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敖晟翎眼簾低垂卻不看自己一眼,樂聆音心中湧出一絲苦澀,她低聲輕言,似是自言自語:“我想知曉若是有了心上人……會是何感?”


    月下的桃花林十分靜謐,靜得仿佛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敖晟翎深吸一口氣,柔聲說道:“既然是心上人,那必是心愛著的。若是心愛一人,許是日夜牽掛、身心相依。但各人心事各有不同,有人定要將心上人牢牢綁在身旁以便觸手可及。但也有人會相濡以沫又相忘於江湖,隻要心上人過得安平喜樂便再無他求。還有人與心上人在一處日子過久了,卻發覺倆人之間不合適,那就自然一別兩寬、好聚好散,畢竟人這一世,不僅僅隻有風花雪月談情說愛……唉!情之一字,有苦有甜,又能輕而易舉令人心境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真是比上天之日月星辰還難以揣度......我無法說準。”


    “比上天之日月星辰還難以揣度?”樂聆音略微仰首,對著夜空明月唇角微揚,那對秋水剪瞳淌著些許晶瑩之色,“你無法說準……看來...你早已陷入情愛之中了。”


    月光朦朧,敖晟翎無法看清樂聆音眼中到底是什麽,又或許,她無意去看清她的眼眸中藏了什麽。一陣夜風吹過,拂亂了那女子柔軟秀麗的三千青絲,但並未將敖晟翎的心念攪亂,她對她輕聲勸道:“大半夜都過去了,挺晚的了,熬夜對身子不好,我們迴客棧吧?”


    “是啊...晚了....”轉頭對敖晟翎微微一笑,樂聆音輕輕闔上雙眸,淡然吩咐道,“你的劍氣真是威猛,我被你傷了心神精力,你必須背我迴去。”


    敖晟翎啞然失言,見得樂聆音閉著雙目似是懶得搭理自己,隻得一聲不吭轉過身將樂聆音輕輕背起,靴尖一點勾起青鸞劍握於左掌,耍起行雲步踏風逐月般原路返迴。待得她二人輕飄飄落在了客棧後院,一路沉默的樂聆音忽然在敖晟翎耳邊說了句話,可惜她的音量實在太輕了,輕得敖晟翎貿然之間一時難以聽清。但樂聆音說了那句話便離了敖晟翎,進了那間最幹淨最清靜的客房,無聲合門。


    看了眼仍在自己手中的青鸞劍,敖晟翎無奈一笑,撫著劍鞘喃喃自語:“青鸞啊青鸞,你主人將你忘在我這兒嘍~~但此刻真是太晚了,不如今夜與我湊合一宿,明日我睡醒了再送你迴去吧!”她邊說邊迴房,也不點燈,摸黑將青鸞劍安穩放置了即寬衣解帶,捏著長衫領子正要甩向衣架卻突然攥緊又收了迴來……長衫雖然素淡,但卻是由上等的洛瑤錦裁製,柔軟細滑、觸手生溫。她的拇指細細摩挲著衣領後肩那片錦料,一小塊不易察覺的潮濕令得敖晟翎修眉微皺,想起方才一路歸來時,樂聆音似是睡著了那般垂首伏在自己的肩膀......


    奈何?


    夜深人靜,徒有一聲歎息。


    次日午時一刻,敖晟翎被侯牧之拍門叫了起來。當她一番洗漱之後隨著侯牧之到了廳內,一眼就瞧見了兩位榣山派弟子正與樂聆音、卓怡萱笑著說話。


    “敖公子好。”淳於滿笑意盈盈起身,指著桌上幾樣小巧點心對敖晟翎說道,“小女子手拙,還望敖公子莫要見怪。”


    “多謝淳於姑娘。”敖晟翎睡醒了就覺得肚餓,盯著那些點心笑得十分開心:“雪中送炭,感恩戴德。豈會見怪?”


    卓怡萱發現敖晟翎對著糕點的時候連眼珠子都不轉了,遂嘟著嘴提醒:“滿姐姐做得這些點心有一半是給大師姐和我的,你可不準全都吃了。”


    自從卓卉君口中得知卓怡萱之母與自己娘親為嫡親姐妹,敖晟翎對這個唯一的小表妹心生親近,自然而然疼愛照顧:“好,莫說一半,這些都留給你和樂姑娘。”


    “......我說笑的,你還當真了,真沒意思……”聽聞敖晟翎如此一講,卓怡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紅著臉夾了一圈兒各樣點心給敖晟翎。


    坐於一旁獨自飲酒的侯牧之見了,笑嗬嗬地點了點頭。


    敖晟翎笑眯眯道了聲謝,低頭細嚼慢咽。


    樂聆音喝下半盞茶,對淳於滿問道:“滿娘可有收到東真派的通告?”


    淳於滿點頭迴道:“清晨一早東真派的人就過來告知了,說是應了雒城府衙相邀,做一場七天七夜的法事超度命喪火海之亡靈,故而洛州論劍順延七日。唉...那晚走水真是造孽啊...若真是有人蓄意縱火,應遭天誅人滅!”


    自顧吃喝著的敖晟翎抬眼一瞧,這位榣山派大弟子看上去溫柔文靜,但一提及那樁慘事便立時顯出了嫉惡如仇的剛烈脾性。揚唇一笑,敖晟翎給淳於滿續了盞熱茶。


    樂聆音將手中半盞茶緩緩飲下,置空盞於桌上。


    敖晟翎怎會沒看到?她立刻笑嘻嘻地也去給樂聆音續了盞熱茶。


    誰知樂聆音看也不看她一眼,隻顧對著淳於滿討論後麵那七日裏頭如何安排日程。


    流水閣與榣山派相交多年,每屆洛州論劍都會預先切磋一二,互補不足、互增進益。在這七日中,樂聆音白日與榣山派幾位優異弟子切磋,入夜之後和敖晟翎對劍。幾日下來,她的心思已然盡數放在了劍法之上,與敖晟翎交談也都是關乎劍道。


    這般的心無旁騖,使得樂聆音劍術更加精進,亦使得敖晟翎不由鬆了口氣。


    七日過得飛快,洛州論劍開幕那個清晨,唯一通往華琚峯的那條山路石階被擁得水泄不通。別說一些圍觀看熱鬧的閑散人士了,就連前來論劍的一些劍派子弟都險些上不來。也虧得東真派將論劍大會設在了摘星台,那足夠險峻的衝天高度刷下了無數三腳貓功夫,否則真是嘈雜得猶如菜市口。


    東真派掌教白鬆真人宣布洛州論劍開幕之際,又順勢將敖晟翎引薦於武林諸派。


    各門各派自從見得敖晟翎隻身一人與諸派掌門齊肩並坐,本就心中存疑,聽聞白鬆真人說那位乃天一門傳人,不由地一片驚歎。又有無數劍客心中躍躍欲試要與這位天一門少門主對戰比劍,可白鬆真人隨後卻補了一句‘天一門不在抽簽論劍之列’……令得眾人好生失望!不少年輕氣盛弟子麵露不滿甚至譏諷之色,但都礙於東真派而不敢當場造次。


    其實天一門總共敖洺與敖晟翎二人,敖洺不在,隻有敖晟翎單獨坐在天一門位置次座。因那掌門之位空著,在一旁看了稍顯寥落,於是卓卉君索性叫人把那空椅子搬走,故而次座直接露在了前頭。實則並非與諸派掌門並肩齊坐,然而遠處眾人見了那情景卻是容易誤會。


    敖晟翎早已將眾人臉色盡收眼底,但她渾不在乎,隻顧著聽樂聆音給她說些在場各門劍派的長短之處,那可有趣多了。


    對了,樂聆音也不在抽簽論劍之列。隻因這位流水閣大弟子乃上屆奪魁之人,要候於最後上場,看此屆能否蟬聯。


    半天觀望下來,除了早已相知的流水閣,敖晟翎僅對東真派、榣山派、千幻樓及鐵劍山莊這四家劍術私下稱讚。尤其是當她看到榣山派淳於滿以一招‘榣桂齊芳’將流水閣卓怡萱喚出的劍氣無形化解,還不忘謙遜讚揚卓小師妹的劍術令其雖敗猶榮,此舉不僅博得滿場喝彩,亦是讓敖晟翎暗暗點頭。


    “好一招榣桂齊芳!”嶺南派掌門郭術一邊鼓掌一邊站了起來,大笑讚道:“長琴散人劍法高超,教出來的徒兒也絕非等閑之輩,淳於賢侄不愧為榣山派首席大弟子,甚好,甚妙!”


    見得嶺南派掌門親自誇獎,在場諸人紛紛點頭應和,有幾個年輕弟子還跟著一同鼓起掌來。


    淳於滿倒是一派沉靜自若、寵辱不驚,她對著四方均拱拳行了一禮,正要收劍入鞘準備下場,卻聽得那郭術又說道:


    “老夫十多年前便聽聞‘天一劍法,天下一絕。’,然則天一門主神龍見首不見尾,老夫抱憾至今。誰想今日居然在摘星台遇見了天一門傳人,實乃萬幸之至!初時聽聞白鬆道兄曾言‘天一門不在抽簽論劍之列’,想來敖公子不會輕易論劍。然而榣山派劍術亦是精妙絕倫,淳於賢侄也是德武雙馨,不知天一門少門主可願與榣山派大弟子賜教幾招?”


    此言一出,異口同唿!


    今日敖晟翎露麵之後,本就被許多人盯著,又經郭術如此一問,哪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個個大喊著‘天一門上場賜教!’


    賜教?


    我敖晟翎何德何能擔得起‘賜教’二字?但若是繼續坐著不動,就顯得目中無人,對榣山派不敬。這不僅讓自己難堪,還令得在場諸派對天一門的‘孤傲無禮’心存不滿甚至鄙夷……那便與大姑姑派我來洛州論劍的初衷背道而馳,還提什麽聯合各大劍派剿滅輪迴堂?


    既然推脫不得……那便輕撫腰帶,揚唇一笑,離座起身。當敖晟翎踱步上場之際,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郭掌門言之有理,晚輩怎敢違逆?”站在淳於滿右側,敖晟翎朗聲說道,“今日有幸觀得各派劍法,晚輩著實敬仰。榣山派淳於女俠德行出眾,敖某更是相當敬佩。然而……”敖晟翎對著淳於滿溫和一笑,“適才淳於女俠已是連戰兩輪,敖某卻以逸待勞,若是此刻與榣山派論劍,實屬不妥,亦是不公,此舉絕非正道所為!諸位英雄~~~然否?”


    榣山派淳於滿之美譽在江湖上不亞於樂聆音、陳瓊玖,年輕劍客之中又大多數是憐香惜玉的護花之輩,故而聽得敖晟翎如此一問,自然立刻附議。敖晟翎笑著點頭致謝,隨後看向嶺南派,瞥了眼立於隊首的潘阜,修眉一揚,定定言道:


    “晚輩早先耳聞嶺南派劍術可是精妙高超,眾弟子也是德武雙馨。今日居然在摘星台遇見嶺南派諸位高手,實乃萬幸之至!不知嶺南派可願與天一門賜教幾招?”


    話音剛落,幾個性子豪爽粗糙的劍客立時哈哈大笑……嶺南派代替榣山派上場論劍天一門?開什麽玩笑??


    卓卉君也差點笑出聲,幸虧及時忍住了,但她的雙唇已經摒得有些泛酸,隻得麵無表情取過茶盞慢悠悠喝下一大半。待得樂聆音為她續茶之際,她趁機低聲念了句:“那個熊孩子~~~”


    樂聆音紅唇微揚,持壺退下之際迴了句:“敖前輩教出來的。”


    無人聽清那對師父倆說了些什麽,但樂聆音那一抹轉瞬即逝的美麗笑容卻著實落在了旁人眼裏。那些旁人之中,有一個便是潘阜。


    看著愛戀女子的絕美容顏,潘阜心中一陣酸意,又迴想起在一覽頂上遭到的羞辱,他心中又是一陣懊惱,醋意漸濃又惱羞成怒之下也不過問正自猶豫的本門師父,上前大聲說道:“嶺南派潘阜前來討教一二!”


    敖晟翎拱拳一禮:“還請賜教。”言罷,右臂微揚,掌間一把軟劍迎風抖得筆直,如夜空閃電,又如月下流星。


    “且慢!潘某還有話要講!”謹慎對著敖晟翎上下打量了一番,潘阜陰沉著臉說道,“諸多武林前輩稱頌天一門乃劍神之門,既然是劍神之門,那門下弟子定是不同與常人。若是尋常對陣,恐怕同輩之間鮮有勢均之人。既然今日敖少門主與諸位掌門前輩並肩而坐,顯然高於我輩中人,故而此次切磋……天一門無需用劍!”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光憑樣貌便知那潘阜要比敖晟翎年長,誰知竟然叫敖晟翎不得用劍與其切磋……無需用劍卻又如何論劍?在場有一些豪邁凜然的劍客當下就連連搖頭,對這個潘阜甚至對嶺南派著實看輕了幾分。


    淳於滿本要退下場去,聽得潘阜那番話即停了腳步,迴身卻又見得敖晟翎隻是淡笑著也不辯駁,居然還從諫如流把軟劍收迴了腰間鞘中。雖說潘阜為人驕縱狹隘,但潘阜的劍術在武林同輩中還是能排得上號的!淳於滿還真有些佩服敖晟翎的勇猛,正要替敖晟翎伸張幾句,誰知她剛開口卻聞得身後某處傳來一聲‘嗡!’……但見一片烏光閃瞬即至,淳於滿防不勝防隻覺右臂被人一扯,背後幾處大穴堪堪躲過偷襲,然而她的左腰卻是一片冰涼!頃刻之間,頭暈目眩,口不能言,兩眼一黑,無聲倒去!


    方才扯了一把淳於滿的正是敖晟翎,又見得淳於滿即將倒地立刻將她扶穩,發覺淳於滿的眉心在陽光照耀之下白裏透紫且漸漸映出一朵六旋蓮花,立時神色緊繃……也不待榣山派諸人靠近看顧,敖晟翎竟然打橫抱起淳於滿,飛也似地縱身而去!


    這個意外變故,驚得眾人瞠口結舌。


    白鬆真人朝著敖晟翎離去方向一聲低吒:“敖少門主哪裏去?!”


    許多人這才迴過神來,追蹤的追蹤,排查的排查。


    原先這處莊肅之地,一時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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