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裏的醫院一看出血這麽嚴重,就拒絕收了,讓快點去城裏。


    大明已經急的團團轉,拚命求醫生救救青離,但是醫生隻說:“快點走吧,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


    我媽看到這情況,也嚇的不輕,讓大明在醫院門口等著,快步向地裏跑去。


    跑到我三爺家的地裏,大聲說:“三大,您家的拖拉機能借我使使不?去一趟城裏。”


    我三爺也大聲說:“要拉麥了,你去城裏幹啥。”


    我媽已經急的不行,隻說:“三大,有急事啊,就借一迴,這是給您的利是。”


    說著塞給我三爺十塊錢,又招唿隔壁地裏我二爺家的兒子:“大成,來,你會開這個,快送我一段。”


    大成叔倒是沒什麽,跑過來讓我和我媽都坐在車上“拖拖拖”地把拖拉機開出了麥地,一直上大路向醫院門口開去。


    路上大明已經流淚了,倒是青離顯的很堅強,直安慰他說:“沒事的,一會兒就到醫院了。”


    白娘子一直蹲在車頭,看看前麵的路,再看看青離,眼神不安。


    好在路程並不遠,這時候人們也都在地裏割麥,所以一路很順利的到了醫院,醫生看到青離的情況,直接就讓送到手術室。


    進手術室就要先交上錢,大明全身上下的摸,也沒摸出幾塊錢,我媽就把我爸帶迴來的錢遞給他說:“先交上吧,人命要緊。”


    大明接錢的時候手是抖著的,眼睛很紅,看著我媽說:“嫂子……”


    他沒把這句話說完已經梗不成聲,我媽催他:“快去交錢吧,啥也別說了,我啥都知道。”


    錢交後,就是焦急地等待。


    我這時候因為饑餓,嘴一咧一咧地想哭,我媽便抱著我走到屋外稍偏一點的台階上喂奶。她在喂我奶的時候眼神發怔,大概是想著這個錢給了大明我們家房子的事怕又要沒著落了,怔了會兒又歎了會氣。


    等我吃飽後,她站起來重新往手術室那裏去,但卻沒在門外見到大明,正不知去哪裏,卻看到白娘子從不遠處的一個病房裏出來,我媽也就向那個病房走去。


    進得門來,已經看到青離躺在病床上,臉色還是慘白,人在昏迷狀態,她的頭頂上正吊著點滴,那透明的液體無聲地輸進了她的身體。


    大明坐在她旁邊,一手拉著她的手,一手給她擦著臉上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我媽悄聲問大明:“孩兒呢?”


    大明咧了咧嘴說:“還在搶救。”


    我媽正想說什麽,卻看到我大成叔在外麵探頭探腦,於是出來問他咋了。


    大成叔說:“嫂子,咱地裏可是忙的不行啊,你看我要不先把我三大的車開迴去?你迴去不,這裏看著也就這樣了。”


    我媽站著猶豫了一陣,又看看裏麵的大明和青離說:“你先迴去吧,跟你良哥說說,就說我晚一點就迴去了。”


    大成叔答應著轉身向外走,我媽又迴身進了病房。


    直到天黑,醫生才過來通知,說孩子搶救過來的,隻是身體虛弱,暫時由他們看著。


    這時候大明臉上才鬆了鬆,但看到床上躺著的青離,又是一臉的凝重。


    我媽寬慰他說:“現在大人孩子都木事,你也要打起神來,她娘倆可是都要靠你了呢。”


    大明點點頭說:“我知道嫂子,你先迴去吧,我良哥肯定著急了,這天也要黑了,讓白娘子陪你們一塊迴去,這裏有我呢。”


    我媽看看他們,又想想我們自己家那一攤事,就說:“好,那俺先迴去,有事就來找俺,白娘子還是留這兒吧,多少也濟點事。”


    沒等大明點頭,我媽就抱著我急急地出來向醫院外麵走。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城裏的馬路上還有一點路燈的亮光,那些不種地的城裏人,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時不時有人從街上走過。


    我媽抱著我幾乎是用跑的向家裏趕,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滴到我的身上。雖然是夏天,但夜裏還是有些涼,她緊緊地把我摟在胸前,我能聽到她“咚咚”的心跳聲,還有乳房一緊一鬆地挨著我。


    剛出城就聽到腳邊“喵喵”叫了兩聲,我媽一低頭,就看到白娘子嘴裏叨著一塊白布,看著像醫院裏的枕頭套站在我媽的腳邊。


    我媽感激地看了一眼她,接過它嘴裏的白布,往我身上一裹就繼續往前走。


    白娘子沒有跟著,而是反身又向醫院跑去。


    從我家到城裏是五公裏的路,我媽大概用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家。


    大隊院裏黑洞洞的,我爸顯然是沒在家,她也就沒在家裏停留,抱著我又去了場地(打小麥的地方),場裏也沒有,她就匆匆又往地裏趕,結果在半路上遇到正拉著一車麥子往場裏去的我爸。


    我已經因為太困爬在我媽的身上睡著,我媽一手抱著我的腿,一手拉著一根繩子幫我爸拉著車。


    路上兩個走著說:“大明家的生了?”


    我媽嗯了一聲。


    我爸接著說:“真會趕時候,忙成這樣,咋弄哩。”


    我媽有點不樂意地說:“誰想這個時候哩,這個還能自己想啥時候生啥時候生。”


    我爸頓了一下說:“我又木怪你,就是你看忙成這樣,別人都隻顧自個兒裏,就你跑的不著地。”


    我媽本來想發火,但是想想又覺得我爸說的有道理,也就軟著聲音說:“我知道你說的,不過有咱鵬鵬時候,人家拿來兩塊錢哩,過年又送饃啥的。你說咱非親非故滴,人家這麽對咱,人家有事了,咱撒手不管心裏不是也下不去嘛。”


    我爸就沒再說什麽,兩人合力把麥車拉到場裏缷下來,又碼成堆,才拉著架子車向大隊院去。


    到了家裏,我媽把睡著的我放在床上,開始做飯。她和麵擀麵條,我爸支鍋燒火,到飯熟以後兩個人都累的直不起腰。用一塊磚頭墊在地上,背靠著一棵樹坐在磚頭上開始吃飯。


    吃著飯又聊起青離家的事情,我媽說:“我都不知道是小閨女還是小孩兒,到現在還在醫生那兒,青離也木醒。”


    我爸擔憂地說:“不會出啥事吧?”


    我媽吃著麵條說:“不知道呀,不過聽醫生的意思像是也木啥事了,就是身子虛,得好好養養。”


    我爸嗯嗯著沒再說啥,把一碗麵條吃完才又像想起什麽似地說:“他們家麥咋弄裏,到這時候了,不割都炸地裏了,白種一季。”


    我媽把吃幹淨的碗放在地上,按著地起身說:“咱快點割吧,先收迴來,我再抽個空去城裏看看。要是他們能出院迴到家裏養著,吃飯什麽的咱就去照顧下,讓大明先把麥收了。他們也不容易,本來是逃難來的,這又落到難坑裏了。”


    我爸沒吭聲,把碗都收到已經吃完的鍋裏,開始去洗。


    我媽搶過來說:“你去場裏歇著吧,明天還得早起去地裏呢,我洗了。明兒個把鵬鵬也帶地裏去。”


    我爸沒說話,但是仍然把搶先把鍋碗洗了,然後從我們睡的板床上抽了一張草席往場裏去。那時候小麥進場晚上都有人睡在那裏看著,因為有太多人因為饑餓會去偷別人的麥子,而這些種麥子的誰也不願自己辛苦種了一年被人白白偷去。


    第二天,我媽帶著一些吃的準備把我帶到麥地裏跟他們一起享受大自然,結果走到場地的時候剛好碰到老奶奶,把我接了過去。


    我媽也怕我在麥地裏亂爬被那些麥岔紮住,所以把吃的和水一起遞給老奶奶說:“奶奶,他不聽話就打他,現在皮著哩。”


    老奶奶白了她一眼說:“多大的孩兒就打,快走你哩吧。”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跟老奶奶在一起,說實話,跟她在一起比跟著我親媽在一起都覺得舒服,因為她真的不會打我,而且會給我一些我平時吃不到的好吃的,盡管她不常抱我,也是讓我在地上爬,但是我樂的自在。


    她常常帶著我在場地的樹陰下,往地上一放,由著我到處爬,反正除了麥子也都是平地,而那些麥子上都有麥芒,紮到身上又癢又疼,我自己去玩過兩迴便長了記性,隻在平地上玩再不去招惹那些麥芒們。


    玩一會兒,老奶奶就過來給我一些吃的,喝兩口水。


    直到麥子全部由地裏收迴來,開始打場,我媽才把我接過來,而早已經被老奶奶的食物收買,跟她也混的很熟,並不樂意被她帶走。


    不過,說是帶走也還是在場地裏玩,因為大人們都在這裏碾麥子,我自然無地可去,隻是老奶奶也開始去忙她的事情,不再照看我罷了。


    碾麥子是要把麥子均勻地鋪在光滑的場地裏,然後用石滾在上麵碾來碾去,直到麥子出來,再把那些鋪好的反過來碾另一麵,這樣反複多次,直到麥子全部從麥秸裏碾出來,就把麥秸收起來跺成堆在場地邊上以備燒火,而麥子則還要收到一起揚去殘留的小麥秸。


    我媽一直沒有抽出空來去城裏看青離,因為碾麥子工具要不用拖拉機,要不用牛拉石滾,我們家什麽也沒有,就要找別人家的借來用,可是誰家都不那麽闊綽,那裏就會輕易借呢。無奈我媽隻好抱著我又去外婆家裏求助,最後我舅舅拉著牛來碾了一天,這事才算完結。


    碾完後絲毫不敢耽擱,馬上就要揚出來曬,而這些工作一個人都是很難完成的,每一家都是正在忙的時候,說找個人也根本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好天氣稍縱即逝,萬一落了雨,這麥子就等著長芽扔了。


    所以從她迴來以後,每天都是忙忙忙,幾乎忘了青離家的事。


    直到我們的麥子揚幹淨後,開始重新攤在場裏曬幹,我媽才著急地說:“我得去城裏一趟了,也不著青離咋樣了?”


    我爸沒有攔她,一大早兩人把麥子攤好,就讓我媽快去快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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