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這一晚都沒能睡好,第二天便起晚了。

    他一向起的比林嬸還早,這一天等他起床的時候,李老太太都早醒了。林嬸正憂心忡忡地坐在他的床前,弄得夏荷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呢。

    “怎麽了?”他一睜開眼就問。

    問完這句,夏荷正打算爬起來,卻又被林嬸摁了迴去:“夫人你趕緊躺下,是哪裏不舒服嗎?”

    夏荷眨眨眼睛,動了動脖子,林嬸這麽一問,他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落枕。

    又被林嬸塞進了被子裏,夏荷十分無奈道:“林嬸,我沒什麽不舒服的,就是脖子有點疼。”

    “那可得好好休養!沒發熱就太好了。”林嬸大抵還是惦記著昨兒個見夏荷滿身汗地坐在床頭,被魘住了的樣子,生怕他今天起晚了是因為著了涼。

    夏荷瞧了瞧屋外頭,驚覺天大亮了,甕聲問道:“相公和母親用飯了嗎?”

    “老夫人年紀大了,經不得餓,到點便用了,老爺等著您呢。”林嬸道,“我這就去叫老爺過來?”

    “噢。”夏荷點點頭,然後嘶地抽氣,這脖子可真痛啊。

    不多時李慕便趕了過來,身後跟著林嬸端著今日的飯食。李慕從別的屋子裏找來張小桌子,跟張家的差不多,都是擺在床上用的,然後便將夏荷連著被子扣在裏頭,扶著他坐了起來。

    林嬸便張羅著將吃的喝的都擺上了。

    夏荷這才察覺自己的腹中空空。他一向是早早起來,吃了饅頭,再陪李家母子用飯,今日這個時候起,等於已經錯過兩頓飯了。他便高高興興地拿起筷子,不忘招唿李慕坐下道:“相公一起吃吧。”

    李慕淡淡地點點頭,道是:“等會兒吃完了,讓林嬸將這些撤了,我去把你的字帖拿來。”

    夏荷便立時垮了臉:“那東西怎麽搬迴來了啊。”

    “嶽母昨日帶過來的。嶽父說了,讓你不要疏於學業,這是磨練你的性子的好法子。”李慕道是。

    夏荷抿唇,說道:“其實爹爹可喜歡這些東西了,他眼饞許久了,我做女兒的,怎麽能霸占爹爹的心愛之物呢?不如等會兒叫林嬸把字帖和筆墨都送去吧。”

    李慕訝道:“嶽父喜歡?”

    夏荷趕緊點點頭。

    李慕便說:“家中文房四寶為數不少,等我挑選一二,托林嬸帶過去。至於給你買的那些,都是照著女子的偏好挑選的

    ,想必不適合嶽父。”

    夏荷覺得自己對著飯都吃不下去了,李慕這簡直是斷了他偷懶的念想。

    他跑迴李家,一是擔心自己院子裏的那方玉米田,李家剩下那四口人可沒一個會下地的。二也是在家中被張十一實在是拘得厲害,想李家人大約能管束得鬆一點。

    卻沒曾想,到了李家,他還是得乖乖在床上呆著,不能下地亂走,再扯開腿上那還沒長利索的口子。

    林嬸頂多是一臉擔憂地盯著他,不會說什麽,李老太太則是得看好金寶,不讓金寶多鬧夏荷,沒什麽時間管他。唯獨李慕,似乎又不用去書院了似的,專門攔著夏荷,不讓他做這個、做那個,最好是乖乖呆在床習字念書。

    夏荷掙紮:“你讓我去外頭看看!那可是玉米呀,貴的要死呢!萬一沒照料好,傷著了,那……”

    李慕淡淡道:“家裏隻是多出了點錢,即便是顆粒無收,也不會短你飯吃的。”

    “那……那還有我爹娘那兒呢!”夏荷說,“我得跟我爹商量著怎麽種才好,我家裏山上的地裏可都種了這東西了,萬一真沒個收成……”

    “有李家在,也不會短嶽丈家的吃的。”李慕十分耐心地勸說,“還有其餘種了玉米的人家,萬一這東西沒了收成,還有咱們李家人供應,包他們安然地過了下年。”

    夏荷沒了話說。

    半晌,他隻好小聲嘀咕:“可我想好好地種出玉米來。這東西……要是真的跟那些老爺們說的似的,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再也就沒有人挨餓了……”

    李慕心頭忽地觸動了,他無奈地歎了一聲,拍了拍夏荷的肩膀,道是:“好,我扶你去院子裏坐著,你就看看,哪裏需要動手的,讓我去,行了吧。”

    夏荷半抬起頭來,一臉的不信任,他還惦記著上一迴李慕差點拔了他的玉米苗的事呢:“你又不會做,你再毀了我的苗子,怎麽辦呐?”

    李慕咳了一聲,顯然並沒有忘記自己上迴做的蠢事:“現在這玉米苗子已經躥這麽高了,同雜草長得不像了,我是不會再認錯的。”

    說的也是,夏荷想了想,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打算再給李慕一個機會。

    他伸著腿坐在院子裏,東瞧西看。而李慕隻能撩起袍子擼起袖子,蹲在地裏聽夏荷指揮著幹活。李慕打小便不用下地,衣箱裏的所有衣裳都是書生常穿的長衫,此時也無奈隻能穿著長衫做活了。夏荷見他的樣子,想笑卻又

    覺得當著李慕的麵笑起來不太好,便捂著嘴巴,肩膀發顫。

    李慕動起手來,才察覺自己將地裏的活計想的太輕鬆了。他一向隻見夏荷在這小院子裏躥來跳去,像小鳥兒似的,活潑又輕巧,真等自己上了手,活沒幹多少,汗已經出一頭了。一轉臉,倒是見夏荷在那裏笑得厲害。

    李慕頗有些無奈,道是:“不要笑了,還有哪裏要做麽。”

    既然被李慕察覺了在笑,夏荷便不捂著嘴了,改捂著肚子,要不是腿上還有傷,脖子還在酸,他大概就會打滾了。

    “夏荷。”李慕叫了他一聲,不知道有哪裏可笑了。

    夏荷憋住了,扯著嗓子喊:“林嬸,林嬸!有熱毛巾沒,拿條過來!”

    “哎!”林嬸隔著牆應了下來,不多時拎著毛巾過來了,問道,“夫人要毛巾做什麽?”

    “給相公擦擦,瞧他幹了這一點活就一身的汗。”夏荷點了點李慕,自己卻沒打算動彈。

    林嬸瞧了瞧李慕,又瞧了瞧夏荷,卻將毛巾塞到了夏荷手裏頭。

    夏荷頗有些茫然,自己不是個傷號麽,一個個都不讓自己動彈一下的,怎麽這就要自己站起來去給李慕擦汗了?

    林嬸不吭聲,隻是用眼神瞄著李慕。沒多時,李慕就反應過來了,站起來到夏荷身邊,又蹲了下來。

    夏荷沒轍,反正也隻是順手的事,他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手,就給李慕悉心地擦了擦汗珠子。等忙活完了,林嬸早就不知道哪裏去了。

    夏荷嘀咕:“怎麽林嬸非要塞給我呀。”

    李慕便解釋道:“我與林嬸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夏荷你可是我娘子。”

    “噢!”夏荷便覺得可以理解了,點了點頭。

    等過了一會兒,他才覺察到哪裏不對,不是還可以讓李慕自己擦麽?

    轉頭想跟李慕說這個事兒,卻又見李慕還蹲在田裏,毫不顧忌他秀才老爺的形象,沒有自己的指使,也十分自覺地在細細分辨,哪些是需要拔掉的雜草。

    夏荷便抿著唇,唇角勾起了弧度,喚道:“你別忙活了,我這腿再過兩日痂結的結實了,便可以動了,到時候我自己做便是。你趕緊換身衣裳去吧,幹個活兒不利落,還沾了一身泥……”

    李慕手裏還抓著根好不容易薅出來的草,以為夏荷在嫌棄自己。但抬起頭來,卻見夏荷眼中,並沒有任何鄙夷。

    李慕便

    安下心來,見夏荷在捂著自己的後頸,才趕過去問道:“怎麽了?”

    “昨兒個睡的不好,落枕了。”夏荷扁嘴。

    李慕便將自己的手覆在夏荷的手上,悉心給他按揉了起來。

    李慕的手比夏荷要大上一圈,指肚上有著拿筆留下的薄繭,撥弄琴弦似的為夏荷揉著頸子,讓夏荷覺得舒服極了。

    這一舒服,居然又有困意席來。夏荷打了個嗬欠,李慕怪道:“怎麽又困了?”

    “不知道啊……大抵是昨日睡的真的太少了吧。”夏荷眯著眼,說。

    李慕無奈道:“別睡了,不然今晚該睡不著了。”

    “嗯……”夏荷雖然答應著,頭卻一點一點地,困得不行的樣子。

    李慕隻好陪夏荷說話,讓他能清醒一分:“昨夜是金寶鬧得厲害嗎?怎麽就沒睡好?”

    “沒,金寶昨晚上挺乖的,起來吃了一次,尿了兩次,就讓人起了三迴。”夏荷數著。

    “那是?”李慕頗有些奇怪。

    夏荷唉了一聲:“昨晚上做了奇怪的夢。”

    “夢見什麽了?”

    “夢見生孩子的場景了……”夏荷說,“好嚇人啊,好多血……”

    因著秋月便是因為難產而去了的,李慕手下一頓。他憶起了秋月走的那天,他隻能在門外站著,聽裏頭撕心裂肺的喊聲,見接生婆喊秋月用力,明明他覺得,秋月那麽喊,肯定是什麽力氣都用上了。而後便是林嬸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來,從早晨太陽剛剛爬起來,到傍晚太陽落下,最終,那產婆才抱著個娃娃出來,道是:“是個大胖小子,隻是……孩子他娘,沒能保住。”

    秋月那時還睜著眼睛,瞪得很大,是歪著頭的,卻並不可怖,而是眼底藏著溫柔。仿佛在她臨走前的那一刻,她瞧見了那個自己用命帶到這個世上的娃娃。

    李慕那時其實是斷了再娶的念頭的,他覺得自己大概再也沒法子眼睜睜地瞧著一個女人吃這種苦了。

    這種時候,他倒是有些慶幸夏荷是個石女了。李慕從那一日中迴過神來,瞧著還在自己眼前好生生的夏荷,攥著他的手,給他安慰。

    李慕這不吭聲,夏荷倒是更困了。半晌,他靠在李慕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續弦[種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歌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歌逝並收藏續弦[種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