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中有一古鎮,名曰王村鎮。王村鎮自唐宋年間就繁華,也可稱作千年古鎮了。解放後,鎮駐地又發現了大型煤田,開工建設了大型煤礦,王村鎮更加興盛起來,人來車往,商賈雲集,鎮上飯店賓館林立。

    鎮上最有名的一家飯店,叫作“麻辣燙”,老板是個四川人,小個子,大眼睛,走路一陣風,一看就是個精明人,人送外號“小四川”。他從四川來到北方,投奔一個戰友,戰友家就在王村鎮,從事煤炭販運,發了大財,臨街蓋了幾幢樓房,一樓對外出租,二樓三樓一直空著。小四川來到平安鎮後,跟著戰友販炭,跑跑腿,也掙了一些小錢。看到戰友的房子空著,就租了下來,開了個小飯店,專門吃火鍋,想不到一開店生意就火了,食客絡繹不絕,從中午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點。小四川一看,幹脆把自己的老婆接來一起幹,開起了夫妻店。小店衛生實惠,生意一直很興隆,之所以興隆的原因,關鍵在於它是地道的四川菜,小四川在老家學過兩年廚師,掌握了做川菜的要決,那就是“麻辣燙”三個關鍵,菜要做得麻乎乎辣乎乎,端上桌時燙乎乎,麻要麻得舒服,辣要辣得爽快,燙要燙盡性,讓食客們吃得大汗淋淋,麻油和辣椒粉是從四川郵寄過來的,由本家一位收山貨的叔叔親自郵寄,保證真材實料,這些關鍵材料絕不能用本地的,這樣才出味,才能保證火鍋的味道正宗地道。所以“麻辣燙”一開店,就創出了牌子,在王村鎮獨樹一幟。

    來“麻辣燙”吃飯的人,什麽樣的都有,鎮上的書記鎮長還在店裏接待過縣裏和市裏的大領導呢,最多的食客,就是王村鎮周圍的居民,以平寧礦業集團公司吳村煤礦的職工居多。吳村煤礦有正式職工六千人,加上農民輪換工大集體工人和外來施工人員,不下兩萬來人,來“麻辣燙”吃飯的,最多的時候一天能有百十號,十桌都坐不下,成了飯店最大的利潤來源,所以小四川看到吳村煤礦的職工,就特別客氣。吳村煤礦的職工特別好認,因為人人胸前戴著牌子,上麵有“吳村煤礦”四個大字,還有個人的照片和工號。不戴牌,連吳村煤礦的大門也進不去。關於這個小小的牌子,也大有學問,用礦上人的順口溜來說,叫“白牌軟,紅牌硬,黃牌不要命”,白色的牌子是普通工人戴的,這類人沒有什麽門路,多數是下井的,最老實也最沒本事,所以各方麵都硬不起來。紅色的牌子是管理人員戴的,副科長以上的才稱管理人員,所以戴紅牌的都是“當官的”,一般人惹不起,各方麵都很硬。黃牌呢,是為了照顧工農關係,發給王村鎮地方領導的,王村鎮周圍幾個村的村支書和村主任也都有,後來鎮上的地痞流氓無賴閑漢之類的人,也不知道從什麽渠道弄來黃牌,戴在胸前招搖過市,進出吳村煤礦時門衛也不敢惹,工人當然更惹不起了,戴了黃牌的人,讓人看了害怕,成了特殊身份人的一道招牌。

    一九九六年的大寒這一天,天氣特別冷, “麻辣燙”來了不少人吃火鍋,其中有一桌人,讓小四川覺得特別不一樣,因為這夥人什麽牌也沒帶,顯然不是礦上的,但個別人麵孔又很熟,好象以前多次來過,這夥人神情不一,穿著打扮差別很大,其中一位身穿著毛絨大衣,光那一身打扮就得幾千塊,有一位卻穿著下井的工作服,破損的衣角還漏出棉花,棉花已看不出白色了,整身衣服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油花花的光來,活象一個叫花子。這夥人來後,小四川趕忙把他們讓進208.“麻辣燙”飯店所有的房間都帶一個8字,如218、268、338.入坐後,其中一位小夥子到廚房點菜。大冷的天,小夥子卻剃了個光頭,賊亮賊亮的。

    小夥子下到廚房,看了一圈,對小四川說:“來隻雞,要童子雞,有沒有?”

    “有有有”,小四川說,“剛從集貿易市場進來的,關在後屋籠子裏呢,正宗的小公雞”。

    “我看看”,小夥子說,“別和母雞關在一起啊,破了身子的公雞不好吃”。

    小四川笑了,說:“這位兄弟說話真有意思,這你還能吃出來啊”。

    小夥子跑到雞籠子邊看了看,沒再言語。迴來又接著點菜。小四川一一記下來。

    小夥子剛轉身上樓,又跑下來問:“忘了一道菜,有活魚沒有?”

    小四川說:“有啊,在水箱裏呢,要鯉魚還是鯽魚?”

    “我看看”,小夥子跑到水箱前看了一會兒,指著一條遊動的鯉魚說,“就要這條!拿網子來”。

    小四川拿來網子,小夥子把魚從水箱裏撈出來,用手去抓,魚在網子裏拚命地掙紮,把水珠子甩得到處都是,還是被小夥子抓住了,他很會抓魚,兩根手指頭掐在魚的兩腮之間,魚乖乖地不動了。小夥子把魚拎到院子裏,高高舉起來,“叭”地一聲摔在地上,魚動了兩下還在掙紮,他又抬起腳,跺了兩下,魚才死去。

    小夥子從褲兜裏掏出一隻指甲刀,把鯉魚的一隻須剪了下來,對小四川說:“燉上吧,做個水煮魚片。”

    小四川把魚拿進廚房,對廚師說:“208的菜,要做得好些。快點上,這幫子人,不好惹。”

    廚師問:“戴黃牌的嗎?”

    小四川說:“麽牌不戴,可看起來比黃牌還不要命”。

    208房間共坐了六個人,小夥子叫劉鵬,穿羊絨大衣的叫馬健飛,年齡較大穿著破工作服的叫王和安,一個中年人模樣的人叫石忠,戴眼鏡的年輕人叫何偉,還有一個女的大家叫她紅紅。

    劉鵬迴到房間後,大家便一邊喝茶一邊等。劉鵬把半條鯉魚須放在桌上,馬健飛就笑了,問:“你小子又玩什麽花樣啊?”

    劉鵬一邊喝茶一邊說:“等一會你就知道了,也不是什麽新手段,開飯店的,沒有一個不是尖鑽刁滑的”。

    菜很快就上來了,劉鵬把半條鯉魚須拿起來,把水煮魚片裏的魚頭挑起來,放在魚嘴上對了對,說:“不對呀,怎麽對不上茬?奸商,奸商,把活魚給換了。”

    大家都站起來,向那條魚望去。

    馬健飛又笑了,說:“怎麽不對茬啊,你以為你是在吃龍蝦吃大閘蟹呀,把長須或一條腿掰斷,端上來再對上,就知道是不是掉包了,你吃的是鯉魚,一煮魚須就變形了,還對個屁茬。劉鵬啊,你以為你聰明呀,別丟人了。”

    大家都哄笑起來,一個說:“小鵬子表麵上看怪聰明的,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一個說:“還是我們馬大哥見多識廣,龍蝦大閘蟹的想必吃了不少。”

    劉鵬把半條魚須丟到煙灰缸裏,說:“我說哥哥妹妹們,今天是咱們下崗一周年紀念日,別說些喪氣的話好不好,咱還是按規矩來,迴顧昨天,總結今天,向往明天。”

    “好呀”,馬健飛說,“大家一個一個來,老王哥先說。”

    王和安一看大家都在看著他,便懦懦地說:“我,我有什麽好說的,還不是包包子賣包子,又掙不到什麽錢,還累死個人。”

    馬健飛說:“那你不會幹點別啊?”

    王和安看了看大家,一句話在嘴裏憋了半天才說:“夜裏想了路千條,早上還得賣蒸包!”

    王和安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沒想到老實人還能說出這樣含義深刻的話。

    紅紅接過話來說:“哎呀,老王哥,又沒人和你借錢,你不用著這樣害怕吧。誰不知道,你老婆包的包子好吃得很,早上不去你家樓下小屋前排隊,恐怕還買不上呢。”

    “瞎說,瞎說,這些人淨瞎說 ”,王和安更加不安,用油光光的手在眾人麵前擺了兩下,說,“俺是小本生意,咋能比得上人家馬老板呢?”

    “哈哈”,馬健飛說,“別看我人模狗樣的,今年沒掙著多少錢,生意不好做呀,貨倒是好發,但錢要不迴來,今年壓款壓了我五十多萬。”

    “呀!”大家跟著叫了起來,劉鵬說:“要不迴來,也是馬哥你的錢呀,就當人家替你存著呢,比俺窮光蛋一個強多了。”

    “怎麽,還在家裏呆著呢,都一年了”,馬健飛說,“鵬鵬啊,你總呆在家裏也不是個長法呀,該出來做點事了,你年紀輕輕,老閑著,閑也閑壞了。你看人家老石,每天開著摩的到處跑,雖然幸苦,但能掙到錢呀。”

    劉鵬撓撓頭說:“俺也想找點事幹,可俺會幹啥啊?不象你馬哥有關係,也不象何偉有技術,在家幹耗著唄。實際上呢,俺也沒光閑著,不時地還到集團公司上訪,憑什麽要讓咱們下崗啊,得給個說法。”

    劉鵬看看石忠,又說道:“石忠老哥,你給我們說實話,一年掙了多少呀?”

    石忠忙笑笑說:“摩的又不是桑塔那,能掙多少錢呀?對了,你們要去集團公司上訪,別忘了找我租車啊。”

    馬健飛接過話茬來說:“聽說,春節前咱礦上下崗的又準備上訪,這一次不去集團公司了,去省裏。”

    紅紅說:“是啊,大家正準備湊錢呢,馬哥,你是不準備去了,你現在比上班時強多了,你得感謝下崗呢。 王大哥也去嗎?你的生意那麽忙,也夠戧去的。石忠老哥忙著開摩的。何大哥呢?你還忙傳銷嗎?”

    “去!不是傳銷是直銷”,何偉說,“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傳銷與直銷有著本質的區別,一個是國家名令禁止的,一個是革命性的銷售方式,一字之差,謬以千裏。”

    劉鵬說:“我是鐵定要去的,我還是組織者呢,不去幹嘛,閑著也是閑著。”

    孫建飛站起身來,端起來酒杯來說:“先不說這事了。今天是大寒,也是我們下崗一周年紀念日,難得還能聚起來,誰知道明年這個時候還能不能聚起來。大家端起來酒杯來,要一醉方休哦。”

    何偉說:“醉了也沒關係,大家可以試試我代理的美麗產品,除了保健美容等功能外,還有一項特別的功能就是能排毒解酒。”

    劉鵬忙插嘴道:“三句話不離本行,又開始推銷你的什麽美麗產品了,排毒和解酒有什麽關係?”

    何偉認真地說:“當然有了,根據專家的介紹,醉酒就是中毒的一種,我們的美麗產品就是根據專家最新研究成果,利用納米和分子技術將解毒因子濃縮進膠囊裏,服用後快速進入人體內,定向查找酒精及毒素,從內部予以擊穿。”

    “好了好了”馬健飛說,“咱們喝酒喝酒,不說別的,我先幹為敬!”說完一揚脖,把杯中的酒喝幹了。

    大家也紛紛站起身來,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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