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琊,他穿粗糙的麻布衣,發絲很隨意地盤起,走在白雪鋪陳的屋頂。寒流滲入,秋末殘風最後一次猖狂,他獨自迎來第二個冬天。

    雪很快覆蓋了整一片沉默的黑色大地,覆蓋了整一個屋頂,連同他日漸單薄的軀體。而那隻刺影鳥依然僵硬地張開白色雙翼,穿雪迴旋。

    每一個早晨,他在睡夢的表層都似乎可以聽到竹子拔節成長的聲音,每一個午後,他站在竹屋上都似乎可以看見陽光像裂開的花朵刺痛了所有與他一樣仰望的眼睛,每一個淩晨,他在失眠的窗台上都似乎可以聞到露水滲透竹葉的草木氣息。這一年的春夏秋冬就像一本泛黃的空白的本子一頁一頁被竹林風吹翻過去,隻有他自己才覺得那是很漫長的動作,他是這麽的孤獨。

    白琊捂著突然絞痛起來的心髒從屋頂往地麵上僵直地仰麵倒下。他的心髒有病,他失去了所有力量,在等待重重地摔落地麵的時候,看到那隻巨大的刺影鳥破雪而來,無數飄零的雪和凋零的竹葉被它的速度衝散。然後白琊的身體被刺影鳥馱著往上浮起,霎時間翀出了竹林,驀然有大片明澈的色彩充斥視野,是一大片湛藍無窮盡的蒼穹。

    刺影鳥負著白琊在一望無垠的竹海上空一圈一圈地盤迴。“是在找尋安置我的地方嗎?”白琊想。“雪花覆蓋著我,也在它身上覆了厚厚的一層冰寒。也許很快它就要飛不動了,因為負著我飛它不能把身上的雪傾下。”

    “為什麽救我,可憐我嗎?就這樣把我扔下吧,不然摔下去的就是你自己了。”白琊似在喃喃自語,巨大的刺影鳥卻突然往南方飛去了。

    然而白琊低估了這隻刺影鳥的能力,它在紅竹林的上空以其驚人的速度飛掠著。以至於白琊看到黛綠與殷紅斑駁地夾雜著雪白的顏色似無窮而飛快地在眼下往後飄移過去。他驚異得想坐起來逆風而唿。另一方麵發了病的他力量還沒有恢複過來,身體的虛脫感讓整個人軟塌得像已經動彈不得。似霧非霧似煙非煙的點點白皚皚夢幻而迷離地占據了視野。然後白琊突然傷感地自語起來,“聽說我出生在一個雪域,那裏積雪常年不化。我來自那麽一個亙古冰寒的地方,可是我的病,寒冷的雪會讓我的病發作得更頻繁。”

    “也許就是要借病痛讓你記住,你來自一個亙古冰寒的雪域。”有個低沉得聽起來很怪異的聲音迴答他。那聲音在白琊還沒反應過來時繼續說,“是那裏給了你痛,你就不能忘記了那裏的傷!”

    “是你?”白琊有點訝異,因為一直不知道刺影鳥會說話。

    “你的驚愕讓我很難堪和失望啊夥計。連碧羅龍都能使用語言,它比我低了三個級別呢夥計。你怎麽能這樣意外。”刺影鳥不滿地說。

    碧羅龍是玥的騎獸,它平時總是神氣而優雅地昂著大頭在白琊麵前晃,玥離開不久後,碧羅龍也從紅竹林裏消失了。

    “喂夥計,你暈了嗎?”

    “沒有,相反我突然很有精神。我在想,你會說話,那為什麽你整天都在我的頭頂飛來飛去,卻從來不陪我聊天?”這隻鳥似乎是在白琊有記憶之前就已經生活在紅竹林裏了,每一天都可以看見它不厭其煩不知其倦地飛迴,並且形單影隻。

    “我的名字叫襲風,記住了夥計,我是一隻很了不得的靈禽,曾經是統領刺影翼族的主,那個時候世界上還沒有你的存在。”刺影鳥的腦細胞飛速運轉,灰色眼球也唿溜唿溜轉動,啟齒尷尬地拚湊出下一句話:“後來我形單影隻沉默寡言是因為怕被殺鳥滅口。”

    “你不跟我說話也是怕被滅口嗎?那現在就不怕被滅口了嗎?”很奇怪的一隻鳥,白琊想它的表情又為什麽那麽多?但眼下的光景讓他驚異,廣淼而浩瀚的一大片湛藍,是天地忽地顛覆還是這隻有名字叫襲風的怪鳥趁自己不注意翻了身,為什麽屬於碧落的湛藍落到了眼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海嗎?”

    “我真同情你夥計,那個叫玥的女人要讓你在林子裏呆到什麽時候,長這麽大了竟然連大海都沒見過。這是冰族領域邊緣地帶的夜泣海。夥計,把眼睛睜大一點,前麵有好東西可以看。告訴你我從那邊飛過去隻能是一掠而過。睜大你漂亮的眼睛。”

    白琊聽不清它在說什麽。隻感覺身邊的風徒然猛烈而凜冽劃過身體猶如刀刃即將挑裂肌膚。然後就是失去平衡的身體頃刻之間似乎要被甩出去。

    原來,他們正往下俯衝,朝著大海。大海中有一點白色在湛藍中迅速地拉開,成為一座浮露水麵的大冰塊,然後還在不斷地擴展開來,隨著他們的逼近它更加巨大。冰上升騰而起的氤氳寒煙被穿透而暴破四散之後,白色的冰上出現了藍色的一大片星點。

    再近一點琊終於看清了那些藍色星點。原來是人的腦袋,是無數的全部都披著同樣冰藍色發絲的腦袋。他們有規則地環著一個中心跪著,雙眸緊閉而仰麵朝天,手掌合攏同身體向上挺直而伸延。自上空的視角而言,他們就像長在奇葩之上的一大片直挺的長刺,神聖而冷峻不可侵犯得猶如一種亙古的守護。

    “他們在幹什麽?”白琊不禁低聲驚問。

    這個時候他們剛好從人群的中心掠過,飛行正欲滑過一個弧線的低穀後向上空飛離。可是地麵上卻出現一個突兀而起的點,點上站著一個人,眼看就要被撞上了。

    白琊一急便倏地抱緊刺影鳥的頸使勁往上勒,意圖讓它即刻改變方向。

    襲風的喉嚨裏發出了難聽的哽咽聲,腦袋很奮力地甩動著掙紮,明顯想要擺脫頸部的勒束。琊馬上鬆開了手然而刺影鳥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整個身體居然又往下滑落…

    白琊睜大眼睛看著那個人,然後看到“他”居然是個小女孩。他們將對這個展開雙臂似乎正做著虔誠祈禱的女孩攔腰衝撞,她會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撞飛出去麽?飛速已經無可逆轉地像瞄準目標似的來不及琊多想或叫“醒”女孩,刺影鳥連同自己已經撞了過去。接著白琊驚訝地看到女孩在他們撞過去的那一刹那,上身突然往後壓了下去,就像身體在腰的部位突然折斷。

    他們的身體沒有發生可怕的碰撞,隻是白琊看到她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與玥一模一樣的瞳,然後他的鼻尖從她的鼻尖上擦了過去,他看到她冰藍色的長發在地上像水裏搖曳的藻一樣鋪開…

    刺影鳥滑了個完美的弧霎時間翀上了天,白琊摸著鼻尖迴頭看,隻見女孩已經站直了腰,站在人群跪著圍成的環形的中央,望著自己,藍色的長發和長袍被風往身後吹開,然後在白琊少年銀白色的瞳眸裏模糊成一朵妖魅而冷傲盛放的夜泣花。白琊不會想到不久之後他會再次遇見這個女孩,在戰場上,她叫冰零•;;夙。

    白琊剛鬆口氣須臾間又感到天旋地轉。旋轉完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被襲風扔掉了,正在空中孑然往下沉,還在往下掉的雪花在身邊靜止了。

    “這樣沉下去意味著什麽?”白琊蹙了眉問自己。

    “你會跌在黑色的大地上夥計。你的腦袋會砰地發出一聲迸裂的悶響,和你的體內所有的內髒和大骨小骨還有銀白色的血液一同跌成一灘爛泥,血肉模糊,然後一群嗜血肮髒醜陋的禿禽片刻間把你的屍體消滅幹淨。”襲風在他的周圍盤繞,它的臉部猙獰地扭曲著,目光與聞腥而飛的禿禽無差別的兇惡。它用低沉難聽的聲音繼續說著,“夥計,你的靈魂要棲身在哪?伏著地麵遊移著獨守寂寞還是隨禿禽流離在血欲與醜惡之中?”

    “你是說我這樣沉下去會死?”白琊好像才悟了過來,然後很無辜地問那你為什麽不救我?

    “混蛋!我怎麽說也曾是一個群種的首領,你竟然那樣對我,勒我的脖子破壞我的形象!在那麽多人麵前!”它惡狠狠地說。

    原來是這樣,真是一隻怪鳥。“你別那麽生氣好不好,剛才那些人都是閉著眼睛的,他們沒有看到…”在白琊的視野裏依然被雪彌漫的上空橫掠過成片的白色鳥,展著堅硬的雙翅遮天蔽日,而它們異於其它鳥類的是,都沒有腳。“是刺影鳥。”

    白琊微抬手張開五指。然後腳尖輕而穩地著地,沒有像襲風說得那麽恐怖。他看著剛使用靈力的手垂下,掩飾不住的笑意在臉上淺淺地扯出。玥說過,“白琊的靈力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最為強大。”這種讓高空墜落的身體安全落地的小事簡單得太讓他不屑了。

    當少年沉溺在自己的驕傲之中時襲風的聲音由近而遠了,隻聽他說,“向南去吧夥計,有一個叫離城的地方你可以在那裏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東西?”白琊少年抬起頭,那隻怪鳥已瞬間消失在視野之內,接著那一大片遮蔽天日的白翼也跟著消失了。蒼穹一往寂寥得幹淨。

    這讓白琊不禁想到,襲風是不是正在被那群同類追殺?難道它是個叛徒?想著便開始背離那片一直讓自己與世隔絕的紅竹林,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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