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素來好圍觀,有車禍的地方,一般來說都會非常熱鬧。加之這片兒本就是京都城的繁華商業街,人流量本來就比較多,這一出事兒,更是擁擠得不行。


    可這會兒,洶湧的人流,無形卻成了權少皇的掩護。


    他額頭上青筋乍現,整個人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鍵步如飛地在街麵上奔跑著,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聽不見,甚至於都不清楚自個兒究竟是如何邁出去的步子。


    一個受過特殊訓練的男人,拚著勁兒奔跑時的速度,得有多快?


    狙擊鏡裏的十字框不停移動著,卻很難瞄準他的頭部。


    移動速射,很考技術。


    一支泛著冰冷光澤的m24式狙擊步槍,隨著他移動著……


    男人戴著蛇形戒指的手指彎著,一隻眸子緊閉,一隻眸子對準了狙擊鏡。


    眨眼的工夫,權少皇淩厲的身影,已經躥到了天橋的口子上。


    那是一個絕好的狙擊位置。


    窗戶裏的男人,勾著唇,冷冷一笑,一隻修長的手指再次壓了下去。


    瞄準。


    瞄準……


    他不會輕易扣動扳機,必須一擊擊中。他要的效果是扣下扳機時,這支裝了消音器的m24就必須爆發出它的精準威力,權少皇會倒在他的槍口下,卻不會有人聽到槍聲,人群會紛紛跑到出事地點,而他還可以毫發無傷地安全撤離。


    嘀嗒……


    時間在按秒在走,心髒比秒鍾更快……


    瞄準!


    扣扳機……他等待著精彩呈現。


    不料……


    幾乎就在他扣扳機的同一時刻,狙擊鏡裏的權少皇,倏地抬起了手腕,腕表在夕陽的光線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線,直接從狙擊鏡傳入了他的眸子。


    男人眼睛一眯,同時,槍聲響了。


    “啪……!”


    一道極沉極輕的悶響聲兒,隻有他才能聽得見。


    幾百米的距離,很近。可要論秒算,其實也有好幾秒……


    他一動不動,心跳加速。


    權少皇……果然還是權少皇。


    剛才那0。01秒的差遲,他不敢肯定結果。


    確實,權少皇是故意的。


    即便他心急如焚,他也還是從小死裏逃生無數次的權四爺。既然他在奔跑中,會懂得尋找最好的位置來掩護自己。剛才跑到那個地步,脫離人群的刹那,他可以精準地計算出來,自己必然會暴露在敵人的瞄準鏡下。


    抬手腕揮一圈兒,利用陽光反射,讓敵人遲疑的刹那他就可以跑出去。


    可抬起手腕的刹那,他就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子彈如果擊不他,在這樣的鬧市區域,就有可能擊中別人。


    權少皇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他冷血,嗜殺,滿肚子都是仇恨。別人的生死,又不是他自個兒幹的,與他何幹?他向來也不會看得太重。


    可就在那麽一瞬間,遠遠出現在他視野裏的無情,頭上的國徵在陽光下的反光,讓他意識到自己是一名中**人。


    奔出去?子彈就會擊中路人。


    不奔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其實完全沒有留給他時間思考,全憑他的本能反應。


    他停下了腳步,子彈破空而來,彈道的運行軌跡,已經在他腦子裏有了一個清楚的判斷。偏開頭,右手抱胸,他揚起了左手臂……


    嘭!


    就在他四個狂亂的字眼兒之後,姚望的耳朵邊上兒上,隻覺得響起‘咣’的一聲兒——雷同於金屬破空的聲音,刺耳掠過。


    子彈穿過他左手臂而過,直接改了運動路線,擊中了離他約三五米開外的一輛堵在路上的汽車車身。被子彈擊中,車窗玻璃應聲而碎,一塊大玻璃碎得四分五裂,有玻璃碎渣掉下,飛濺在了陽光下的路麵兒上。


    “啊……靠!誰砸了老子的玻璃?”


    車裏的人,嚇得尖叫了一聲兒,隨即就開罵了。


    他在為了車玻璃被砸中憤憤不平,卻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幸運。子彈在被權少皇的手臂擋了那麽一下之後,再擊在玻璃窗上時,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著力力道,他雖然受了點兒驚嚇,卻沒有受傷。


    “嘩……!”


    “啊……!”


    “血……啊……!”


    外麵出事兒,本來就熱鬧擁擠的人群,有吼的有鬧的,見到有人受傷了,頓時就更加的喧嘩了起來。都以為遭遇了搶劫或者打架鬧事兒的黑社會了。這個時候,完全沒有人意識到究竟是什麽情況。


    “四爺——”


    緊跟在權少皇後麵的鐵手,看著他浴血的手臂,眼睛一瞪,急吼了一聲,就撲了過來。


    有一槍,不排除還會再接一槍。


    果然!


    “嘭——”


    就在不明所以的人群的驚唿聲裏,又是一道極小的悶響聲。


    一種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讓他眸底染上冰霜。


    “操!鐵手!”


    權少皇顧不得旁人了,猛地拽住了擋在他身前的鐵手,往旁邊死命一躍,兩個大男人雙雙撲倒在地上。


    “啊!”


    一聲慘叫從旁邊傳來,就在這個緊跟而來的槍聲裏,一道絢爛的光芒閃過,有人大聲地呻吟了起來。原來,剛才那輛汽車裏的男人,正準備推開車門兒來查看情況,不偏不倚,子彈擦著他的頭頂飛過,擊在了汽車鐵欞上,‘噌噌’地擦出了一道火花來。


    “啊……啊啊……完了完了……我好像中槍了……”


    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後,他整個人翻了翻白眼兒,軟倒在車門上,身體就滑落了下去,他整個人直接就暈厥了。


    當然,這廝完全是被嚇的。


    權少皇喘著粗氣兒,腦子轉了又轉。


    一般的狙擊手,開槍必中,不中必逃,不會再發第一發。這個人膽大,鎮靜,很有可能就是蝙蝠本人。不過,他也算有收獲,雖然槍聲極微弱,他卻分辨出了那是一支有效射程800米的m24狙擊步槍。


    800米。


    也就是說,蝙蝠現在離他的距離,就隻有800米遠。


    眯了眯眼睛,他真想手擒了那廝——


    “老大,你要不要緊,我們的人正在搜索……你沒有事兒了吧?”無情剛才隔得較遠,這會兒安排好了人員,迅速跑了過來。看到他左手臂上一大片染紅的衣服,心髒狂跳著,心弦兒都快要繃裂開了。


    慢慢地站起了身體,權少皇脊背挺直,目光冷冷地環視四周。


    鮮血滑下。


    一滴,又一滴……


    路麵兒上,很快就有了一小灘血。


    那血紅,有些駭人。


    他緊皺著眉頭,在思索蝙蝠的位置。


    而窗戶裏那個開槍的男人,一雙眼睛早已赤紅了一片。


    他心裏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絕好的機會。狙擊手殺人的時候,機會隻有一槍,一槍不中,就沒有時間再給他開下一槍,而他又開了一槍,這會兒已經沒有機會讓他再停留了,除非他想與zmi拚掉老命,或者暴露自己的身份。


    時間很緊,無情的行動隊隨時可能上來。


    可,雖然迫在眉捷,他麵上卻沒有絲毫慌亂。


    鬥智鬥勇……死與活而已,早晚的事兒。


    英挺的身姿不變,他從容地從衣兜兒裏掏出一副純白色的手套來,戴在了左手上,有條不紊地擦拭著槍支上的指紋,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權少皇……你好樣兒的……下次再會了……”


    默默地低喃著權少皇的名字,他麵上浮上了笑容。


    可他的胸腔裏,卻有一股子熱血在沸騰,那情緒幾乎澎湃在了喉間。


    ……


    權少皇眉心擰緊,轉瞬間,心中已有計較。


    顧不得手臂上的鮮血在潺潺,他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冷靜地看著一臉擔憂的無情,沉著嗓子命令。


    “帶行動大隊,封鎖鹽商大廈,鳥都不要放走一隻。同時,致電紅刺特戰隊與公安特警大隊,請他們予以配合,以九道街天橋為中心,範圍三公裏……”


    “是!”


    無情點頭,看著他身上的鮮血,嗓子有點啞。


    “老大,你的手。”


    “無情,交給你了!”


    沒有再停留,權少皇眉目冷沉著,沒有受傷的右手抬起來,重重地拍了一下無情的肩膀,又看了鐵手一眼,傳遞給他們一個‘我沒事兒’的信號,繼續邁開了步子,往醫院的方向跑。


    有人撞車,有人開槍。


    這一條路,一時半會兒,是通不了了。


    要去醫院,他還得靠雙腿。


    不過,他知道,蝙蝠這會兒,自身難保,顧不得來殺他了。


    “……四爺!”鐵手默默地跑在他的身邊兒,用身邊兒擋在了臨街的一麵,“對不起,我剛才慢了一步,讓你受了傷。”


    “別他媽說這種屁話!”


    權少皇這會兒心都是透涼的,一句好話說出來,也特別不中聽。


    “四爺……”


    “沒有誰他媽該為誰去死。鐵手,你不欠我的。”


    “不,我欠你一條命。”


    “操!老子又沒死,欠的什麽命?”權少皇沒好氣的低吼。


    身體緊繃著,鐵手喉結上下鼓動著,說不出來話來。


    耳邊兒,全是奔跑起來的風聲。


    他想說的是,權少皇在許多年前,救過他的一命。剛才,又救了他下來。其實,剛才的第二槍,鐵手是誠了心要堵槍眼兒的,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躲避,甚至已經想好了用什麽部位用什麽方位去堵。因為他與權四爺有一樣的思量,怕誤傷路人,因為他也是軍人……堵槍眼兒罷了,死不了。


    可,權少皇……


    一念至此,他的嗓子眼裏,有點堵塞。


    看著他一路奔跑,一路滴在地麵上的鮮血,鐵手的視線有點朦朧,感覺一雙眼睛全被蒙上一層鮮紅的顏色。在那一層光線裏,權少皇的形象如同英雄的浮雕一般,堅毅,剛強,韌勁十足,還帶著一種隻有他才能理解的——軍人鐵血,俠骨柔腸。


    鐵手看得很清楚。


    剛才那第一槍,他完全可以選擇避開,不用受傷。


    可他卻選擇了停下腳步。


    誰說他冷酷無情?


    其實,他心裏也有大愛。


    *


    醫院裏,氣氛冷寂。


    艾倫坐在走廊裏,身體都僵硬了,臉上沒有半點兒平時的不正經。小十三是隨車過來的,小腦袋靠在艾倫的手臂上,小臉兒看著蠻鎮定,可那一雙烏黑的眼睛裏,卻有著一種描繪不出來的害怕。而冷血,一雙手插在褲兜兒裏,來迴地走動著,眉目裏寫滿了擔憂。


    三個人,兩大一小,誰也沒有說話。


    都在等待……


    “嗒嗒嗒……”


    很快,兩串急切的腳步聲兒傳了過來,驚醒了沉寂許久的走廊。


    看到滿頭大汗,麵色冷鷙,氣息不穩疾步跑過來的男人那一身的鮮血時,不僅小十三驚呆了,就連冷血和艾倫都怔愣了一下,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四哥?”


    “老大……”


    一秒後,冷血驚心的目光又望向了鐵手。


    “老鐵,出啥事兒了?”


    小十三更是嚇得夠嗆,小屁股像有彈簧般彈了出去,飛奔到權少皇的麵前。


    “父皇,你受傷了?誰打槍了你……?手叔……是誰幹的?”


    鐵手動了動嘴皮兒,來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權少皇緊張的聲音打斷了。


    “她人呢?”


    權少皇左手臂上的槍傷因為沒有處理,一路滴著鮮血過來,血漬全淌到了身上,加上他跑動時的氣血通絡,搞得身上血漬斑斑,看著嚇死個人。尤其是沒有見過這種陣仗的艾倫,半句話都冒不出來了。


    冷血喉嚨梗了一下,“老大,你先去處理下傷口。”


    權少皇眸色幽暗,哪兒顧得上自己?


    大手摸了一下小十三的腦袋,他聲音又沉又啞。


    “到底什麽情況?十三,你媽呢?”


    小十三扁了幾下小嘴巴,突地一把抱住了權少皇的大腿,二話不說,一個人失聲大哭了起來。那哭聲兒很響亮,完全是嚎啕大哭,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見到親人般的爆發了出來。


    小孩兒的哭聲,惹得坐邊上的艾倫,也忍不住雙手捧住臉,低下了頭去。淚水在她指間滑過,不敢抬起頭來,讓鐵手見到她的脆弱。


    喟歎一聲兒,在孩子的哭聲兒裏,冷血捏了捏手指。


    “老大,嫂子失血過多,胎兒保不住了。”


    胎兒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他與小幺的孩子……


    腦子裏‘轟’的一聲兒,權少皇看著冷血,一動不動。


    “她人呢?”


    “剛進了手術室。她出血很多,得及時做刮宮手術……老大,你別擔心,小手術,很快就好了。”冷血盡管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像醫生般勸解,“其實現在社會,非常多的女性都流過產,算不得多大的事兒……你先去處理自己的傷口要緊,不要感染了。”


    手心攥得死緊,權少皇站在那裏。


    心髒,如同刀尖在蟄。


    如果是自然流產,當然沒有什麽。


    可他卻知道……這裏麵有他的‘功勞’,他與小幺的孩子,完全因為他的粗暴。


    深唿吸一口氣,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扯了扯唇。


    承認吧!


    他其實沒有不相信她,他隻是嫉妒,隻是在嫉妒……


    冷血皺了皺眉,走到他身邊兒,扶住他的胳膊看了看。


    “老大,咱們先去處理傷口。”


    目光沒有焦距,權少皇不知道在想什麽,人完全沒有反應。一雙銳利的眸子,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鷹隼,有疼痛,有傷心,還有內疚與慚愧,整個人雕像般杵在走廊中間,渾身上下籠罩在一片淒愴的氣息之中。


    良久——


    他赤紅的眸子,突地望向了腦袋埋在手心的艾倫。


    “艾小二,你四嫂她說什麽了嗎?”


    艾倫吸了吸鼻子,瞄了一下他的眼睛,又不安地閃了幾下眼眸,眼皮兒垂下,不讓人看見她剛才哭過了,更不敢去看鐵手什麽表情。


    其實,她這會兒也在內疚。


    都怪她,她發現占色臉色不好,竟然沒有想到先陪她看醫生。


    自責之心頓起,她盯著腳尖,搖了搖頭,小聲兒地迴答。


    “四哥……都是我不好,我看見占小妞兒臉色不好,還拉著她去花園……”


    “不關你的事!”權少皇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一張顛倒眾生的俊臉上滿是哀慟,冷硬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眸底全是傷痛。


    “艾小二,她說什麽了沒有?”


    說什麽了?


    艾倫迴憶著從錦山墅到這裏的事情,小小地搖了搖頭,抿了抿幹澀的唇,聲音細小而沙啞,“四哥,她就說了一句話……讓我送她到醫院。到了醫院裏檢查,她知道懷孕了,然後小產孩子保不住了……可是她,她什麽也沒有說……”


    什麽也沒有說嗎?


    權少皇高大的身軀僵滯在原地,不知道該挪左腳還是右腳。


    空氣裏……一片窒息。


    好像沒有了可以唿吸的氧氣。


    又是一陣錦長的沉默——


    他終於挪到了走廊邊的休息椅邊,緩慢地坐下來,麵上表情沉痛,哆嗦著手掏向了褲兜兒裏。可是掏了半天,卻沒有掏出他現在需要的香煙來。


    煙,好像留在汽上了。


    他雙手抱住頭,肩膀微動,人卻沒有再抬頭。


    好一會兒,等他紅著眼圈兒抬頭時,望向了鐵手。


    鐵手不抽煙,卻看懂了他的意思。


    醫院的樓下就有賣香煙的,鐵手這會兒管不了那些煙是不是權四爺平時的喜好了,撿貴的買了一包上來,拆開包裝抽出一支來遞給他。


    “四爺,我給你點。”


    “不用。”啞著嗓子,權少皇從他手裏接過打火機。


    啪!


    火機燃了,火苗映著男人疼痛的臉。


    冷血動了動嘴皮兒,想對他說,醫院裏禁止吸煙。可看著他的表情,又把話咽了下去。


    不讓人給他點煙,可權少皇點煙的手指,卻一直在顫抖。


    一次,兩次……


    怎麽都點不燃。


    *


    占色的眼睛,半眯著,頭昏沉得像灌了沿。


    然而,她的意識,卻一直很清醒。


    在這樣兒的時刻,老實說,她有些討厭自己的清醒,該暈厥的時候為什麽不暈厥呢?麵色蒼白地躺在手術台上,她任由護士小組將她兩隻腳劈開綁在了手術台兩端的支架上。


    這種婦科手術的手術台,女人看到,總會心悸。


    她也不例外。


    雙手搭在身側,她小腹部的宮縮疼痛感抓緊了她的心髒,搞得心跳越來越快,額頭和脊背上全是冷汗,在這樣的疼痛裏,她悲哀的知道,她還沒有見過世界沒有見過父母的孩子,正在慢慢地離她而去。


    淺眯著眸,她看著戴著大口罩的醫生,腦子裏,卻總浮現起男人高大凜然的身影。他是高高在上的權四爺,他不管看誰,那目光總是冷漠疏離的,不管對任何人,總是睥睨強勢的。


    可,知道他的孩子沒有了。


    他會怎麽想呢?會內疚麽?


    她猜,一定會。


    可即便她對他有怨懟,有委屈,占色依舊是占色。


    她能冷靜地分析出來,這一次的事故,要完全推到他的身上,並不公平。


    首先,她作為女人,懷孕不自知,本來就脫不了幹係。其次,事情也確實是因他而起,一次粗暴的車震動了胎氣。接著,李嬸兒為了她扭傷的腳細心煲出來的活血化瘀湯,今天她又喝了一次,肯定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最後,還是怪她自己。


    身體不適,卻以為是痛經,沒有引起注意。


    所以,這個來得意外,走得可憐的孩子,不止有一個殺手。事情太過巧合,單單缺少了一件,也許他都還能留在她的肚子裏。


    深唿吸一口氣,她看著慘白的天花板兒。


    一時間,其實很麻木。


    沒有心裏準備,讓她連疼痛都覺得麻木。


    可是,不管怎麽說,這個孩子儼然用了他獨特的方式讓他的父母會永遠記住他,因為,他決絕地離去,成了兩個人心口上的一根刺兒,深深地蟄在了肉裏,怎麽都不容易拔出來了。


    還有……那個吻吧?


    對她來說,無疑是另一根刺兒。


    一會兒,她該怎麽麵對他?


    是笑一笑,說沒事兒?還是大哭大鬧的質問,罵他是劊子手?


    看著她臉上完全不同於其他流產婦女的表情,女醫生生了憐憫心,溫和的安慰說,“頭胎自然流產的很多,第一次懷孕都沒有經驗,不會影響到你下次懷孕的,放心吧。”


    聽見了醫生的話,占色扯了扯嘴角。


    那表情,不像笑,又像笑,很是怪異。


    女醫生眉頭挑了一下,對這個從進了手術室就始終不言不語的年輕姑娘突然就有一絲好感。大概見多了各種麻煩的女病人,見到這麽個沉默的主兒,她的態度更好了幾分。


    “外頭那個是你老公吧?看起來很關心你的。沒關係,你們還年輕,再過兩個月,又重新懷一胎,會比這個更健康……”


    外頭的?


    占色知道她指的是冷血。


    她牽了下唇角,想給她笑一個。可那笑容還是比哭還要難看。


    清了清幹澀的嗓子,她覺得喉嚨口像有一把火在燒,嗓子眼兒都在疼痛。


    於是,她索性不說話。隻是配合地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年輕夫婦啊,都沒有什麽經驗,碰上這種事兒不懂,也是正常的……”


    那女醫生一邊兒準備著手術器械,一邊兒看著護士在給她清洗做術前準備,止不住嘴地嘮了起來,以便減輕她的心理壓力。


    占色也隻是淺笑。


    心頭,卻在苦笑。


    女醫生在她肚子上搭了塊兒手術布,“刮宮的時候,會有點兒痛,給你做無痛的……”


    無痛?


    占色抬了抬下巴,黑眸深深,衝女醫生虛弱地勾了勾唇。


    “不用了……就這樣,直接做吧。”


    “嗯?你不做無痛的?”


    醫生吃了一驚,望著她像在看怪物。


    旁邊正在準備點滴的小護士,也停住了掛點滴的手。


    以前沒有無痛人流的時候,多少姑娘上了手術台刮宮的時候,痛得殺豬般嚎叫,巴不得能止痛。後來有了無痛人流,誰還願意像以前那樣生生刮宮啊?


    她的反常,直接把這兩個兒給震住了。


    “小姑娘,現在都做無痛的。刮宮雖是小手術,可也得遭罪呢……”


    “沒事兒……你隻管做,我不怕……痛。”占色說得有氣無力,抬了抬手,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遮掩了眸底包著的一汪的淚水。


    做為一個母親,她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孩子。讓他還沒有成形兒,就不得不離開這個來不及看一眼世界,現在還得生生刮掉,清醒殘留組織,他的胚胎,那麽,她吃這點兒苦,受這點罪,又算得了什麽呢?


    隻有身體痛了,心才不會痛。


    疼痛,挺好。


    見她執意不做無痛刮宮,女醫生無奈,衝護士妹子遞了一個眼神兒,準備手術了。然而,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她的雙腿中間的凳子上。


    “馬上開始了啊,你忍著點兒痛。我會很快做完的,你身體放鬆……”


    占色點頭,緊緊閉眼,靜靜等待。


    心冰冷冰冷的,耳朵裏,女醫生手裏的刮宮匙碰撞出來的聲音,更加冰冷,更加的刺耳。擴陰器撐得她有些難受,她不由咬了咬唇,手指攥在了一起,不過卻沒有吭聲兒。


    女醫生看了她一眼,專心的準備手術。


    突地,她愣住了,聲音透著驚詫。


    “小姑娘,你已經生過孩子了?”


    什麽?


    耳朵嗡嗡的,心裏緊張地占色,完全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麽?”


    女醫生眉頭擰了擰,目光深邃了話多。剛才在手術之前,她按照常例做了檢查,也做過術前詢問,以便存檔。當時,占色清楚地說這是她的第一胎。可這會兒,從她的宮頸口來看,這姑娘,明顯就有過生育史。


    清了清嗓子,她刮宮匙伸進去,手裏拔高了一點。


    “我說,你生過小孩子兒,這是……準備生二胎啊?”


    生過小孩兒了?


    準備生二胎?


    懵懵懂懂地咀嚼了一下她的話,占色肚子抽痛一下,心裏突地一驚,如同被一記悶雷擊了腦子。她‘噌’地睜開了眼睛來,略略抬頭,直勾勾望向了女醫生,腦子從迷糊裏清醒過來。


    “醫生,你可別開玩笑……這,這怎麽可能啊?有沒有生過孩子,我會不知道嗎?我……真是第一次。”


    女醫生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熟稔地做著她的刮宮手術。大概有些奇怪她為什麽要故意隱瞞自己的生育經曆,還打死不承認,說話的語氣,就稍稍不自在和遲疑了。


    “那什麽……妹子,其實大家都是女人,你用不著瞞我。生沒生過孩子有什麽關係?現在都什麽社會,誰還計較這個啊……?”


    “……”


    占色喉頭卡了,雙目瞪大,手指攥緊,耳鳴得說不出話來。


    女醫生瞅著她怪異的麵色,猜測,“你你是不是……不想你老公知道?”


    占色看著她,麵色完全呆滯了,一張小臉兒唰白,脊背濕透了。


    她記得,魯有德那天嘲笑她說,她在18歲的時候,就不幹淨了……


    魯芒也罵她說,她在嫁給權少皇之前,就是一個破鞋……


    破鞋……


    之前,她以為他倆不過就是為了打擊她,故意那麽說,沒有往心裏去。可麵前這位醫生,與她占色素不相識,她有必要編假話來嚇她麽?


    她強忍著小腹裏陣陣的抽痛,一臉蒼白地問女醫生。


    “大姐,你真沒有弄錯?我真的生過小孩兒?”


    女醫生專業受到質疑,沒有抬頭看她,視線專注著手頭的活計,語氣卻加重了幾分,似乎頗有些不耐了。


    “這事兒還能有假?大姐我幹了十幾年的婦產科了,一個女人有沒有生育史,一眼就看出來了。雖然你身體底子好,體質好,保養得也很好,單單看上去,確實不像生育過孩子的樣子。可宮頸口的陳舊性裂傷很明顯,這是最大的區別,與沒有生育過的姑娘是完全不一樣的,很明顯啊……”


    女醫生還在說什麽,占色聽不清了。


    小腹的疼痛一**卷過來……


    她覺得天眩地轉。


    生過小孩兒?她真的生過小孩兒?


    為什麽,她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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