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明日便要迴書院了,本是問李芸要不要一同前去,心情大好的李芸卻忽然沉默了下來,半晌後,搖搖頭道是:“罷了,當年是我太衝動,走的時候還對先生說了過分的話,現如今哪有顏麵再迴去。”

    勸說無法,李慕也隻能任由李芸留下了。

    李芸現在是不敢見書院的先生們,又不想見自己的祖母和父親,打著主意,盡管被秦繁一攪和,族老們並沒有罰他,也沒有讓李六嬸離開祠堂,那他便住進祠堂,照顧娘親好了。李老太太不知是真心還隻是寬慰,連誇他有孝心。倒讓李芸頗有些不好意思,他混蛋事做多了,每迴迴家不是挨罵就是挨打,要不然就得看他娘抱著他哭,已然記不得,自己上一迴被人誇讚是什麽時候了。

    等到日頭終於西落,眾人各自迴房歇息。夏荷倒還惦記著昨日半夜三更那李芸都睡不著,不敢再出去,老老實實地窩在了被子裏。

    想要睡下,奈何躺在一旁的金寶可不老實,忽然間打了個滾,把那肉嘟嘟的小身子整個糊在了夏荷的臉上。

    夏荷無奈地睜開眼睛,把四肢都扒在自己腦袋上的金寶給弄下來,往被窩裏再一塞。瞧著金寶那亮晶晶的眼珠子,精精神神,心底裏一聲歎,怕這娃娃剛剛是睡多了,現在睡不著了。

    金寶不睡,就要有人陪著他玩,不然他一個人躺在那兒,沒多久就得哇哇大哭。夏荷隻能把金寶攬住了,輕輕地拍他的後背,好好哄著。見金寶要吃指頭,把指頭從他嘴巴裏拿出來,卻沒看住,這小家夥又抓住了被角,往嘴裏塞。

    夏荷又給抽出來,牢牢地盯住了金寶,卻忍不住一陣陣犯困,沒過多久,他頭一歪,倒在了一旁。

    金寶哪裏知道是怎麽迴事,隻知道小姨姨不肯理會他了,在夏荷懷中肉蟲子似的拱了兩下,沒把夏荷給拱起來,沒多久,他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夏荷的耳朵正貼在一旁,被一震,終於又醒了。

    他皺著眉頭,衝小金寶擺出生氣的模樣來:“小姨姨告訴你多少迴了,不是餓了或者尿了,不許哭,哭不是好孩子。”

    小金寶的迴應是哭得更厲害。

    不指望這七八個月大的奶娃娃能懂事,夏荷也隻是說說罷了,一聲歎息後,他隻能再把金寶抱好了,繼續哄,哄到金寶哭累了,夏荷拿自己的衣角給他擦了擦,再一瞧,小魔頭終於睡了。

    夏荷打了個嗬欠,放心了下來。

    迷瞪了不

    知道多久,夏荷自覺睡得正香呢,金寶又哭了起來。

    這迴瞧時辰怕是該尿了,夏荷沒轍,再懶再困,也隻能爬出被窩,去尋早便準備好的尿布給換上。剛換好,忽然聽外頭有人敲門。

    “誰?”夏荷抱著金寶,問。

    “……是我。”聽聲音,竟是李慕。

    夏荷有些奇怪李慕怎麽還沒睡,但既然是李慕在敲門,他也便沒什麽戒心地去開了門。門外李慕正捧著油燈一盞,沒什麽防備,竟見到了夏荷就穿著裏衣的模樣。

    李慕忙擰過頭去,道是:“雖說是夏夜,但畢竟夜間天涼,你出了屋子,還是將外衫穿上的好。”

    夏荷摸了摸鼻子,道是:“哦,那你等等我。”說著,他又將門給關上了。

    未曾防備便被關在了門外的李慕,瞧著那一扇黑漆漆的門,靜靜歎了一聲。等了半晌,夏荷才再將門打開,問道:“相公,這麽晚了,來找我有事麽?”

    “我今日頗有些睡不著,聽金寶好像哭了好幾迴了,來看看。”李慕說道。

    夏荷以為他放心不下金寶,便道是:“沒事,他剛剛是尿了,我已經給換好尿布了,現在應該快睡了吧。”

    這話音剛落,那屋子裏還張著滾圓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的金寶,便似是聽見了姨姨在說他,要跟他作對似的,大哭了起來。

    夏荷:“……”金寶今夜倒是怪,許久沒見他這麽鬧騰了。

    李慕忽然笑出了聲,搖搖頭道是:“走,咱們進去看看吧。”

    金寶自然是沒什麽大礙,見了姨姨便張著手要抱,見了李慕,像是沒瞧見似的,把腦袋往夏荷懷中一窩。夏荷一抱起金寶,這小娃娃就不哭了,他拍了兩下,撇撇嘴,道是:“怕是這奶娃娃知道他爹爹今日在家,還來看自己了,所以才睡不著?金寶,你說是不是?”金寶自然不會迴答,把頭往夏荷懷裏鑽得更深了,配合著這動作,倒叫夏荷才剛那話,顯得格外假。

    李慕將油燈放下,摸了摸金寶的腦袋。小娃娃特有的柔軟讓他心頭暖了許多。

    夏荷忽然便說:“相公今晚上都沒笑,剛剛終於笑了,想是心情好多了吧?”

    李慕道是:“我素日裏便不愛笑,隻是一晚上沒笑,很奇怪麽?”

    夏荷琢磨了片刻,道是:“跟平常日子裏還是不一樣的。往常的話,相公隻是不把心思顯露在外罷了。可今日,我瞧得出,相公似乎不高興吧

    。”

    李慕便沉默了下來。

    他不曾想竟有人能從自己的眉眼間瞧得出自己的心情,忽然間便似乎有了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李慕此時在想,不知這是否是那些夫子之言中不曾教導、隻在那些話本中才有的,叫才子佳人飛蛾撲火的東西呢?

    他在盞燈之下細細打量夏荷,年輕人懷中抱著他的孩子,神色盡是溫柔繾綣。李慕忽然心中一動,在那一刻似乎忘記了什麽禮義廉恥,伸出手來,將夏荷連同金寶一起,摟在了懷裏。

    夏荷未曾料到李慕的這一舉動,抬起頭來,看著李慕,喚了他一聲:“相公?”恰逢這時,金寶被爹爹和姨姨夾住,頗有些悶得慌,費勁地擰了下身子,也將臉衝上。在李慕看來,便是四隻亮晶晶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瞧。

    他笑了笑,摸了摸金寶,又摸了摸夏荷,放開了手,道是:“無事,我隻是想……”

    夏荷瞧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但李慕卻隻話說了半句,便沒有再說下去。

    二人之間便忽然沉寂了下來,但沉默中卻意外地不存在著尷尬,似乎是因為,哪怕隻能聽到彼此喘氣的聲音,也覺得心滿意足似的。

    半晌,夏荷忽然動了動,先是將金寶擱在床上,而後拎了兩隻小板凳,道是:“咱們去院子裏坐坐吧,這下過雨,今晚的月亮倒是不錯。”

    他將凳子在院子裏擺好,兩邊都是高高的玉米,坐在這走道之間,李慕忽然頗有種於竹林間有一小屋的恬適滿足之感。盡管坐在板凳上的姿勢並不文雅,但此時李慕也懶得計較,伸開腿坐在上麵,拍了拍旁邊的板凳,對又迴屋去抱金寶迴來的夏荷道是:“來,坐下吧。”

    “相公現在可以跟我說,今晚為什麽不開心了麽?”夏荷坐下後,歪頭問道。

    李慕思索片刻,忽然道是:“我今日見那秦繁,竟忽生出一種想要揍他的衝動。要知道,我一直都是恪守君子動口不動手之人。”

    夏荷哪裏知道秦繁是誰,一琢磨,怕是今日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吧。他便點點頭,道是:“定是那人把你氣狠了,那便狠狠揍就是!——相公你要是打不過的話,我可以幫你揍他!我力氣可大了!”

    說罷,夏荷還比劃比劃拳頭,像是若秦繁站在自己眼前,他真就一拳會揍上去似的。

    李慕知曉夏荷並不是在開玩笑,但夏荷這個樣子,卻隻能讓他覺得夏荷分外地可愛。他嘴角上的笑終於掛

    住了,不曾再垮下來。

    夏荷反而安慰起李慕,道是:“我總覺得,書本上講的雖是大道理,卻著實太累了。你周旁都是講道理的人,那你自然該跟大夥兒一起講道理。但你要是掉進了一個強盜窩,那哪兒還有什麽道理可講,自然是拳頭好用嘛。要是相公覺得,跟某些人沒理可講,就不要再撐就是了。”

    “說得好,對那家姓薛的,合該比他們拳頭硬,直接揍臉上才是!”李慕心中鬱結已久,此時竟說出了這等的話,話音一落,他被自己嚇了一跳,瞧夏荷,卻是歡喜模樣,還給他鼓掌。

    半晌,夏荷像是反應過來什麽,道是:“咦,那姓秦的,跟那姓薛的一家有幹係?”

    “他母親是薛家人。”李慕道是。

    夏荷又琢磨了片刻,恍然道:“那便是芸哥招惹的那個權貴?”

    “正是。”李慕點頭,道是。

    “若是芸哥要在祠堂住下,那咱們可得守好了祠堂,不然怕是得叫那人闖進去。”夏荷並不知道秦繁已然闖過李家祠堂了,這麽說道。

    他認認真真地在為李家盤算的模樣,讓李慕心中一軟,攬著夏荷的臂膀,道是:“你說的是,我明日見四叔,托付於他,讓他安排家裏的子弟們輪流看守住祠堂才是。辛苦你了。”

    “這是在給咱們家出主意嘛,再者說,我就是動動嘴皮子,哪裏辛苦了。”夏荷奇怪地迴。

    夏荷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聽在李慕耳中,他忽然便想……

    李慕的腦袋裏冒出了一個他從來未曾想過的念頭,但既然思緒已被那年頭占據,他隻能被那想法操控著,一點點,一點點地彎下身子,湊近夏荷……

    忽然,他聽到了咕嚕嚕的聲響。

    夏荷紅著臉,捂著自己的肚子:“我餓了。”

    李慕:“……我去廚房,給你拿些吃的?”

    “不用!我有饅頭……”夏荷這麽說,剛想去掏,忽然記起這是在李慕麵前,便猛地站起來,躥迴了屋子。

    夏荷確定李慕看不見了,才摸出饅頭來。剛啃兩口,忽然他似乎聽到自己房頂上被人踏了一腳似的。

    夏荷便探出頭來,努力往上瞧,什麽都沒看見,隻能問李慕道:“相公,剛剛你有沒有看見屋頂上有什麽東西?”

    “沒有,怎麽?”李慕道是。

    夏荷隻能搖搖頭:“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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