後——或許還沒長大,蔣琛掐指一算,發現自己十五歲就愛上他了——因為自己鬼使神差地看上了這個臉部肌肉失靈的男人,放著好好的富三代不當,非要給人家當牛做馬,人家去哪兒就跟去哪裏。

    高中的時候蔣琛給許冰硯當了三年的小跟班,每天噓寒問暖的,不知情的同學們還以為他倆是道上混的,許冰硯是他老大什麽的。

    大學兩人一起去美國同一所大學讀的——或者說是蔣琛硬跟著人家許冰硯去的——租的一間房子,於是四年間蔣琛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硬是練出了高超的廚藝和卓越的家務能力。畢業後許冰硯迴國為接手家族企業做準備,蔣琛立刻放棄了導師的推薦,千辛萬苦考了逸大的研究生,還為了照顧他,在他表示要獨立單獨搬出來住後立即卷了鋪蓋一起搬了進去……

    然而,就是這樣抗戰般地持之以恆,蔣琛仍然沒能把許冰硯這塊硯台般的大冰塊給捂熱了。即使許冰硯每天吃他做的飯,喝他倒的水,穿他選的衣服,偶爾有生理需要時上他一次,在許冰硯眼裏,他蔣琛卻仍然隻是個,室友。

    是的,他倆早就不是純友誼,從青春期起就開始互相□□,到高中時蔣琛求著人家把自己上了,再發展到現在變成固定床伴——但蔣琛知道,在許冰硯這裏,床伴這個詞真的隻有字麵意思,它甚至可以比“室友”更加疏離。

    於是這抗戰打到第八年,蔣琛突然覺得身心俱疲,下定決心要放自己一條生路了。說起來導火索還是那個叫虞錚的遠房表弟。許冰硯天生長著一張明星臉,又從小到大都很優秀,追求他的男男女女其實不在少數,隻是當兩人從美國迴來直接搬進了同一間公寓後,追求者人數就銳減了——覬覦許冰硯的人,基本上都以為許冰硯已經是他蔣琛的了。

    最近出現的這個遠房表弟倒是很喜歡知難而上,大有不介意當小三的架勢,看蔣琛這邊沒什麽反應,膽子便逐漸大了起來,到後來,鬧得很多發小都知道他在追求許冰硯了。當然,蔣琛並沒有因此就把他放在眼裏,畢竟許冰硯也確實沒給他過多的關注——隻是挺久沒有被許冰硯的追求者刺激的蔣琛也不知道哪個筋搭錯了(也可能是終於搭對了),突然意識到——許冰硯對他,跟對這個表弟的態度,其實是一樣的,一樣的冷淡,一樣的漠不關心。而且,如果他蔣琛哪一天離開,這個被他陪伴了二十幾年的男人,反應可能會跟虞錚離開一樣,引不起任何波瀾——而且,這個反應的可能性,極高。

    事實證明蔣琛還是多少想錯了,他的離開到底還是引起了一點兒波瀾——許冰硯不是不習慣了嗎?!嗬,嗬。

    蔣琛坐在這家布置很別致的甜品店裏,跟楊若愚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跟許冰硯的事兒。

    楊若愚安靜聽完,問道:“是那天我們一起見到的那個人?”

    蔣琛謹慎點頭,歪著腦袋問他:“楊老師不會歧視我吧?”

    楊若愚急忙搖頭,猶豫了一下,踟躕開口:“……其實我也……”

    “我知道,”蔣琛搶白道,眼睛裏終於有了笑影。

    楊若愚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沒再說話。

    “我不是有意的,”蔣琛坦白道,“在香山有次上完課,我看到有個男的來接你來著,雖然沒看清長啥樣。”

    楊若愚驚訝道:“有那麽明顯嗎?這就能看出來?”

    蔣琛笑道:“怎麽說呢?如果我自己不是,一定不會覺得有什麽,明白嗎?”

    楊若愚放心下來,了然地點點頭,也是,他自己還不是早就感覺到了蔣琛的……取向?

    “老師,那是你男朋友?”蔣琛問。

    楊若愚淡定地吃了一大口蛋糕,搖搖頭:“前任。”

    正在喝飲料的蔣琛差點兒噴了:“楊老師原來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楊若愚聳聳肩。

    蔣琛左右看了一眼,低聲問:“老師你出櫃了嗎?”

    楊若愚眼神一暗,淡淡道:“算是吧。”

    “哇!”蔣琛低聲歡唿道,“老師你好酷!”

    “一點兒也不酷,”楊若愚麵無表情,“我花了八年時間才走出來,跟父母也是最近兩年才破冰的。”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而且還都是負能量,連聒噪的蔣琛都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楊若愚倒不在意,隻囑咐道:“所以除非必要,盡量不要出櫃。”

    這下換蔣琛聳肩了:“好在我也沒有人值得我為他出櫃了。”

    十二月下旬,隨著一股股寒流的南下,羊城和香山的天氣終於轉冷了。這難得的陰冷反而讓楊若愚覺得很舒服,作為一個北方人,珠三角長達七個月的夏天他真是過得夠夠的了,所以就算從此要過上取暖基本靠抖,屋裏比屋外更冷的日子,也不太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這天張致又在他公寓樓下打電話,聽到楊若愚沒打算再帶他考察香山市的自然環境,而是有些不耐煩地叫他上樓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致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推門的一瞬間竟然生出自己怎麽沒帶點兒東西來的不安情緒。門後是一間幹淨整潔的單身公寓,楊若愚正在敞開式的廚房裏忙活著,飯菜的香氣已經十分自覺地飄進了饑腸轆轆的張致的鼻子。

    楊若愚百忙之中迴過頭來,瞥了一眼仍一臉懵逼的張致

    :“我本來約了人吃飯的,對方臨時有事來不了……你要是沒吃飯,就便宜你了……”

    張致這才反應過來,也是,以他倆現在的關係,楊若愚要說這是給他做飯呢,估計他都不敢吃……他急忙臉上賠笑道:“那我豈不是占便宜了!”說著,放下包挽起袖子走上前去,“我來幫你!”

    楊若愚毫不掩飾地鄙視道:“趕緊滾開,想把我廚房燒了?這可是學校財產!”

    於是張致隻得站在不遠處,眼巴巴地看著楊若愚忙活。不一會兒,三菜一湯上桌,張致看著這一桌賣相甚好的飯菜,腹誹到,本來的客人是誰,看來要好好調查一下了,一邊獻殷勤似的伸出了筷子……

    “天……”隻吃了一口菜的張致讚歎道,“怎麽這麽好吃!”

    楊若愚翻了個白眼:“演技太浮誇!”

    “不不不!”張致拚命搖頭,雖然他是打定主意要大肆稱讚的,但他真的沒想到會這麽好吃!

    “我是說真的!”為了表示真誠,張致開始有點兒口不擇言,“我記得你以前做飯沒有這麽……”

    楊若愚淡淡笑了,望著他說:“一個人住的時間長了,吃食堂總有吃煩的時候,就試著自己做了。”

    張致忙著吃,一邊點頭一邊讚道:“真的很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合我口味的飯菜!”

    楊若愚仍望著他,緩緩開口:“你知道,我自己對飲食是不太挑的,但這幾年我發現,若是按照你挑剔的那些條框來改善,還真的會變得更好吃。”

    這番話就像一個小爪子,在張致的心頭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讓他含著滿口的飯菜,有些發愣地抬起了頭:“小魚……”

    楊若愚自嘲地笑了笑:“吃吧。”說完,又好像不太甘心似的,聲明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不待他說完,張致已經又在搏命般地狼吞虎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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