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忘川此番道有小悟,於玉虛洞府修煉太虛道法,一來兩去,已有兩月有餘。期間,朱高照多次前來探望,指點忘川在太虛道法上的修行,而忘川亦將悟道所得傾囊相授。按常理說,朱高照已是本初境大圓滿的修為,數百年年孜孜以求,對於道之感悟應當在忘川之上,然而卻並非如此。道,玄之又玄,天人感應,非時間堆砌所能及也。


    更何況,忘川陷入億萬時空洪流之中,光論時間,朱高照也遠遠不及,時間之道,太極之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朱高照亦是大有收獲,修為一舉踏入元始境,繼掌門石天磊、長老宿鴻濤之後,又以為元始境大能修士。


    再觀忘川,修為上雖未有大精進,卻也突破至太虛境後期。道之小悟,尤有大益,眾生道,眾生之門,他的道可氣吞山河,包羅萬象,再由太極衍化諸法妙相,太虛太玄,一切所得,皆相輔相成,生生不息。


    通俗講,忘川所修的眾生道,可以吸收一切有為之法則,互不衝突,渾然一體。常人追求的是精益求精,能求一道已是大機緣,而他則是多多益善,更甭說那功法神通,凡一切有為法,在他的道中,由太極糅合衍化,取其精華而去其糟粕。如今他身兼《太玄經》和《太虛道經》兩門至高無上的道法,同時又兼修多般法術神通,互為補足。


    正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如今他一直腳已經邁進眾生道門,日後該如何衍化眾生道,又如何突破極限,全憑他自己的修行和天機氣運。


    兩人相處如高山仰止,流水長歌,彼此之間,雖有輩分之差,但雙方皆不是受那世俗約束之人,所以作了忘年交,亦師亦友,互通所得。


    忘川身體的恢複,除了朱高照和宿鴻濤以外,隻有幽若、歐陽飛羽、悟塵、夏芷雪和柳夕笙五人知曉,其餘太虛弟子一概不知。早先時候,太虛弟子還一再邀請歐陽飛羽五人論道交友,但連遭拒絕後,便也不再來別院自討沒趣,歐陽飛羽她們則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潛心在別院中修行,如此數月,太虛弟子似乎已經將他們幾位山外來客淡忘了去。


    當然,數月不歸,歐陽飛羽給師門去了幾封飛書,將一路所見所遇之事悉數迴稟,悟塵亦是如此。她們本以為,師門得知馭鬼宗和血神宗胡作非為會為之震怒,從而聯係各派商討誅邪大計,然而收到的迴複卻是隻言片語,置若罔聞,這倒是令眾人十分費解。


    如此這般,又過了十數日,冬至到來。


    昆侖山地處宣州之南,本該是四季常春,卻也應了節氣,降起了鵝毛大雪,滿地銀裝素裹,美不自勝。太虛觀從西方來,數百年間卻也有了南方的習俗,在冬至這一日,全觀上下將會隆重舉行盛大的拜神祭祖活動。


    天剛剛放明,玉虛峰和太虛峰的弟子紛紛聚集在寬闊的廣場之上,拿起掃帚掃雪。直至晌午時分,祭祖一切應用之物均已布置妥當。廣場的正北方向,擺放著一張巨大的供桌,供桌上擺滿了貢品,供桌兩側兩側擺放著兩排香燭,火苗在寒風中飄忽不定。歐陽飛羽和夏芷雪等人也跟著柳夕笙前來湊湊熱鬧,一旁觀禮。


    宿鴻濤舉著一炷高香,朝著四方恭敬地拜了拜,隨後將高香插入鼎爐之中,轉身對著一眾太虛弟子說:“祖先庇佑,太虛道統得以傳承。子孫不孝,未能振興太虛,卻也不敢懈怠。太虛觀創派至今,屹立不倒,皆因曆代太虛弟子克己勤免。你等小輩應當好生修行,繼承先輩遺誌,不求道法通達,但也要無愧天心。今日冬至,大雪豐年,掌門閉關未出,今日祭祖之禮便有我與朱師弟代為主持,你等小輩不得妄為,以免褻瀆祖先神靈!”


    “是,弟子謹記!”廣場上千餘名太虛弟子跪拜行禮,隨後盤坐吟唱經咒。


    宿鴻濤左顧右盼,不見朱高照身影,心中有些疑惑,師弟曆來從法執法,祭祖之禮如此重要,他應知輕重,早該到了才是,怎麽不見人呢?想到這裏,宿鴻濤招來柳夕笙詢問:“柳師侄,你師尊現在何處,為何不來主持祭祖之禮?”


    柳夕笙亦是一臉疑惑,自她入門的第一天,朱高照便正言相提,不可輕視祭祖之禮,不可褻瀆祖先神靈。往常冬至舉行祭祖之禮,朱高照總是第一個出現在廣場上,吩咐弟子們布置祭祖之物,而今朱高照半日未曾現身,她私下向其他師兄、師妹們詢問,不曾打聽到朱高照的去向。


    也許師尊正在玉虛洞府中指點忘川修行,一時忘記了時辰吧。師尊如此看重忘川,不僅將我太虛道法悉數傳授於他,更是將玉虛洞府借他修煉,隻是忘川卻是不願加入太虛觀,實在是有些令人失望啊。柳夕笙作如是想,迴複道:“師尊或許在玉虛洞府中修煉,一時忘記了時辰吧。要不徒兒,這就上山請他老人家下來參加祭祖之禮?”


    宿鴻濤甚至朱高照的為人,他並不認為朱高照會忘記了時辰,興許是遇上了什麽事,此時也別無他法,唯有先找到朱高照再說。宿鴻濤點點頭說:“祭祖之禮不能廢,柳師侄,去找一下你師尊吧!”


    正說著,邊延和沈文宣剛剛上完清香走來,宿鴻濤將兩人招來,吩咐道:“邊延、文宣,陪你們柳師侄一同去找一下三師叔!”


    柳夕笙、邊延和沈文宣三人告退,朝著太虛峰飛去。路上,沈文宣開口問道:“柳師妹,三師叔,當真將太虛道法傳授給了忘川?”


    “那還能有假,師尊對忘川禮遇有加,不僅傳授了他道法,讓他在洗仙池中洗精伐髓,就是那玉虛洞府都予他開放閉關修煉。”柳夕笙說。


    “三師叔也太偏心了吧!我之前多般求師叔,允我去洗仙池中浸泡幾個時辰,師叔都不曾答應,如今對一個外人如此慷慨,真是教人嫉妒啊!”沈文宣很是無奈,心中也有些委屈,他羨慕忘川有此待遇,對著身旁的邊延說:“大師兄,你評評理,三師叔是不是有些偏心。”


    “洗仙池到是沒什麽,若是修為境界上不去,你就是吃住在池中,對修行也不會有多少幫助的。師叔這麽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若是境界突破了,三師叔怎會不應了你。二師弟啊,你也該收收心了,整日舞文弄墨終歸分神不是。你若是再不努力啊,柳師妹可是要高你一頭了。”


    邊延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不過我也沒有想到,三師叔竟然如此看重忘川兄弟,玉虛洞府和太虛洞府隱藏著師門諸多隱秘,豈是一般人能進的,你我尚且不能進,但三師叔卻是對忘川開放了,哎,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誰說不是呢!若非知曉忘川已經拒絕師叔的好意,還真以為他將來會是玉虛峰首座呢!”沈文宣說。


    “哎呀,你們就別發牢騷啦。你們都是太虛弟子,師尊豈會偏頗。忘川能得到的,自然也會給你們的,太虛洞府誰也搶不走。趕緊去找師尊吧,方才二師伯言語間都有些著急了。”


    “還是師妹看得開,換做是我,早就跟三師叔急了。”沈文宣笑著說。


    “行了,二師弟,你就別再牢騷了,當心三師叔聽到,罰你在無極殿前跪上十天半拉月的,到時候你就知道委屈了。”說罷,邊延催動身法越過柳夕笙和沈文宣,衝向玉虛峰山巔。


    柳夕笙瞪了沈文宣一眼,嬌哼一聲,追著邊延而去。沈文宣無奈地聳聳肩,“哎,不就扯閑篇麽,你們還當真了,柳師妹、大師兄,哎,你們等等我。”


    玉虛峰山巔,一片雪白,寒風唿嘯不止,鬆瀑抵擋不住嚴寒,凝結成冰,像是一麵千丈高的鏡子,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唯有那洗仙池依舊冒著溫熱的煙氣,然而一池靈氣充沛的溫水,此時早已被鮮血染紅。


    邊延最先來到山巔,雖然大雪遮蓋了地麵,但是依稀能夠瞧得見打鬥的痕跡。邊延眉頭緊鎖,遠遠瞧見一池血水,神色驚變,飛身落在洗仙池旁,怪石下正趴著一個被大雪覆蓋的人,邊延掃了掃那人身上的雪,雙目瞪直,嚇得後退,慌神之下不小心石塊絆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柳夕笙和沈文宣剛到,見邊延一臉驚懼之色,說道:“大師兄,這是怎麽了?”


    “三,三師叔,死了!”邊延指著朱高照的屍首,身子有些打顫。


    “什麽!”柳夕笙聞言,飛身撲至朱高照身前,瞧見雪中那屍首的一身似曾相識的打扮,頓時慌亂驚懼,她將屍身白雪掃盡,口中直念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師尊修為通天,一定是假的!”柳夕笙將屍首翻了身,赫然一見,真是朱高照的麵容!她癱軟在地,連連後退,不敢看朱高照那猙獰的麵孔,眼淚卻像是斷線的珍珠,止不住地滑落。忽然間,她像是瘋魔了一般,撲向朱高照,緊緊地抱著他嚎啕大哭,聲音悲愴泣血,“不!師尊,您怎能棄徒兒而去,您讓徒兒日後該如何活啊!”


    柳夕笙地悲痛欲絕哭喊著,聲音迴蕩在玉虛峰,縱使那怒吼的狂風此刻也偃了旗,息了鼓。邊延身為大師兄,很快接受了朱高照身死的事實,連忙掐動指決,朝著空中打出一道光芒,“轟”的一聲,光芒在空中炸裂,迸發出數十道耀眼的霞光。


    山下,\b宿鴻濤與一眾太虛弟子大驚失色,祭祖之禮立即中斷,宿鴻濤領著太虛弟子直奔玉虛峰山巔飛來。


    柳夕笙劍宿鴻濤到了,止住了哭聲,連忙跪地抽泣道:“師伯,師尊他,他……”


    “師弟啊!你我同門一場三百餘年,如今竟離我而去,你怎忍心啊!”宿鴻濤雙眼一紅,老淚橫流,他擦拭著眼角的淚水,銳利的目光掃向周圍,“天殺的,何人如此狠心!”


    “定是那叫忘川的所為!”


    “對,一定忘川所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三師叔如此厚待於他,他竟然忘恩負義,此仇不共戴天。師弟們,隨我一起去將那雜碎綁了!”


    “請師伯做主!”


    “……”


    太虛弟子義憤填膺,想要殺了忘川替朱高照報仇。夏芷雪鑽出人群,不滿地說:“你們憑什麽說朱前輩是忘川殺的?沒有證據,不要汙蔑好人!”


    “此事是明擺著的,還要什麽證據!師尊之前吩咐過,除了他和忘川任何人都不得來這裏,如今師尊身死,不是忘川幹的,還能是誰幹的!”一名玉虛峰弟子說。


    “沒錯,忘川那雜碎,先是博得師尊的信任,騙取太虛道法。如今學了道法,自然是不用再掩藏麵目了。”


    “諸位,我們雖然不是太虛弟子,但是對朱前輩甚是敬重。朱前輩的死,我們也是非常難受。大家不妨想一想,如果忘川是兇手,我們又豈會待在這裏,理該早下山才是。”歐陽飛羽上前說。


    “哼,這就是你們的高明之處,想要擾亂視聽,休想!”


    “阿彌陀佛,小僧認為,朱前輩之死與忘川師兄並無關聯。忘川師兄俠骨仁心,急公好義,又豈是雞鳴狗盜之輩,你們莫要冤枉了好人。”


    “……”


    兩方爭執不下,太虛弟子因為朱高照之死,激動得有些失去了理智,眼看著便要動手。正在這時,邊延忽然說:“師伯,你看!”


    眾人順著邊延所指之處看去,朱高照中指內側有兩道血痕,一點一橫。太虛弟子勃然大怒,眼中兇光閃現,瞪著歐陽飛羽和幽若等人質問道:“這一點一橫,分明是三師叔留下的線索。忘川的忘字,起手便是一點一橫,你們還有何話說!”


    “僅憑著指痕便指責忘川為兇手,是否有些太輕率了?如果指痕朱前輩是對兇手交戰中無意間留下的,那你們豈不是冤枉了好人?再說,起手一點一橫的字,不知忘字吧,我不信你們中,就沒有人的名字裏有起手一點一橫的字!”歐陽飛羽說。


    “強詞奪理!要抓賊拿髒的是你們,現在一切證據都指向忘川,你們還要狡辯,是不是太不把我們太虛觀放在眼裏了!”


    “哼,旁人或許怕你們百花穀和天音寺,我們太虛觀卻不放在眼裏!”


    “諸位道友,此時不該是相互指責的時候,我們應該查明真相,捉拿住真正的兇手,也好讓朱前輩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歐陽飛羽說。


    “忘川敢傷害三師叔,恐怕就是受了百花穀和天音寺的指使!”


    “師弟們,別跟他們廢話,直接活捉了他們,到時候看他百花穀和天音寺如何交代!”


    夏芷雪叉著腰,指責眾人罵道:“一派胡言!天音寺和百花穀豈會做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們休要滿嘴噴糞!”


    太虛弟子的討伐聲將歐陽飛羽等人的辯解聲淹沒,歐陽飛羽有些焦急地看向柳夕笙說:“夕笙,忘川的為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你說一句公道話啊!”


    柳夕笙沉浸在悲痛之中,六神無主,早已失去了理智的判斷,她冷冷地看著歐陽飛羽等人,眼中充滿了恨意,一眼不發良久,隨後才歎了一口氣說,“此事全憑師伯做主!”


    歐陽飛羽隻好求助宿鴻濤,希望他能夠秉公主持亂局:“宿前輩,還勞煩您說句公道話,我們這些小輩對朱前輩隻有敬重之心,怎會作出滅絕人性之事!”


    宿鴻濤方才一直沉默不言,暗中觀察太虛弟子和歐陽飛羽等人的一舉一動。忘川修為不過太虛境後期,而朱高照已經邁入元始境,即便忘川有藏拙之嫌,但想要不動聲色誅殺元始境的修士,談何容易。殺人要有動機,如果忘川是為了誆騙太虛道法,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朱高照已經悉數將太虛道法傳授,他沒有必要再行歹勢。即便是他所為,那麽他的修為至少也是元始境,趁眾人還未發現朱高照身死之時,完全有能力帶著天音寺和百花穀的小輩們下山,以免不必要的爭鬥。更為關鍵的是殺人動機,他殺朱高照的目的何在?


    宿鴻濤雖然悲痛,卻依舊清醒。他看著那些太虛弟子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想要吞噬了歐陽飛羽等小輩,心中有些滿意,但更多的是擔憂。太虛弟子能夠同體同心,這是他所樂意見到的,但是他擔憂的是,如此一場簡單的局就令弟子們失去離職,分不清真偽,日後若是他像朱高照一樣撒手人寰,太虛觀交給他們,恐怕頹勢更盛。


    敵人做這樣一場局,明麵上是降矛頭指向忘川和他身邊的這些朋友,實際上背地裏是想挑起與百花穀和天音寺的鬥爭,不斷削弱太虛觀的實力。好深的算計,用心當真歹毒!敵人恐怕早已將手伸進太虛觀內部,大師兄此刻還處於閉關的緊要關頭,三師弟又散手離去,如今由我一人獨撐大局,隻怕難以為繼啊。觀在人在,我絕不能讓那些宵小之徒撒野,三師弟,你的仇,師兄一定替你報了。


    “此事我心中自有一番計較,定教那兇手死無葬身之地!”宿鴻濤眼中射出兩道精光,全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寒意森森。


    將一種弟子遣下山去,命柳夕笙將朱高照的屍首停放於無極殿,安頓好一切,隨後對歐陽飛羽等人說:“幾位小友,太虛觀突發變故,還請你們留在別院之中,不要隨意行走。若忘川不是兇手,宿某自當還他一個清白。”


    歐陽飛羽知道接下來將麵臨的是圈禁,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在幾名太虛弟子的監視下,迴道了別院中。


    玉虛峰山巔之上,除了宿鴻濤再無他人,他身子微微一顫,倚在怪石上,獨自流淚良久,這才轉身朝著玉虛洞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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