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冷了,石忠穿上了皮襖,關節上戴上了護套,雖然全副武裝,開起車來還是冷得很。這天,石忠拉了一名客人到縣城,迴來的時候天都晚了,在迴來的路上他開得很慢,希望能捎個人迴吳村煤礦。石忠伸長了脖子,觀察著路人,自從開上三輪車後,石忠漸漸看出了一點門道,積累了一些經驗,比如這拉客吧,如果是要車的,看見三輪車開過來就擺擺手,但也有人猶豫猶豫,看車的眼神遊離不定,他們就是潛在的客戶,隻要上前來主動招唿一下、談一下價錢,說不準就能拉上,那些眼睛根本不看車,站在路旁旁若無人的人,或是一個勁向後張望的人,根本沒打算坐三輪車,隻不過是等人或是看看公交車來了沒有,所以停車上前打招唿也是白搭,白費時間和口舌。石忠把頭伸得比較長,一股冷風使勁鑽進他們的脖子,再鑽進皮襖裏,讓他把脖子又往迴縮了縮,但為了觀察路人,他又伸了出來,冷了再縮迴來,石忠在迴吳村煤礦的路上,就這樣象隻烏龜一樣伸縮著頭。

    石忠的努力沒有白費,在半道上他看到兩位婦女站在路旁,便主動停車問了一聲,兩人果然是去王村鎮的,正常的價格是八塊錢,兩個婦女堅持給四塊,多一分錢不都坐。石忠看了看她們,又看了看天色,說:“這時候沒有公交車了,過路車也夠戧有了,你們不坐俺的車,恐怕到不了王村鎮了。”

    兩個婦女不跟石忠嘮叨,伸伸脖子向後麵望去,希望出現一輛汽車。石忠又繼續勸說著:“俺說的都是實話,你看這天,越來越晚了,公交車都是公家的,早下班了。你坐俺這個車,十多分鍾就到家了,隻要八塊錢。要不,七塊也行。”

    兩個婦女還是搖頭。石忠說:“那你給六塊,六塊總可以吧,十幾裏路哩。”

    兩個婦女又伸長了脖子往後看,看起來汽車是不太可能來了,就說:“五塊,最多五塊,行我就坐,不行就算了,俺走著去。”

    石忠一咬牙,心想:能掙一分自一分,不能空著車白跑一趟。就說:“行,五塊就五塊,也就夠個油錢,現在油一個勁漲價,比命都貴。”

    石忠拉著兩個婦女迴到了王村鎮。兩個婦女堅持要石忠送到家門口,石忠又在鎮上拐了半天才找到地方,下車後,石忠一個勁地嘟囔:“咱說的五塊錢,是拉到鎮門口,這七拐八拐的,你得多給一塊,共六塊!”

    “什麽什麽,說好的五塊怎麽要六塊?”兩個婦女嚷嚷起來,“你這個人怎麽不講理?要六塊,一塊都不給!”說完,掉頭就進了家門。

    石忠想跑上去拉住她們,從院子裏狂叫著跑出一條狗,石忠嚇得趕緊上車跑掉了。

    石忠生著悶氣,開著車往單身宿舍趕。風吹過來,讓他打了幾個哆嗦。快到單身宿舍門口的時候,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看原來是範明的老婆。範明的老婆站在寒風裏,前麵地上擺著一堆柿子黃瓜,還有幾捆青菜,因為天冷,菜都凍得蔫蔫的,範明的老婆也一臉菜色,蹲在菜攤前。

    石忠一看是她,就停下車問道:“嫂子,還沒收攤呀?”

    範明的老婆苦笑了一聲說:“今天還剩了不少菜沒賣掉,賠錢也得賣出去,再不賣就爛在手裏了。你也是剛迴來?都這麽晚了。”

    石忠歎了一口氣說:“晚到不怕,就怕掙不到錢。”

    範明的老婆說:“他叔,你也不能不要命了,錢沒有掙完的時候,要注意身子。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拿幾個杮子迴去。”說完,伸手在攤子上抓了幾個柿子遞了過來。

    石忠一看,範明的老婆兩隻手象枯樹枝一樣,長滿了老繭,有幾個地方凍裂了口子,微微看得出冒出的血絲。石忠說:“不用了,俺屋裏還有幾個燒餅,就著鹹菜吃就行了,這幾個杮子老嫂子還是拿去賣吧。”倆人又推讓了幾下,石忠隻好收下。

    石忠說:“俺範哥還好吧?”

    範明的老婆也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說:“整天就知道在家喝酒,啥也不幹。他叔,有空你去勸勸他。”

    石忠說:“行,等會吃了飯俺就去。”

    範明的老婆用期盼的目光,看著石忠把三輪車推到單身宿舍大院裏。

    石忠簡單地吃了晚飯,就朝著範明家走去。出單身宿舍門口的時候,看到範明的老婆已經走了,他到一個小商店買了點東西,走到了範明家。範明家住在“老三多”區的平房,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範明的叫罵聲,中間夾雜著女人的哭聲。

    石忠急急忙忙推開了範明的家門,迎頭飛過來一個東西,石忠一低頭,那個東西“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了,原來是一個酒瓶子。屋子裏,範明和老婆撐起了架子撕打著,範明的老婆頭發亂了,披著頭,散著發,手上的口子也裂開了,流著血。石忠大聲喊道:“老範,你這是幹麽?啊?幹麽?”

    鄰居也湧進了幾位,大家把他們兩口子勸開了。範明的老婆大哭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啊!整天喝,喝喝喝,喝死算了啊!”

    範明氣唿唿地說:“你這個破娘們,老子喝幾口怎麽了?到家就嘮嘮叨叨,喝幾口你心疼了,這破娘們!”

    石忠說:“老範啊,不是俺說你,你這樣下去怎麽能行?嫂子她說你兩句怎麽了?她是心疼你才說你,她不心疼你誰心疼你?”

    鄰居們也都說:“是啊是啊,倆口子打架不動手,再說孩子都大了,你們這樣不應該啊。”

    石忠說:“老哥,咱倆可是一輛車來礦上的,別人不好意思說你俺可好意思。你說說,嫂子她容易嗎?天這麽冷,站在風口裏賣菜,天這麽晚也不舍得迴來,今天俺在單身門口看到她,都忍不住的地心酸。要是人家不跟著咱來礦上,在農村老家也不受這個罪呀!咱一人下崗,全家遭罪。”

    幾位鄰居也都勸著,範明這才住了嘴,他老婆嚶嚶嗚嗚地又哭了半天。大家又勸範明的老婆,她還是一個勁地哭。範明坐在那裏始終沒說話,但是眉頭緊皺,看到老婆哭起來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失去了耐心,突然站起來,抬起腿踢了她一腳,大聲罵道:“有完沒完,你這破娘們!”

    石忠也火了,抱住範明把他扔到沙發上,指著範明的鼻子說:“充什麽男子漢大丈夫!就知道打老婆,算什麽能為?有本事出去掙錢去!大把大把地掙票子,讓老婆上集上擺小攤掙錢供你喝酒算什麽本事?還打人!真行呀你!有本事!”

    範明也火了,伸出手“啪”地一聲把石忠的手打到一邊,輕蔑地說:“你不用來教訓我,你行,你厲害,你掙了大把的票子,還是你有能為,我範明沒有你行,開三輪車不如你,不如你會幹買賣,這是我的家,這個家我說了算,用不著你跑來教訓我,你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走!現在就走!”

    石忠正在氣頭上,站起身就走了出去。範明的老婆一看,也站起來說:“走!都走,就留你一個人在家喝吧,喝死也沒人管了,你喝!喝!喝吧!”

    大家都走後,家裏瞬間安靜了下來。範明瞪著紅紅的眼睛尋找著酒瓶子,終於在櫃子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一瓶,高興地大叫起來:“哈哈,我喝,我他媽地喝,喝死也不用你們管。”笑完,又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石忠走在冬天的夜裏,夜很冷,把石忠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睛鼻子耳朵和脖梗凍得生疼,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更冷,所以任由這些地方暴露在寒夜裏。走著走著,他覺得脖梗很涼很涼,臉上也有東西在抽打他,他把臉仰起來,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天空什麽也看不見,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一絲亮光,但是他知道抽打他臉的東西是什麽了,從無邊無盡的夜空中,雪花正從雲端墜落。

    雪越下越大了,覆蓋了整個大地,覆蓋了王村鎮,覆蓋了吳村煤礦,覆蓋整條街道,覆蓋了每一個走在街道上的人。。。。。。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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