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有點小脾氣,偶爾爆發一迴,誰都拿她沒辦法。


    這個時候,就隻有姚遠能哄得了她。


    大家都在小方桌跟前坐著,美美在裏屋炕上躺著,就是不下地,恨得薑姨要找笤帚疙瘩打她。


    姚遠衝薑姨擺擺手,就站起來,進裏屋坐到炕沿上。


    想想,他就對美美說:“美美。不是你姐不帶你去,是我們要去買自行車,買了就得趕緊騎迴來,沒時間陪著你玩啊。”


    美美幹脆迴過身去,把脊背對著他,不搭理他。


    姚遠就又說:“你姐可是快學會騎車了,你想不想學呀?”


    薑美美就哼一聲說:“我才不稀罕!”


    姚遠問:“真的不學?”


    美美又不搭理他了。


    姚遠說:“迴來的路上啊,我可和你姐商量了。這車子我一般用不著,主要是用來出去買菜,也可以沒事的時候去城裏。反正你也畢業了,在家裏等著分配工作。你也可以騎,而且,你和你姐誰先學會了就是誰的。”


    薑美美就翻過身來,看著姚遠問:“真的?”


    姚遠說:“當然是真的了。你不生氣,傻哥明天就請一天假,和你到公路上專門練騎車,你說好不好?”


    薑美美就看姚遠半天說:“你騙我!”


    姚遠說:“我對他老人家發誓,絕對不騙你。你起來好好吃飯,不生氣了,明天早上我就去帶你學騎車。”


    薑美美就把小手指頭伸出來說:“拉鉤。”


    姚遠也伸出小手指頭,和她的拉一下。


    美美立馬從炕上爬起來,去外屋吃飯了。


    薑姨目不轉睛地盯著美美,看著她坐下,把飯籃子裏的雜合麵饅頭抄起來,往嘴裏送。就用手指頭猛戳一下她的腦門,把她戳的身子一歪。


    薑姨就說她:“你多大了你,還跟個小屁孩一樣,讓你傻哥哄著,丟人不丟人啊?”


    美美還淨理由:“我是最小的,你們不哄我,還整天的欺負我,我才不怕丟人呢!”


    抗抗在一邊就偷偷笑了。


    姚遠果然就請了一天假,推著新買的自行車,和薑美美去了公路上,陪著她學騎車。抗抗手裏有沒做完的活,就自己在家裏做衣服。


    薑美美高中畢業以後,因為她父親是轉業軍人,立過戰功,又早早沒了,按照規定,薑抗抗插過隊了,薑美美就可以留在薑姨身邊,以照顧薑姨為理由,申請不用去插隊。


    如果這事兒攤在剛剛高中畢業的薑抗抗身上,抗抗絕對不會去提這個申請,而是要響應號召,堅決去插隊。


    薑美美卻不一樣,知道有這個政策,立刻就主動申請了,寧可讓同學們罵她是落後分子。


    興許是薑抗抗的遭遇打擊了她的積極性,也許是這個時候,大家已經沒有了當初薑抗抗那樣的,誌在四方的激情。更多的,恐怕是和姚遠朝夕相處,受了姚遠務實的實用主義的影響。


    美美很早就屬於學校裏的落後分子,基本不參加同學們組織的任何活動。在別人眼裏,美美是過於老實了。可是,在姚遠看來,這孩子心很重,腦子裏想什麽東西,是很難猜到的。


    薑美美畢業了,就很少出門,也很少說話,臉上有笑容的時候也很少。她一定是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這個時候,學生高中畢業了,隻有兩條路好選擇,插隊,或者是設法留在城裏,然後等待分配工作。


    插隊,薑美美已經拒絕了。留下來,恐怕也是無奈的選擇。她肯跟著姚遠認真學習課本上的知識,就說明她心裏還是有更高的理想的。


    可是,在這個年代,你有再多的理想,也沒有用處。


    大學都是參加工作以後,廠裏推薦的。沒有憑著刻苦學習,成績優秀就可以上大學這一說。


    而廠裏推薦的名額,就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奢望的了。就是像邵玲那樣的幹部子弟,都很難獲得這樣的機會。


    邵玲也不願意掃一輩子大街,特別是隨著年齡的逐年增大,關於個人前途的憂慮,也在一天天加劇。


    姚遠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不傻,在外麵說話依舊結巴,和邵玲也是這樣。


    所以,邵玲隻知道他腦子開始慢慢好了,並不知道他已經和正常人一樣,不結巴了,腦子更是聰明異常。


    平時兩個人在一起工作,多是邵玲說話,姚遠隻是聽著,很少插嘴。他怕言多必失,說多了露餡。


    大多數時候,邵玲等於是自言自語,也不需要姚遠迴答她什麽。她性格內向,幾乎沒有朋友,姚遠算她的朋友,也算她的傾訴對象。


    她知道姚遠結巴,腦子不怎麽好,就不怕他把自己說的東西傳出去,什麽都會和姚遠說,也包括關於對自己前途的擔憂。


    一般這時候,姚遠會結巴著告訴她,不能放下知識,知識早晚有用。


    姚遠當然知道,再過五年,國家就會恢複高考。那時候,那些沒有放棄知識的年輕人,將會首先成為國家的寵兒。


    但這個事情,姚遠肯定不敢說。隻是一個勁跟邵玲重複:“知識……將來……一定……有用!知識……會……改變,命運!”


    邵玲有時候會笑他,但有時候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姚遠的話,也最終成為鼓勵著她學習,沒有最終放棄知識的一個提醒。


    因為在那個毫無希望的年代,學習,恐怕是唯一處於黑暗中的希望了,雖然希望不大,但聊勝於無。


    目前的薑美美,心裏的想法,恐怕和邵玲是一樣的。她最好的歸宿,就是進工廠當一名工人,然後像她媽那樣,嫁人、生孩子,終老一生。


    這是她不願重複的老路。


    抗抗待業在家,雖然可以自食其力,甚至有時候掙的比別人都多,生活的更好。


    可是,在薑美美看來,那不是長久之計。沒有單位,雖然不影響糧食票據發放,可是生病住院,就得自己掏錢。而且,老了也不能退休,沒有地方領退休金。老了,做不動了,怎麽辦?還真不如當工人,哪怕像她媽一樣,在家屬小廠裏幹呢,收入少些,可是將來會有保障。


    這就是薑美美看到的現實,毫無希望。


    但是,她不像邵玲一樣,有地方可以說出來。因為她知道姚遠不傻,也知道他將來會成為她的姐夫。


    她是沒有傾訴對象的。她的那些同學,都跟那時候的薑抗抗差不多,不會想她這麽遠。她給他們的評價,也像姚遠當初給薑抗抗的評價一樣:傻。


    在心裏憋了這麽多的東西,她鬱悶,心情不好,自然有時候就會小宇宙爆發,變得喜怒無常。


    姚遠請了假,和她出來練車,其實就是看明白了她內心的鬱悶,找個地方單獨和她溝通一下,給她一些希望。


    練車累了,兩個人坐在路邊休息,姚遠就把自己對這個社會的看法,和將來的發展,都分析給薑美美聽。


    社會在一天天變好,發展離不開知識。大學早晚一天,還是要對外招生的,因為推薦去的學生,底子太差,不可能被培養成國家需要的人才。


    薑美美對姚遠是崇拜的,因為他比學校裏的老師都更有文化。


    兩個人坐在公路邊的樹底下,聽姚遠分析社會的組成和發展的動力以及原理,最終得出知識決定意識形態的結論,薑美美的心裏就開闊了不少。


    她就問:“傻哥,你說的高考招生,估計還要等多久啊?”


    姚遠就說:“快了,最黑暗的時代過去,新的時代就會立刻到來。你和你姐,都會迎來那個時代的,絕對不會錯過。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知識。相信傻哥!”


    薑美美就在默默地思考姚遠的話,想著自己應該怎樣規劃將來的人生。


    薑美美區別於薑抗抗的,就是有事憋在肚子裏,不會像抗抗那樣,盡情地去說出來。


    姚遠就繼續開導她說:“不要看不起你姐現在幹的事業。你姐的事業,將來也會成為一種職業,而且前途遠大。國家走上正軌以後,也會對私營這個概念進行規劃,給它發展的空間。將來有一天,她肯定會做大,成為資本家。因為以後的社會,會允許資本家存在,就像五六年以前那樣。”


    薑美美就問:“照你這樣說,五六年的私有化改造,也是錯誤的了?”


    姚遠知道薑美美還不能接受這麽超前的思想,也不多做解釋,微微一笑說:“最終有一天,你就會看到事實的。”


    接著就轉了話題說:“當然,你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等待成為工人,再等待高考恢複的那一天。”


    想想就又說:“其實,你當工人以後,也可以爭取推薦名額,提早上大學的。比如,快速掌握技術知識,成為佼佼者。如果你就是進礦機當工人,你還有許多的先天條件。比如,張代表和你家關係不錯,你隻要夠推薦的條件,薑姨就可以去找張代表為你說話。”


    薑美美就笑了說:“傻哥,你別犯傻好不好?我是個女孩,對廠裏的知識一竅不通,那麽容易就能成為佼佼者,脫穎而出啊?”


    姚遠就愣住一下,然後就說:“你有傻哥這個老師啊。入廠以後,你不懂的東西,比如機械製圖,製造工藝,熱處理原理,甚至是機床電路知識,我都能教你。”


    薑美美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姚遠問:“傻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還有啥不會啊?”


    姚遠就笑了說:“等你上大學了,高等數學微積分和高等物理不要問我,那個我稀鬆。”


    這一天下來,薑美美雖然沒有學會騎車,可是心情已經開朗了許多。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就在這黑暗的不遠,泛起了一絲亮光,正在向著她招手。


    光明,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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