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邊上坐著一個三十六七歲的胖子,滿頭滿身的臭汗,一直封頂著壓,自杜弼忬進來至今短短十幾分鍾已輸了不下兩千塊了,嘴裏罵罵咧咧著,手裏壓分不停。

    中年人微張開眼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如同看著一個出醜的孩童。

    半小時,胖子已經輸了八千多,奔馳寶馬奧迪各三門,共九門,把把封頂,然而這機器邪門得很,連著開了十八把胖子沒壓的小倍的三色捷達,接著開了把十一倍的黃色奧迪,大家都以為要出貨了,每台機器上都死命壓奔馳寶馬,胖子更是激動地紫紅色臉流汗油。然而事與願違,又連著開了十一把藍捷達,續著開了七把黃捷達,所有人都被吃光了分,更沒勇氣上分了,呆呆地看著,胖子像隻泄了氣的氣球,一陀肉泥癱在靠凳上,目光無神而呆滯。

    中年人見所有的機器都清分了,一個個不是齜牙咧嘴操逼罵娘,就是神情恍惚不言一語。

    中年人坐直身體,方才的養精蓄銳後整個人一下有了光彩,兩手往機器上一放,嘀嘀地壓分聲不絕於耳,奔馳寶馬奧迪捷達,紅藍黃各三門共十二門,每門九十九分封頂。機器轉動,慢慢開始減速,停下。居然是統統有獎50倍!也就是所有壓分乘以五十!

    繼續封頂,二十秒壓分時間到,機器轉動,慢慢減速,停下!紅色奔馳六十倍拉兩萬分彩金!

    所有分散在各方位玩蘋果機老虎機兔子機投硬幣機的都聚集了過來,圍成一圈觀看著。

    接著封頂,二十秒壓分時間到,機器轉動,慢慢減速,停下!射燈!機器發出機槍掃射聲,射了一個紅奔馳,又射了下方一個紅奔馳,一個藍奔馳,兩個紅寶馬兩個藍寶馬。所有觀看者都目瞪口呆。

    封頂,二十秒壓分時間到,機器轉動,慢慢減速,停下!十四倍的藍色奧迪,沒虧,賺了幾百分。

    中年人叫了聲“下分!”一個黃毛長發的小夥子默默出現在中年人後方,在腰包裏拿出一踏錢,點出三萬塊,叫了聲誰也聽不懂的家鄉話,一個光頭,頭上有刀疤的青年又拿來一疊錢,又點出三萬兩千三百塊,然後說了聲“點一下”。也不管他點不點,鑰匙在機器上一插一旋,分數清零。

    杜弼忬看著中年人,知道此人絕不簡單。他眼睛不大,在微睜的眼縫透露出無盡的深邃,眼球漆黑而閃亮,如黑珍珠一般。杜弼忬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一切。

    杜弼忬手癢至極點,奈何窮困到袋中無叮當響聲,急迫煎熬,似烈火焚心,千蟻啃骨。個中滋味賭徒們最為清楚。無怪乎自古便有賭到賣棄妻兒家破人亡最終他殺自殺的。

    杜弼忬腦殼瓣裏突然閃出一個邪惡的念想,他為自己思想裏出現的這個念頭驚訝不已,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手心直冒汗,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

    中年男子已經點清了錢走到門口,左手撩起了許多塊透明塑料拚起的門簾屏風抬左腳跨出了門,杜弼忬狠命點了下頭,仿佛做了個事關全人類般重要的決定,神情不再猶豫,堅定的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狂野殺氣,舉步跟出。

    踏出遊戲房是一條車水馬龍的主街,一直往西穿過兩個街區便到達了貧民區,這裏大多住著些外來打工的各色男女,兩排違章建築中間形成了一條擁擠而肮髒的路,原本狹小的道路兩旁擺放著賣肉賣魚賣蔬菜白麵饅頭的各色小販,顯得更為擁擠嘈雜,卻也給人異常繁華熱鬧之感。電影裏舊上海貧民窟的種種,當今社會依然存在。

    走過擁擠的小路主街,來到一條民工兄弟們居住的更為狹窄的小巷,這條路肮髒到難以想象,無法用文字甚至言語來形容的地步!

    狹小,黑暗,肮髒,充斥著腐爛的氣味,讓人聯想到的隻有犯罪,暴力,邪惡!杜弼忬尾隨於後,緊張,興奮,恐懼和這黑暗中的神秘氣息結合在一起,杜弼忬緊緊握著半塊毛糙的八五磚,這八五磚便如劍客手中的劍,給他勇氣,賜他力量。

    杜弼忬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態,告訴自己平靜,一定要平靜!

    小巷安靜,偶爾幾聲嬰孩奚落的啼哭聽來是那麽的刺耳,小巷已經快到盡頭,出了小巷便穿過了貧民窟區域。這裏是最佳地點。

    杜弼忬深唿吸,腳下一用力便衝出一大步,手裏的磚頭已經揚過頭頂,張嘴欲吼之時,卻整個人定在了那裏,腳一前一後,高舉著磚頭,一臉兇煞張著嘴,如此一副模樣定在那裏,若不是中了邪便是被人點了穴。

    杜弼忬看到在另一側的前方巷子口出現了兩個黑影堵在了巷口,雖然看不清麵目,但憑那熟悉的身影舌頭繼續誘惑可以斷定是在遊戲房先他一步出來的兩個操著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其中一個手臂上紋了隻老鷹,而另一個是個光頭,眼角下方有一條很深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嘴角,手臂上刻著個“忍”字。

    兩人低吼著衝向中年人,手中是棍形的物體,中年人快速迎了上去,杜弼忬的視線被中年人後背擋住,看不清兩方如何交手,隻是十秒鍾之後,那兩人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悶哼都未發出一聲便就那麽倒下了!

    中年人轉過身看了眼身後的杜弼忬,或許他早知道杜弼忬在跟蹤自己罷。

    杜弼忬依然是那奇怪的造型,他知道很醜,但卻不敢有絲毫舉動。

    微弱的不知何處泄露出的一絲暗光下,杜弼忬仿佛還看見中年人朝他笑了一下,轉身走了!一定是幻覺!杜弼忬想,看著地上兩個一動不動的哥們,杜弼忬發自內心的感激他們,若不是他們趕在自己之前,現在的自己便是此刻的他們。當然,杜弼忬可不是善男信女,不會愚蠢到動惻隱之心去幫他們叫救護車的地步。

    杜弼忬丟了魂一樣,腦子裏空白一片。迴到宿舍裏躺在床上,看著宿舍周圍的一切,忘記了自己是怎麽走迴來的,不真的記不得是怎麽穿過條條馬路迴來的了,一點印象都沒有,或許夢遊者便是如此吧!杜弼忬想。

    轉眼便來到了十月底,蕭瑟而幹燥的季節,風雖未到刺骨的地步,然而吹在臉上和任何一處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膚上已有了小刀割肉的痛楚。

    杜弼忬在校園裏晃蕩,一雙賊眼四處搜尋著,看見美妞便似黑夜裏餓極的狼看見了迷途的羔羊,雙眼肆無忌憚地遊移著從腳看到臀,從臀轉到胸,在胸部停留幾秒鍾咽一口唾液,目光再向上攀爬,看到了美女的臉,剛才在胸部咽下去的口水一並湧了出來,與口內原有的唾液大軍匯合,如決堤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流淌出來,順著嘴角如瀑布般向下傾瀉,經過下巴和脖子,從脖子分成幾路大軍流入胸口深處。

    杜弼忬已好久不曾去到遊戲房了,一來沒錢,窮地連大米飯就鹹菜炒毛豆也要弟兄們接濟了。再者自那夜以後內心似乎對那神秘的中年人隱隱地產生了一絲懼意。杜弼忬自小到大什麽壞事沒幹過什麽惡人沒見過。他照樣拉屎放火無惡不做,他何曾怕過誰?可這一次他真的怕了,杜弼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麽,就是沒來由地害怕,仿佛是與生俱來地恐懼,仿佛是遇上了天敵,如鼠遇貓,如蛇遇鷹。鼠再狡猾,蛇再惡毒也有著他們所無法對付的恐懼之物。杜弼忬隱隱覺得這個中年人身上有著讓他不安的東西。他知道,他遇到了他無法應付的克星。

    和所有令人成癮的東西一樣,賭也會成癮,一日不賭如萬蟲鑽心。焦躁,做什麽都沒耐心,手會不由自主的顫抖,而最有效最快捷的戒掉一種癮的方法就是患上另一種癮,正如癮君子為了戒掉毒癮便會酗酒,而且是最烈的烈酒——當其戒掉毒癮不再是癮君子的時候,也正是其患上酒癮成為一名真正酒鬼之時。為了擺脫賭癮帶給他的困擾,他也使用了這種轉移法,從賭鬼變成了色鬼。

    風刮在杜弼忬的臉上,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有點鼻塞。

    媽的,感冒了——杜弼忬咒罵道。今天的公開課又翹課了——幾百個人的大課堂,少一個不少,再說,哲學課是最讓杜弼忬倒胃口的,剛開課地時候杜弼忬去聽過一次,老教授說話念經一樣,他聽著聽著居然就睡過去了。

    隻要學期結束時候考試能拿滿學分就可以了,上不上課並不重要。

    杜弼忬走馬觀花辦一路觀賞著美女,不自覺來到校門口,他掙紮著,試圖克製自己,他對自己說,杜弼忬啊杜弼忬,你身無分文別出去了!你已經克製了那麽久,馬上就要成功了,別出去,別出去!

    然而他的耳邊仿佛出現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似咒語一般,他朦朧間似乎聽見了那一聲聲召喚,他的身體已不由他控製,走出校門,穿過車輛往來如梭的馬路,朝著遊戲房的方向走去!

    漸漸寒冷的天氣,人們很少願意再去遊戲房這樣的地方消遣了。遊戲房的人氣已不似從前那般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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