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仰躺著,拍著自己身畔空出來的半張床位,見李慕沒動,思量半晌,以為李慕是嫌棄他占的地方多,於是又往裏麵縮了縮,道是:“我可以占再小一點的地方,這張床也大,咱們兩個完全躺得下嘛。”

    夏荷全然不知自己的模樣在李慕眼中看來是怎樣的誘惑。李慕怕自己的神色異常,會嚇到夏荷,甚至都不幹去看。夏荷見李慕沉下了臉來,還擰過臉去,更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幹脆蹭到了床畔,卷起被子蓋在身上,笑嘻嘻道是:“要是慕哥你怕晚上睡覺會跌下去的話,我睡外側也是可以的!”

    “唉。”李慕歎了一聲氣,摸了摸夏荷的腦袋,“你睡裏麵吧,我才怕你睡覺不老實呢。”

    “怎麽會!”夏荷忙自揭短處,“我小時候睡覺倒的確不老實……不過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還跟姐姐們睡在一處呢,冬梅姐嫌棄我,我要是敢睡覺到處亂滾,她就會弄醒我。這麽折騰了好幾年,我哪兒還敢夜裏亂翻身!”

    而後,夏荷又道是:“別拍我腦袋了,再拍就要把我給拍笨了!到時候背不出書來,我就跟我爹說,都怪你!”

    “好,夏荷也是大人了,不拍你了。”李慕道是。

    夏荷嘀咕:“慕哥你也隻比我大兩歲而已,怎麽這話說得,倒像是我爹娘那個年紀的人似的?”

    “睡吧,明日還要早起。”李慕隻笑了笑,沒接話,對夏荷道是。

    “哦。”夏荷便卷著被子,打了個滾,又到靠牆的那一側躺下了。

    他將棉被裹在自己的身上,打了個哆嗦。三月雖是已然開春,涼意卻還未散盡,夏荷才剛剛把自己身下的那一處焐熱了,緊接著卻得迴這還涼的地方,隻好將自己團成個球,好存住暖,然後在被窩裏,不情不願地將外衣給脫了下來,丟到被子外頭去。

    李慕卻是在床頭邊寬衣,將外衫疊整齊,擱在一旁後,見夏荷胡亂丟的衣裳,頗有些看不過眼地搖了搖頭,給他拿過來,整理一番後,也好好地放在了一旁。夏荷又嘀咕道是:“瞎講究。慕哥,你再不躺過來,我剛剛給你暖熱的那地兒就又涼了。”

    “秋月可比你整齊多了。”李慕搖搖頭,笑道是。

    “我二姐那可是家務的一把好手,才十歲就可以幫娘收拾家裏呢。”夏荷道是,“我哪兒能比呀……”

    “你也有你的好。”李慕安慰道是,又停頓了半晌,才終於躺了下來,用背靠著夏荷。幸而這床

    的確夠大,兩個人又無需合用同一床被子,李慕此時感覺不到夏荷的體溫,又瞧不見他的模樣。

    李慕心底裏鬆了一口氣,就這樣吧,假裝他沒在自己身後,那麽近的地方。

    外頭天還沒黑透呢,夏荷一點也睡不著,眼睛亮亮地。聽李慕誇自己後,他想了想自己的好,是指什麽?“我種地也是一把好手,比我爹都厲害呢!”這一點上,夏荷倒的確可以得意一番。

    “嗬。”李慕喉頭間滾出一聲輕笑。

    夏荷話音剛落,又自己哀歎了一句:“不過這算是什麽本事呢,也就是力氣大一些嘛。”他將自己的手伸出了被窩,一把伸到李慕背上,“慕哥,咱們來比比力氣吧!”

    “那我輸定了。”李慕道是,“夏荷,快去睡。”

    “哎,睡不著啊。”夏荷將腦袋埋在枕頭裏,使勁兒蹭著枕頭搖頭,“白日裏坐了一天的車,沒什麽事做,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沒地兒使,哪能睡覺啊。”

    再者說……

    夏荷也背靠著李慕,偷偷地紅了臉。

    他跑出門時沒盤算過兩個人要睡在一間屋的可能,才剛邀請李慕同床共枕時也並未多想。如今閑下來了,夏荷卻琢磨起了一件事。連帶著在路上的時間,這一趟出門,兩個人在一個屋子裏,要住上近一百個晚上呢。

    萬一哪天早晨,他瞧見自己的褻褲,又被自己給弄髒了,該怎麽當著慕哥的麵兒去換啊。

    夏荷仔細想了想,上一迴褻褲被弄髒好像是五天前的時了,前些日子用功讀書,每日入眠的時候腦子都暈暈乎乎的沒功夫琢磨這些。今日他無所事事了,晚上,不會……

    想到這兒,夏荷不止是睡不著,甚至有些不敢睡了。

    他抓著被角,張著眼睛。

    李慕將他撕扯被角的悉悉索索的聲音聽了去,又催促道是:“睡吧。”

    “……唔。”夏荷應下來,卻還是睜著眼,半晌小聲說,“慕哥,要不,咱們說會兒話?”

    李慕便問道了:“怎麽,莫不是不習慣與別人一起睡嗎?”

    “嗯……”夏荷掰著指頭,盤算了下,“好像自打冬梅姐十歲,爹爹就說,我們那張小床太小了,然後多給我們打了兩張床,讓我們姐弟三個分開睡了。”

    自那之後,冬梅、秋月漸漸長大,先後嫁人成家,張十一又將那兩張小床拆了去,那小屋便隻屬於夏荷一人的了。他“嫁”入

    李家後,更是有一個自己的小院。再後來,又迴家後,鎮上那小院也沒少他自個兒的一張床。算起來,夏荷這可真是許多年沒跟旁人睡一起了。

    李慕隻好道是:“你早晚是要習慣的。”

    “對呀,咱們要一塊兒住好幾個月呢。——慕哥,你不必管我,你這個快要做舉人老爺的可得休息好了。”夏荷點頭。

    李慕悵然,沉默片刻後,又道是:“我不是說這個。”

    “哎?”夏荷茫然起來。

    李慕一聲歎道是:“你以後要成家,有你自己的妻子。自然會……”他頓了頓,接不下自己的話。

    “……”夏荷並未曾想到李慕會忽然提及這些,愣了下,才磕磕絆絆道是,“我……我沒想過這個……啊……”

    “快了,不過再有幾個月,你就可以娶妻生子了。”李慕道,不知是在勸說夏荷,還是在提醒自己。

    夏荷卻是沉思片刻,才小聲道是:“我總覺得……怪怪的。慕哥,我實在是想象不來。我兩年前,還滿心以為自己是個女孩子,應該相夫教子。”

    聽夏荷這麽說,李慕心底裏有些酸楚。他隻好轉過身來,安撫似的拍著夏荷的肩膀,道是:“沒關係,日子還長呢,你可以慢慢去習慣。”

    李慕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帶著幾分真心、幾分不甘和幾分哄騙,說完後,他隻能自己又轉身迴去,繼續背對著夏荷,不去看夏荷亮著的眼睛。

    他在心底裏對自己說,好好睡吧,不要多想了,盡量讓自己摒除來自外麵的一切。第二日又是新的一天,舟車勞頓的一天,自己不該有這個閑心去胡思亂想,還不如在心底裏默解一遍經義。

    他默誦著寡淡的聖人之言,終於漸漸地陷入了沉睡。而身後的夏荷,則擔心了半晌後,沒能抵過夜深後陣陣襲來的困意,也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車夫便來叫兩個人起床。李慕睡足了,應了一聲後便坐了起來,收拾妥帖後,見夏荷將被子捂在頭上,似是被打攪了深眠,十分不滿的模樣,隻好去搖了搖夏荷,道是:“夏荷,起來吧,該走了。吃點東西,等會兒路上你可以接著睡。”

    夏荷這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接過李慕遞來的裙釵,剛要掀開被子穿衣,一摸,那醒來時紅撲撲的臉,霎時白了。

    李慕皺眉,以為夏荷哪裏不舒服,忙問道是:“怎麽了,夏荷,可是有什麽不妥?”

    夏荷

    白了的臉色又紅了起來,低下頭去,小聲道是:“沒……沒什麽……慕哥,你將我的包袱拿來,好不好?”

    李慕遞了包袱過去,哪裏會相信夏荷說的“沒什麽”,不放心地站在床頭,沒錯開半分眼神地盯著夏荷。

    夏荷沒好意思被李慕這麽盯著換褻褲,悶了半晌,才問道:“慕哥,你能不能迴過頭去?”

    李慕與夏荷僵持片刻,見夏荷著實堅持,他實在是執拗不過,轉過身去。

    夏荷三兩下換好了褻褲,手裏握著髒的那條,卻不知該怎麽在李慕瞧不見的情形下,將褻褲拿出去洗了。

    聽身後沒了動靜,李慕半側過身來,問道是:“好了嗎?”

    夏荷一驚,趕緊將褻褲藏到了被子裏,道是:“慕哥你先別看!”

    隻可惜他動作終究是慢了半拍,李慕已經看去了他剛剛捏在手裏的東西。

    同為男子,李慕隻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夏荷這是在苦惱什麽。他笑了笑,道是:“這是好事,證明咱們夏荷是個大人了,你不必怕成這樣。”

    夏荷一聽,嘀咕起來:“娘說的什麽yin夢魔,果然也是在騙我?”

    不過剛一說完,他自己卻搖了搖頭,不太相信。蘭娘為了哄騙夏荷,讓他相信自己是個女娃,這些年可編了不少瞎話,後來終究礙著臉麵,並未同夏荷細細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夏荷幹脆就當蘭娘說的多是假話了,唯獨這yin夢魔一事,他卻覺得,蘭娘應該沒有亂說。

    誰叫他每迴清早瞧見這白濁之物時,都能隱約記起夜裏做了那古怪的夢?尤其是今日,夏荷是被從酣夢中叫醒的,清醒過來後,隻需略一迴想,那夢中的場景便更一清二楚了。

    他夢見的是兩個男子赤tiao條地抱在一處,甚至今日這迴,他還能想起,一如兩年前自己頭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一般,這兩個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和李慕。

    想到這兒,夏荷埋下頭去,更不知該有何顏麵麵對站在自己麵前,關切著自己的李慕了。

    “哪裏會是什麽夢魔?”李慕道是。

    夏荷卻奇怪道:“可我……的確是夢見了……”

    李慕卻以為夏荷是夢見了那男女歡好之事。其實這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夏荷今年都十七歲了,他在夏荷這麽大的時候,甚至都做了父親。隻是心底裏難免有些酸澀,李慕卻撐著笑,道是:“夏荷這是想媳婦了,這很正常,男娃都會

    這樣的。等慕哥迴去,問一問同窗好友,誰家有待字閨中的女兒,好給咱們夏荷相看。”

    “不是想女人……”夏荷小聲辯解道是。

    他還不知道赤tiao條女人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呢,所了解的也不過是書上寫的幾句形容。夏荷眼珠子一轉,問道是:“慕哥,既然你說男娃都會這樣,那你為何沒再娶親?——你就不會想嗎?”

    李慕被問住了。

    良久,他才道是:“好了,夏荷,這兒有盆水,你將褻褲一洗,咱們趕緊下去吧,在路上晾就是了。再不走,要耽擱行程了。”

    夏荷瞧得出李慕似是很不樂意提及這個話頭的樣子,隻好乖乖地跳下床去洗褻褲了。一邊搓,他一邊迴頭瞧李慕,心底裏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惹李慕不高興的的話了?

    李慕卻隻是斜倚著床頭,翻著手中的書,再度地努力叫自己沉浸在聖賢字句裏。

    這些年李慕在夏荷麵前早已不扳著那張臉了,再度瞧見李慕這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夏荷可是看出了他的複雜心緒,自覺都是自己的錯,夏荷不敢再看,趕緊將褻褲搓洗幹淨了,使勁兒擰了擰,挪到李慕麵前,小聲道是:“我好了。”

    “那走吧。”李慕道。

    夏荷“哦”了一聲,跟在李慕身後,決定自己今日要好好表現,一出門,便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來,使自己瞧上去像個大戶人家的娘子。

    一路繃著臉撐到上了馬車,夏荷這才縮到角落裏去,小心地問李慕道:“慕哥,你還生氣不?”

    李慕奇怪地問:“我哪裏生氣了?”

    “可我瞧你……”夏荷話說了半句,又給咽了下去。李慕那的確不是生氣的樣子,但比生氣要複雜多了,“反正……慕哥可得心情好一些,心情好了,鄉試才會順暢呢!你要是不高興的話,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

    李慕這才反應過來,夏荷怕是瞧出了自己才剛的心緒不佳,安慰自己呢。他笑著搖搖頭,本想再拍一拍夏荷的腦袋,剛一伸出手卻想起來夏荷已然不喜歡這個動作了。隻好收迴了手,李慕道是:“無事,不是你的錯。”

    夏荷心底裏嘀咕,明明是因為聽了自己的話,慕哥才這樣的,怎麽就不是自己的錯了呢?

    幸而不久之後,夏荷終於明白,這兩年李慕對自己抱著的,究竟是怎麽樣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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