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聽說義士已走,便感歎一聲,沉吟不語。他知道,這兩位都是俠肝義膽、見義勇為的英雄,最可貴之處就在於施恩而不望報。他伸手把信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放到袖筒裏了。因怕再發生意外,不便在街上停留。林則徐剛想吩咐起轎,就見本地的文武官員紛紛趕來,一個個渾身發抖,滿頭大汗,跪在欽差大人轎前請罪。林則徐不怪,問道:“你們可曾備下公館?”知縣答道:“迴大人的話,都安排好了,就設在縣衙之內。”林則徐立即吩咐:“起轎!把刺客押到公館問話。”

    且說林則徐來到公館,把地方官打發走之後,便到後廳休息。他斜身坐在床上,從袖內取出那封信,從頭到尾仔細觀瞧。隻見上邊寫道:

    大人來禁煙,

    廣州萬民歡。

    可恨英夷酋,

    暗設巧機關。

    前途多風險,

    事事有阻攔。

    懇請林青天,

    心要穩如山。

    為民除禍患,

    英名萬載傳。

    如用小民時,

    可找鄺東山。

    林則徐把信看完,輾轉思索,感慨萬千:鄺東山——此人是誰呢?為什麽捉住刺客,不見我麵?他捉拿刺客,是事出有因,還是巧遇?從信上不難看出,此人曉得的事情很多,必有一定的來曆。可惜沒有見麵,隻好到了廣州,再尋找他吧!林則徐想到這裏,把信保存好,又處理了幾份公事,便到寢室休息。

    掌燈以後,林大人起來,梳洗完畢,林升伺候他用了晚膳,又略略歇息了一會兒,這才吩咐升堂。林升領命,忙到外麵安排。頃刻之間,一切準備就緒,來到後廳,把林大人請到二堂。

    林則徐來到二堂升坐,官兵衛隊分立兩旁。二堂內外,燈火通明,鴉雀無聲,靜得叫人可怕。林則徐環顧左右,接著吩咐:“帶刺客!”值日的衙役急忙傳話:“帶—刺—客—”時間不長,官兵們連推帶揉,把刺客押到堂口,大聲吆喝:“跪下,快跪下!”這個刺客還挺光棍兒,任憑你喊破嗓子,他也不跪。官兵一按他的腦袋,他還直著脖子,瞪著眼睛,一個勁地撲棱。可是,這地方不是立光棍兒的地方,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你這條光棍兒,即使有一摟粗,到了這個地方,也會叫你彎下來。官兵們一看不下跪,“唿啦”一聲,又上來幾個,有的按頭,有的按背,有的架膀子,有的踹後腿,三下五去二,就把刺客按倒在地。有個當兵的還怕他不老實,又用腳狠狠踩住他的小腿。

    林則徐坐在上麵,目不轉睛地瞅著刺客在下麵折騰。他邊瞅邊想:這個家夥滿臉橫肉,決非善茬兒。就衝他這股蠻橫勁兒,可能是個亡命徒。可是,你再玩兒命,到我跟前也得收斂點呀!你要連我也沒看在眼裏,那一定是很有來頭了。林則徐見刺客跪穩定了,這才問道:“你是什麽人?家住哪裏,叫什麽名字,因何刺殺本欽差?”

    這個刺客,抬頭看了林則徐一眼,臉上的肌肉蹦了幾蹦,連嘴都不張,又把頭低下了。林則徐重複問了幾遍,這家夥還是一聲不吭,反把眼睛閉上了。官兵們一看,火往上撞,“僻僻啪啪”,朝他後背,就是一頓鞭子。這個刺客還真不含糊,光是咬牙咧嘴,就是一聲不吭。

    林則徐邊看邊想:這個歹徒骨頭挺硬,寧死也不招供。看來,在他背後,一定有人掐著他的脖子,不讓他吐露真情。真要這樣,就事關重大了,我要慎重行事。

    林則徐把手一擺,官兵們這才收住了鞭子。林大人既平和而又嚴肅地問道:“你是什麽人,誰指使你前來行刺?難道你不怕死?”刺客聞聽,抬起頭來,嘿嘿一陣冷笑:“姓林的,你不必費事了。實話告訴你,你就是問到來年,也白費唇舌。該殺該剮,給我來個痛快吧!”林則徐聽了,並不生氣,接著問道:“你既不肯招認,本欽差也不強迫於你。我隻問你為何要殺我,難道你我有仇不成?”“這個……咱倆呀……一無仇,二無恨,反正……反正我要殺你。這次行刺失敗,乃是天意,該著你走運,我倒黴。我隻求你給我來個痛快!”

    林則徐一聽,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之間,既然無仇無恨,就不該對我下此毒手。可見今日行刺。你是受他人唆使。你哪兒想到,行刺未遂,反當了替罪之羊,真是可氣又可笑啊!現在看來,你來行刺,責任並未在你身上。本欽差雖掌生殺大權,但決不盲目行事。今日看在你無知的分上,饒你不死。”林大人說罷,吩咐兩旁:“來人,給他解開綁繩,把鋼刀歸還給他,放他逃命去吧!”差人們一聽,霎時間都愣住了:是聽錯了呢,還是欽差大人說錯了呢?一個個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林則徐一看,正顏厲色地說道:“你們還愣什麽?快把綁繩解開,放他逃命!”差人這才聽明白,真要放走刺客。心裏都想:刺客險些把大人刺死,罪多大呀!怎麽還輕易把他放了?可是誰敢問呢!隻見一個差人趕緊上前,解開綁繩,把刺客從地上扶起來。另個差人取來鋼刀和包袱,一邊遞一邊嘟囔:“給你,迴家去吧!多咱呆悶了,再來行刺。反正沒刺死人,就沒事兒!”

    林則徐這麽做真是出乎刺客意料之外。他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差人給他解開綁繩,他才相信耳朵沒有聽錯。他站在堂口之下,心緒煩亂。心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難道真把我放了?難道他姓林的就這麽便宜了我?簡直是不可想象啊!

    這時,林則徐和二堂內所有的人,都把眼盯在刺客身上,看他如何行動。隻見他步也不邁,站在那兒呆若木雞。此時,又聽林大人說:“刺客,你還愣著幹什麽?趕快走吧!今後為人處事,要格外謹慎,切勿再吃虧上當了。”刺客一聽,心裏翻了個個兒:這位林大人的心腸不錯呀!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又狠又毒,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難道我就這樣走了嗎?迴去如何交待?別看林大人把我饒了,那幫家夥對我可不會善罷甘休!我就這樣迴去了,不但對不起林大人,到他們跟前也不能得好!嘿,這刺客良心發現了。隻見他兩眼之中,閃著淚花,轉身跪倒在地,高聲說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我求求大人,快把我殺了吧!留下我也是人間禍害。我枉披人皮,我枉披人皮!”說一句,打自己一個嘴巴,連嘴都打破了。

    林則徐一看,心中歡喜,說道:“不要打了,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道是‘苦海無邊,迴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隻要你痛改前非,好好做人,還是大有可為的呀!”刺客一聽,心裏好像打開一扇窗戶,又叩頭說:“小人誤信讒言,貪利忘義,以致做出該死的事來。我以為落到大人手中,準死無疑,這才在大人麵前耍蠻撒野。今蒙大人如此恩待,即使我是鐵石心腸,也得叫您感化過來呀!罪民沒有什麽報答您的,我就幹脆對您實說了吧!”林大人多有辦法,還真叫他來了個不打自招!他把真情供出以後,林則徐不聽則可,聽罷不由大吃一驚!

    說了半天,這個刺客是誰?為什麽要行刺林則徐?這裏邊錯綜複雜,還有不少文章呢。

    前文書的開頭已經說過,穆彰阿指使琦善給廣州的伍紹榮寫卜了一封信,要來個先發製人。這件事就是從這封信上引起的。

    伍紹榮,本名叫伍崇耀,字紫垣,是廣東南海縣人。他的祖先在一七八四年——也就是乾隆九年,在廣州創設了一個洋行,就是當時所謂十三行之一的恰和行。伍崇曜的父親把祖父的事業繼承下來以後,怡和行的業務很有起色,躍居十三行的首位,在洋人當中頗有聲譽。因他父親的乳名叫亞浩,所以外國人就稱他父親為“浩官”。伍崇曜承襲父業以後,才起了個商名叫伍紹榮。在當時的行商當中,有子沿父名的慣例,伍紹榮對外也稱“伍浩官”。他這個怡和行從祖輩開始,就跟官府勾結,串通外商,販賣洋貨,私運白銀,壟斷了廣州的對外貿易,發了橫財,成了買辦。特別是近些年來,鴉片泛濫,伍紹榮豈肯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就幹起替外國人包銷鴉片的勾當,成了廣州最大的鴉片走私販。在那個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為便於和官府勾結,就用白銀捐了一個三品道員,一躍變成了官僚買辦。從此以後,伍紹榮就用銀子把琦善和穆彰阿勾結上了。條件是:我大把大把地給你們銀子,你們得一個勁兒地給我撐腰。要不,怎能說他是琦善的親信呢!

    那一天,伍紹榮正在怡和行裏坐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合計買賣。突然,接到琦善的來信。他放下杯子,打開一看,嚇得真魂兒都出竅了。信上說:林則徐已被皇上封為欽差大臣,近日即赴廣東禁煙。他有先斬後奏之權,又有節製水師之勢,對我等十分不利。信中還囑咐伍紹榮,要他做好一切準備,嚴防林則徐抓住任何把柄。琦善還警告伍紹榮說:林則徐是死硬之輩,頑固不化,手狠心黑,要特別注意防備,最好設法把這顆眼中的釘子拔掉。琦善最後特別強調,決不允許泄露你我之間的秘密關係,否則對我極其不利。說來道去,就是怕林則徐把他的腦袋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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