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出嫁”的那日下起了傾盆大雨。

    正好也是那一日,李慕要走了。他安排妥當了李香兒的後事,帶著安樂村其他幾個大姓人家換了村長,給夏荷找了個安靜又帶著田的地方住下,又帶人去上王村鬧了一場。

    去上王村那天,夏荷十分想跟著去看。——他其實完全沒法子將李慕這個人和“鬧”這個字聯係起來,李慕這個書生,怎麽能帶著人去鬧事呢?奈何李慕不讓他去,跟著的都是安樂村李姓的壯年男子,唯獨帶了他李慕一個,好在打贏後講道理、談條件的,夏荷去了能做什麽?

    夏荷以為李慕是擔心自己被許久沒見到張家人的村裏人盤問,隻好老老實實地又在李家窩了一天。

    具體是怎麽處置的,夏荷不清楚,隻是見那一晚李老太太黑了好幾日的臉上終於帶了點喜色的模樣,想必結果還是令李家滿意的。

    第二日,李慕便帶著夏荷去看了他剛買下的一處別院。

    這院落是許久前饒南鎮上一個員外建的,奈何後來這員外家家道中落,後人想要賣這房子,又太大了,要價不菲,饒南鎮上少有這麽富裕的人家,一直也沒能賣出去。見李慕在尋一處安靜又足夠寬闊的地方,那家人便托人聯係上了李慕,還將價錢又壓了三分,算是賣給這舉人老爺一個麵子。

    隻不過院子已經空了好多年,都開始破敗了,李慕算了算時間,實在是來不及收拾了,隻好讓夏荷自己忙活去。

    夏荷擼了擼袖子,道是:“這點小事,難不到我的!”

    李慕看了一眼員外家的院子,依稀還能看得出舊日的大氣華貴的模樣來。又想了想夏荷的脾性,怕他定是要將這院子裏的異花奇石連同雜草一起,全部鏟掉,改種大片玉米地吧。

    想到這兒,李慕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架子道是:“這裏倒可以種點淩霄,夏日裏來這兒,涼涼爽爽地,要好過得多。”

    “淩霄是什麽?”夏荷這麽說著,繞著那爬架轉了一圈,搖頭道是:“這架子太高了,種瓜好像不太合適,還是矮一點的好。”

    李慕:“……”

    “我聽說,你那芸哥要嫁人?”夏荷問道是。

    “明日吧。”李慕道是。

    “不知道縣裏來人娶新婦是個什麽模樣,那個秦公子,會不會也牽著匹馬來,讓兩個人策馬同行呢。”夏荷念起了在槐鎮瞧見的那一場婚事,道是。

    李慕搖了搖頭

    ,笑道:“芸哥不會騎馬,就算是牽了馬來,估計著要把他綁在馬背上,才能帶迴去吧。”

    奇怪夏荷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李慕道是:“夏荷,不然我們再辦一場婚事,咱們一起騎馬遊街?”

    夏荷忙道是:“可我也不會騎馬啊,你要把我綁馬背上麽?——再者說,咱們已經成親了呀。”

    想了想,夏荷又說道:“慕哥明日就要趕去府學了,還是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吧。——對了,你今年過年,可還迴來?”

    “迴來的。”李慕道是。

    夏荷點點頭:“那就好,你要是三年都不迴來,我怕金寶就忘了你這個爹爹了。”

    李慕一笑。

    結果第二日李慕車馬剛行,忽然就下起了雨。

    那秦家公子還真是騎馬來的,被淋在了半路上,為了不錯過吉時,竟然就這麽冒著雨,甩開儀仗,衝到安樂村來了。

    他跳下馬,踹開正不知所措的李老六家家門,一把把穿著紅衣的李芸給扛走了。兩個人的大紅衣裳,在雨中很快便被淋透,貼在了身上。

    李芸一邊掙紮,一邊道是:“放我下來!這雨這麽大,你還來折騰什麽呀!”

    “咱們去鎮上住一晚就是了——你的嫁妝呢?”

    “哼,那窮鬼哪裏出得起嫁妝?”李芸也不管李老六還聽得見,就這麽罵出來了。有那麽小貓兩三隻的冒雨來瞧熱鬧的人,聽到這話,都等著瞧笑話呢。

    秦繁瞧了一眼李老六家因自己家的聘禮而裝扮一新的屋子,哼了聲道是:“我就知道給你家的聘禮就像是肉包子打狗,沒關係,在鎮上我還備了一份呢。”秦家聘禮給的足,打著讓李家當嫁妝再送迴來的算盤,秦繁知道李老六會貪,倒沒想到他會貪這麽多。

    幸而他多了個心眼,早就將鎮上自己給李芸準備好的屋子裏塞滿了。秦繁一向懶,但在李芸身上,難得地上心。

    眼看著儀仗一個個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的模樣,秦繁也不去管他們,打馬就跑。

    剩下一堆吹吹打打的,不知該做什麽才是。

    而夏荷,則是被困在了屋子裏。

    幸好這新得的院子,破敗歸破敗,但還沒到會漏雨的地步。夏荷趴在窗邊,望著往慶陽去的方向出神。身後的蘭娘在絮絮叨叨:“怎麽好好地又要搬,二姑爺是在想做什麽呢?”

    夏荷道是:“是你兒子我要做大事。”

    “你?”蘭娘愣了愣,她可沒指望著自己這小兒子還能有什麽天大的出息。

    夏荷點點頭,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從玉米是怎麽被強塞到李家手裏開始講,直到講到它又是怎麽搖身一變,成了薛家的一處功績的。

    蘭娘聽了,氣不打一處來。

    倒是張十一抬了抬眼皮子,道:“本就是那姓薛的的治下種出的,自然是算他的功績。——你還想搶不成?那你就先混上個官做啊!”

    “我當然要搶,我不但要種出玉米,我還要種最好的,還要讓天子知道是我種的!”夏荷道是,緊接著把他那從慶陽帶迴來的寶貝展示在自家爹娘麵前,道是,“這是在慶陽買到的,另一種玉米。”

    張十一瞧著興衝衝的夏荷,皺眉,思索一番,心道是,這也不失為一種劍走偏鋒——倘若當今天子真的重農事的話。

    隻是可惜了他張家世代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怎麽就出了夏荷這麽個不愛讀書的呢?張十一心底裏還是頗有些怨念。

    夏荷隻是望著窗外,唉聲歎氣道是:“今年播種都晚了十幾天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行,我還想著這兩天把院子都收拾利落了,結果下了這麽大的雨,又要耽擱些日子了。”

    “那你就抽空讀書!”張十一丟了本書過來。

    夏荷咧嘴,不想接。

    張十一瞪了他一眼,夏荷灰溜溜地抱著書躲進內屋了。

    蘭娘見狀,這才低聲問道:“當家的,夏荷這主意……可靠得住?”

    “聞說那賢王世子是個怪人,一點架子都沒有,跟那做媒婆子的都混得開。——就是不知這話傳到饒南這兒來,還能有幾分真了。”張十一道是,饒南鎮上能得到的消息終究比安樂村要多上許多,盡管張十一盡量地不想去多加探尋,遵循著紫機道人的說法,低調一些,但單靠旁聽來的,也知道了不少梁京那邊的消息。

    打從心底裏,張十一還是惦念著那個他幾乎從未踏足過的故土的。

    夏荷理解不了張十一的這種念想,更沒能聽見張十一都給他選好了的人選,隻是在內屋裏一點一點地將玉米粒摘下來,盡可能地完整。這活計很需要耐性,夏荷這麽個沒耐性的人,也隻有在麵對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才會格外仔細了。

    他將玉米粒分成好幾堆,然後繼續望著窗外,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劃分這院子,就差動手了。

    想美了之後,夏荷喜

    滋滋地,緊接著,卻又開始惦念起了李慕。

    不知道李慕被淋在了路上,他租的那馬車能不能完全地擋著雨,又能不能盡快找到地方落腳呢?夏荷擔心著。

    蘭娘一進內屋,見到的便是夏荷這滿是憂心和思念的模樣。

    她又是一陣心酸,瞧夏荷同一個男人墮入情網,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才好。幸而李慕要去府學念書了,足足有三年時間,可以讓兩個剛成長為男人的少年郎再多思考一些,等他們能冷靜下來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堅持之前的決定。

    蘭娘這麽安慰著自己,隻希望兩邊都隻是一時衝動。

    第二日,天放晴了。

    夏荷特地圈出了一塊地,對蘭娘道是:“娘,這裏咱們就用來種菜吃吧,剩下的地方都交給我。”他扛著一把竹竿,“我從廂房裏翻出來的,正好可以搭個瓜架子呢。”

    蘭娘瞧了瞧夏荷給自己圈定的地方,又瞧了瞧夏荷要種玉米的地方,皺眉道是:“讓你爹來幫你吧,你一個人種這麽多地,哪兒行啊。”

    “不用不用,爹不是還要去鎮上做工嗎?”夏荷道是,又嘀咕著,“我自己來吧,爹也未必知道我要做什麽。”

    蘭娘有些奇怪,不就是種個地麽,還能做些什麽?

    夏荷和蘭娘兩個人將這院子裏的雜草都除盡了,蘭娘還有些惋惜。

    夏荷可瞧不出原先的布局怎麽樣,趕緊開始忙活他的去了。

    蘭娘瞧了半晌,才瞧出來夏荷嘀咕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夏荷這地種得的確是巧,怪道是他敢說,他能鑽研出這玉米該怎麽種才最好。

    隻是,三年時間,會不會太短了?

    夏荷一邊鋤地,一邊快活地哼著小曲,心裏頭惦記著,不知道李慕走到哪兒了,說好的一到慶陽就給自己送信,什麽時候那信才會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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