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裏,天氣很冷,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人走過,也都捂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麵目。

    馬建飛在孟友光樓下已經徘徊了許久,他手裏沒拎東西,礦糾風隊的人也沒有盤問他。馬建飛知道,孟友光和礦上的人在麻辣燙喝酒,他就在樓下等他,肯定會等到的。由於天冷,馬建飛不停地跺著腳,看了看表,已經是夜裏九點鍾了,還沒看到孟光友的影子。進進出出科技樓的人也不少,上馬建飛心想,是不是天冷穿得厚,沒有看清孟光友呀,說不定迴家了呢。馬建飛便朝孟光友家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客廳的燈亮了,他記得他來的時候是暗的,於是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走上樓,敲了敲孟友光家的門。

    門沒有開,但馬建飛從門上貓眼明暗的變化裏,知道有人從屋裏看他,他又敲了敲門,門還是沒開。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又敲,聽到開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轉頭一看,是對門鄰居家的房門打開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探出頭來,看看了馬建飛,一句話沒說又“咣當”把門關上。

    馬建飛逃也似地下了樓。

    就在一樓樓道裏,馬建飛和孟友光撞了個滿懷。

    孟友光喝了不少酒,馬建飛聞到他一身的酒氣。馬建飛說:“孟廠長,真巧啊,我剛才到家裏去了,你不在。”

    孟友光一看,是馬建飛,就問:“有事啊?有事明天到廠裏說吧!”說完就邁腿上樓。

    馬建飛飛快地從兜裏拿出了一張卡,塞進孟友光的手裏說:“快過年了,給小孩買點什麽東西。廠長,下崗的事,你還得多操心。我走了!”說完,轉身就跑,孟友光還沒反應過來,馬建飛已經跑出了樓道。

    孟友光迴到家,打開手裏的卡一看,是商場的購物卡,麵值兩千元。他想了想,塞進上衣口袋裏。

    第二天,孟友光就打電話把馬建飛叫到了辦公室,把那張卡放到桌子上,說:“搞什麽名堂,收迴去!”

    馬建飛很尷尬,說:“廠長,沒別的意思,不是快過年了嗎,給孩子買點東西,錢又不多。”

    孟友光說:“下崗的事,我也做不了主,成績都擺在那裏,你自己也清楚,每個環節都擺在陽光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暗箱操作。”

    馬建飛說:“廠長,下崗人員名單不是還沒往上報嗎?報誰不報誰,還不是您說了算。”說完,轉身就走。

    孟友光厲聲道:“馬建飛,你要不把卡拿迴去,我隻好交給郝書記了,讓他交礦紀委。”

    馬建飛收住了腳步,迴頭冷冷地看了看孟友光,說:“行,不給麵子是吧,等著瞧,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頭也不迴地出了辦公室。

    孟友光氣得手都哆嗦了,拿起桌上的電話,把支部書記郝富平叫過來。

    孟友光把馬建飛的事一說,郝富平說:“你不要太生氣了,這張卡,交給我處理好了,過一會我還給馬建飛。這個馬建飛也不能得罪了,他弟弟在集團公司組織幹部處當副處長,聽說快當處長了。組織幹部處是個重要部門,關係到領導幹部的升遷,要慎重處理啊。”

    孟友光說:“嘿,我還升什麽遷?四十好幾的人了。”

    郝富平說:“你不升遷,我不升遷,可管著咱們的礦領導要升遷呀。”

    孟友光不再說什麽,點上一支煙,默默地抽。

    郝富平說:“我看,趕緊把下崗名單定下來了吧,不然,麻煩事不斷。”

    孟友光深深吸了一口煙說:“好吧,就按考試考核和這次評議的成績,最後十六名就是下崗人員了。”

    “還跟班子其他人員商量商量嗎?”郝富平問。

    “就這麽定了,過程都商量了,這個結果是必然的,還商量啥?”孟友光把煙放進煙灰缸,狠狠的掐滅了。

    礦用電器廠的下崗名單上報礦工資科,一共十六人。劉鵬、馬健飛、王和安、石忠、王紅紅都榜上有名,何偉因為考評分最低,也不幸加入到下崗名單裏。

    名單上報礦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全廠,被列入下崗的十六個人,一起到廠部找孟友光,沒有找到,又找郝富平,郝副平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兩位副廠長也不見了蹤影,他們把工會主席王樂新找著了,王樂新正在那裏看報紙呢。

    大家把王樂新團團圍住,一齊向他表示抗議。王樂新被包裹在中間,四麵八方都有口對著他說話,吐沫星子象雨一樣衝著他下過來。他舉手作投降狀,對大家說:“好了好了各位兄弟姊妹們,我非常理解各位的心情,也非常同情各位的處境,讓我說句話好不好?請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大家住了嘴,喘著粗氣瞪著他。

    王樂新說:“這個名單,是通過考試考核和評議三項得分,由低向高確定的,下崗方案各位都看了,也簽了字,寫了保證書的,上了下崗名單,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推得到是一幹二淨!”紅紅氣憤地說,“你們當官的,給我們打的分低,不找你們找誰?”

    “就是就是。”人群裏附和著。

    王樂新一臉冤枉地說:“兄弟姊妹們,我王樂新,給各位的打分通通是四十分,最高分了,你們可冤枉我了。我對天發誓,我王樂新對全廠職工一視同仁,絕沒有第二個分數。”

    大家想了想,覺得王樂新的話不假。

    紅紅又說:“那其他當官的呢?沒安好心吧!”

    王樂新為難地說:“廠裏別的領導,我也當不了人家的家,打多少分我也不知道,也管不著。分高分低,你得去問他們了。”

    大家又圍著王樂新推搡了一通,王樂新反來複去就那幾句話,大家就分頭去找廠長書記去了。

    吳村礦南麵有條河,河邊有成片的楊樹林,吳村礦的職工有了閑暇時間,就到樹林裏轉轉,春天夏天和秋天都是個好去處,很富有詩意。尤其是夏季裏鳴蟬的季節,沿著河兩岸生成的樹林就變成兩條綠色長廊,蜿蜒著隨著河水向東流去,還可以捕蟬捉知子猴。何偉剛到吳村礦的時候,正值夏天,他常常徘徊在樹林裏,讀著女朋友從城市寄來的信,品味著愛情的甜蜜。可眼下是冬季,楊樹光禿禿的,全無一點景致可言,如果下了雪還好一點,可冬天已來了好長時間,隻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現在已了無蹤影。何偉又跑到樹林裏來了,他得知自己被列入下崗人員名單後,正巧又收到了女朋友的信,他要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用女朋友寫來的文字撫慰自己受傷的心。

    看到信封上女朋友娟秀的文字,何偉仿佛看到了她美麗的臉龐,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信封,裏麵隻有一行字:“何偉,咱們分手吧。不要問為什麽,忘了我吧。對不起!”

    何偉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女朋友不僅人長得美麗大方,而且聰明伶俐,在大學追求她的男同學排成溜,何偉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喜歡上了他,如果不是她主動,何偉是斷然不敢去想這樣的好事的。畢業後,女朋友雖然想和何為一起分配到礦上來,但最終迫於父母的壓力進了省城,在父母安排的一家煤礦設計院上班。何偉曾寫信提出分手,但女朋友仍然一周來一封信,和他保持著聯係。現在,何偉知道,這個結果是必然的,雙方的差距太大了。門當戶對,在中國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絕對的真理。何偉默默地把信拿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然後,輕輕地撕碎,向空中拋去,他看到了信的碎片如同雪花一樣,飄飄悠悠地在空中飛舞,一片一片落向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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