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圈兒跳不出,索子自牽來。

    始信無為法,為之何有哉?

    又曰:

    茫茫一團氣,幻出東西天。

    天且為地限,於人何有焉?

    話說孫小聖,為頭痛直尋見了唐半偈,說出真情,轉問唐半偈是何法號,咒語是誰人傳授。唐半偈因說道:“我法名大顛,今上皇帝賜號半偈。原是潮州人,隻因見佛教淪入邪魔,上表請正。前因未蒙聖旨,故居此庵待命;近因各寺奉講經之命,感得唐玄奘佛祖與你老祖親臨法壇,顯示神通,將三藏真經都封了,又明說,我佛真經,必須求我佛真解,方得宣明度世。故今上皇帝十分信心,命老僧親往靈山拜求真解,即日要行。又感得唐玄奘佛祖與你老祖憐我隻身難行,授此定心真言,叫我三時默誦,自有大神通的徒弟來幫助上西天。老僧奉旨,才念得數日,早化得你來,一字不爽,豈非我佛有靈乎?”孫小聖聽了歡喜道:“原來卻是我老祖做成的圈套。他原說,不成正果,終屬野仙。他又說,他之前車,即我之後轍。今日求解,豈不與他求經一般,又是我的魔頭,又是我的正果。罷罷罷!隻得要幫扶老師父西天去走一遭了。”唐半偈道:“你果真心幫扶我西天求得真解來,這段功行卻也不小。”孫小聖道:“人皆讚說,心如金石,我的心是石頭裏生出來的,怎麽不真?我是個急性人,就此拜了師父吧。”隨趴在地下磕了八個頭,又說道:“既拜為師徒,就是一家人了,那個真言卻是再不可念。”唐半偈道:“你既肯盡心奉佛,我念他作甚?但你既入我佛門,拜我為師,便是我佛家弟子,我當與你摩頂受戒,喜得你頭發不甚多,也不須披剃。你名孫履真,這‘履真’二字倒也合我佛門機旨,隻是名字外人不便唿喚,我再與你起個僧家的俗號何如?”孫小聖道:“我原也有個俗號。”唐半偈道:“俗號什麽?”孫小聖道:“我老祖當年鬧天宮時,曾封齊天大聖,我欲繼其誌,故又叫做齊天小聖。”唐半偈道:“此等狂妄之號,非我僧家所宜。你老祖當時歸佛教時,也有個俗號叫做孫行者;你既是他一派,以後隻以小行者稱你何如?”孫小聖大喜道:“好好好!當時通臂仙原叫我起個俗號,我說,我又不求經,起他做甚?今既跟師父去西天求解,師父叫我做小行者,又不忘老祖,又不僭老祖,甚是合宜。”唐半偈見他說話爽直,也是喜歡,因問道:“佛家第一戒是打誑語,你方才說從東勝神洲花果山來,這東勝神洲到南瞻部洲相去半天,你怎麽來得這等快?莫非是打誑語!”小行者笑道:“那下八洞神仙尚誇嘴說:‘朝遊北海,暮宿蒼梧。’這幾步路兒打什麽緊,還要打誑語?”唐半偈聽了似信不信,又說道:“明日聖旨下了,就要起身去,你還有甚牽掛麽?”小行者笑道:“老師父也忒婆子氣,既做了你的徒弟,便死心塌地跟你,要去就去,還有什麽牽掛?”唐半偈聞言大喜,引他進去過了一夜。

    到次日,憲宗差內臣齎了許多衣帽鞋襪、幹糧食物之類來賜他,又是中書寫的一路通關文碟、與如來求解表文並一路地方程途的冊子,又著太仆寺選了一匹良馬,又在洪福寺選了兩個精壯僧人,以為隨從,又命欽天監選了吉日啟行。唐半偈謝了恩,將衣帽鞋襪帶得的受了一兩件,兩個隨從僧人退還,道:“昨日已收了一個徒弟了。拜佛求解本該步行,但恐山遙水遠,這匹馬是要用的。”就叫小行者去收管。一麵托內臣迴奏,依吉期即行,內臣去了。小行者將馬牽到唐半偈麵前,說道:“這樣馬有甚用處?如何走得許多路到得西天?”唐半偈道:“方才太仆官說是選來的良馬,怎說沒用?”小行者將手在馬脊上輕輕地一撳,那匹馬早伏倒在地,爬不起來。唐半偈著驚道:“似此如何去得?隻得再奏皇上,叫太仆另換。”小行者道:“凡間之馬,不過如此,就換也無用。”唐半偈忽想起來道:“我聞得八部天龍因變馬馱旃檀佛,求經有功,故後得歸真證果。這等看起來,這些凡馬果是去不得,又好拚著步行了。”小行者道:“老師父你雖存佛性,尚未具神通,如何走得這許多路?”唐半偈道:“我也自知難走,但世間哪有龍馬?”一麵說早不覺雙眉緊蹙。小行者道:“老師父且莫愁,要龍馬也不打緊。”唐半偈道:“就是長安豪俠以千金買駿,一時也不能有,何況龍馬?怎說不打緊!”小行者道:“若在他人果是甚難,隻因四海龍王都與我相好,等我去問他有多的龍討一條來,變匹馬與師父乘坐,就當我拜師父的贄見禮可好麽?”唐半偈變了臉道:“此乃拜佛求解的大事,又是帝王敕命,你怎敢說此戲話取笑!”小行者道:“我履真誌誌誠誠為師父算計,怎麽說是戲話?師父不信,等我去討了來,方見我老實。”說罷,將身一縱,早已不知去向。唐半偈看見,又驚又喜。正是:

    秋水難言海,冰蟲但語寒,

    不知天上士,猶作世人看。

    卻說小行者將身一縱,竟至東海。他是熟路,捏著避水訣竟分波逐浪而來,看見巡海夜叉,大叫道:“快去通報!說我齊天小聖孫履真來拜望你大王。”巡海夜叉聽了,忙跑入水晶宮稟知老龍王敖廣道:“大王,不好了!那尖嘴毛臉的孫小聖又來到宮門外了,要見大王。”老龍王著驚道:“他又來做什麽?”忙迎入宮中坐下,因問道:“一向聞得小聖受了老大聖之教,收心在山中靜養,不知今日為何有閑情到此?”小行者笑道:“我收心靜養,老鱗長為何也知道?”老龍王道:“忝在鄰比,怎不知道?”小行者道:“正為收心,收出不好來了。”老龍王笑道:“小聖又來取笑了。收放心乃聖賢美事,怎麽倒不好?”小行者道:“一向心未收時,要上天便上天,要入地便入地,無拘無束,好不自在。自受了老大聖之教,要成什麽正果,如今倒弄得有管頭了。”老龍王道:“要成正果,有了管頭,莫非也象老大聖取經的故事麽?”小行者道:“老鱗長忒也聰明,一猜就猜著了。隻因我老大聖與唐佛師求來的三藏真經被世人解差了,墮入邪魔。唐佛師不勝憤恨,近已現身顯靈將經封了。說我佛尚有真解,必要遣人求得真解來,方許解真經。故憲宗皇帝特差唐半偈師父去求,我老大聖又愁他獨身難行,故用術法將我小孫送與他做個徒弟,所以說有管頭。”老龍王道:“這等說來,小聖恭喜!入了佛教有師父了。既有師父,就該隨師西行,為何有閑工夫到我這東海來耍子?”小行者道:“哪有閑工夫來耍子?隻因靈山路遠,師父徒步難行,必須要個腳力。你想,國中凡馬如何到得靈山?故特特來求老鱗長,有好馬借一匹與我師父騎,上靈山求了真解迴來,即當送還,決不食言。”老龍王道:“小聖差矣!馬乃陸產之物,如何到我海中來要?”小行者道:“因為陸產之馬無用,故到海中來要。”老龍王道:“海中哪得有馬?”小行者道:“老鱗長怎又不聰明了?馬雖沒有,龍卻是有的。有多餘的龍,隻消借我一條,叫他變做馬就是了。”老龍王道:“小聖又差了!就是一個人,稍有誌氣便要為善,不肯墮落去變驢變馬;難道我的龍種反不如人,叫他去變馬與人騎坐!”小行者笑道:“老鱗長莫要怪我,此乃你們自己做壞的例子。”老龍王驚問道:“怎麽是我們自己做壞的例子?”小行者又笑道:“直要我說出來,當年馱唐佛師西天求經的那匹白馬,豈不是你北海龍王敖順的兒子麽?”老龍王道:“那是他縱火燒壞了殿上明珠,被父親告了忤逆,玉帝吊在空中要誅他,虧得觀世音菩薩救了性命,故罰他變馬馱經,以消罪孽。我的龍子龍孫盡皆孝順,又不犯法,怎麽教他去變馬?”小行者笑道:“這叫不好的帶累了好的。既有了變馬馱經的例子,管他孝順不孝順,忤逆不忤逆,隨便於子侄中撿一條與我去便罷。”老龍玉道:“親生子任,豈是容易舍得的?”小行者道:“既舍不得子侄,便請老鱗長自去走一遭,以成全勝事。”老龍王道:“我忝為八河都總管司雨大龍神,就是玉帝敕命差遣,也沒個叫我變馬之理。”小行者道:“好好求你不肯去,隻得告過罪要動粗了。”一頭說,一頭在耳朵中取出金箍棒來,指著老龍玉說道:“我欲待奉承你一棒,爭奈這條棒原是你的故物,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也罷,留些情隻鎖了你去吧!”叫聲:“變!”遂將金箍棒變了一條大鐵索,豁喇一聲竟套在老龍王頸項之上。嚇得老龍王魂膽俱無,忙懇求道:“小聖請息怒!凡事從容商量。”小行者道:“要從容還可用情,若要商量卻無甚商量。”老龍王擺布不開,隻得叫蝦將鱉帥忙撞鍾擂鼓,聚集南海龍王敖欽、西海龍王效閏、北海龍王敖順來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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