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剛露喜色,便又見軒玉郎淡然道:“但是否要幫你,還要看我的心情。”

    “你……”紅玉語塞,半晌方道:“你不是說過隻要玉麵山的靈狐想要修道,你都不吝相幫的麽?”

    “我是說過。”軒玉郎麵無表情地道:“不過對於你,我倒是不敢確定還算不算是我玉麵山的狐。聽說,你早已和那世間一眾高官巨蠡沆瀣一氣,飛黃騰達去了,又何須我來幫你?”

    紅玉心中一驚,似是沒想到男子早已將她動向摸清,垂頭半晌不語,心中急思一番,才道:“我雖和世間男子共謀,然終也是為了修煉得道。玉郎你信我,我絕不會淪落到玉芙裳的地步!”

    “哦?是麽?”男子的神情卻有些懶懶的,隻眯眼看著紅玉,若有似無地輕笑幾聲,見那紅玉一臉焦急解釋之意,似覺有趣,隻觀而不語,輕輕撫弄懷中白狐。

    直至女子索性也垂頭不語,一副清者自清模樣,他才覺得無趣了,便懶洋洋揮手道:“行了,我信你便是。既是要采陽去陰,化煉那元陽之氣,給我三日時間即可,其間休得擾我。”他說著,把手上那白狐一拋,便見那白狐穩穩落到女子手上,“把它也帶下去。”

    紅玉登時一喜,忙答了個“是”,卻又聞軒玉郎道:“不過你卻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方能幫你。”

    “煉得那元陽之氣、助你修為之後,你便不準再去那京城之地,與世間男子同流合汙。”

    男子淡然吐出這句話。

    紅玉心內一緊,望了男子一眼,垂下頭來,握緊了雙拳,半晌才輕輕道了個“好”,心內卻另有一番打算。

    ———

    映天石府內。

    寒冰池的池水泡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年,少年身材纖瘦,肌膚白皙如玉,然而透過那冒著汩汩寒氣的池水,隱隱可見少年身上竟然遍布了傷痕。

    脖頸上,手腕上,肩背處……每一道傷痕雖不深得刻骨,然而卻不斷有細小的血液從中冒出,又因著這奇異的池水而緩緩流淌、綿延不息,竟像是要把這少年的血活活放幹!

    造成這一幕的始作俑者卻仿佛並未意識到此事的殘忍性,一襲白衣、素塵不染的男子神情慵懶地走到池水邊,在少年的背後駐足。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蹲下身來,伸出一指虛懸在離少年脖頸一寸之地的半空,眼眸微眯,細細感受少年體內氣息的運轉。

    然而不多時,卻是皺起

    了修眉,收起那副懶散的表情。

    少年體質果然罕見。若不是因那脈息之間流動的與他軒玉郎,還有玉芙裳一模一樣的至純至粹的閉陰之氣,他現在都有些懷疑,這個眉眼間與他有三分相似、與玉芙裳有五分相似的少年,究竟是不是那個一出生就孱弱得險些夭折的孟珩。

    天下間妖魔千千萬萬,有這等至純至粹、至柔至陰的閉陰之氣者,卻是極其罕見。縱然是得上天厚待的狐族,千百年來,軒玉郎也僅見過自己,和玉芙裳二人獨有。

    也是因這個緣故,他二人於修為求道之上,進益極快,不過短短數百年時間,便已成為其他狐妖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直至被一眾狐妖水到渠成地推崇為這玉麵山的王者。

    眼下這個少年,卻是第三個擁有如此閉陰之氣的人。

    不過這倒是沒甚稀奇,玉芙裳的血脈自然與她有一樣的稟賦。可令他在意的是,纏繞在少年體內的那股元陽之氣。

    自他修行上千年來,竟從未見過此等強勁的元陽之氣。

    與少年體內那股至柔至陰的閉陰之氣相反,此股元陽之氣竟是任那常人不可敵的閉陰之氣如何化解糾纏,都不作絲毫退讓,反倒因這無休爭鬥,而愈發強勢起來。

    甚至連軒玉郎自己傳遞過去的靈力修為,都無法引導其乖順下來。

    實在是有趣得緊。

    男子不由得勾起了他那形狀優美的薄唇,收迴了自己探出去的一絲靈氣,看著少年脖頸上怵目的血痕,似笑非笑。

    這還是頭一迴有他深厚修為也掌控不了的妖。

    尤其是眼前這位,連個純種的狐妖都算不上。

    他隱約記得他曾經是見過這個少年一麵的,當時的少年尚在繈褓之中,弱小得兩根指頭就能掐死,甚至不知是因為來自母體強大的妖氣,還是別的什麽,根本不用他出手,就快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那樣的人,絕無可能成長為今天的模樣。

    那股強大得甚為奇異的元陽之氣,根本就像是來自……另一個靈魂。

    軒玉郎眯了眯眼,寬大長袖一甩,站起身來。

    相比於給別人勞心勞力地煉化元陽之氣,助益他人修為,眼下他倒是想起來一個更為有趣的事。

    他手掌輕輕一揮,便見那少年從池中慢慢升起,冰涼剔透的水珠滑過那玉白的軀體,僅一瞬之間,少年各處傷口上的血痕

    便像是凝固了一般,不再流出。

    ———

    許給紅玉的三日之期過得飛快,待軒玉郎迴神之時,他已在這石府中待了足有一個月時日。

    在這三十天內,他用了各種方法想要消解、打敗少年體內的元陽之氣,卻始終收效甚微。

    譬如用他曾經偶然從一老仙山之上得來的仙草,以靈力錘煉洗濯,化而為劇毒之藥,泡在寒冰池水之中,又不傷其性命,隻沐浴少年全身,以期能磋磨其體膚,蠶食其精神,損耗其元氣。

    結果少年看起來確實比之前更為憔悴痛苦,本來白皙無瑕的肌膚也被折騰得不忍直視,可偏偏其體內那股元陽之氣僅消沉頹唐了一兩天時間,便又漸漸複蘇過來,又與那閉陰之氣糾纏不休。

    再譬如他曾經拿一條自己養了百餘年的血蟲試驗。此蟲顧名思義,便是專會從人的皮膚鑽入,融入人的血液,饕餮般地吸食人體內的元氣,待吸食幹淨,方再迴到豢養人手上,把那吸食之元氣悉數傳導給豢養人,可謂是助妖魔提高修為之神器。

    軒玉郎養得此血蟲不過是出於好玩,倒未曾用之吸食過那零零星星,著實入不得眼的元氣,此番用在少年身上,倒叫他覺得頗值一試。

    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蟲自入得少年血液之中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居然腹裂而死,竟像是無法承受那過於強勁的元陽之氣。

    此事簡直聞所未聞。

    事情變得複雜有趣得多。

    軒玉郎越來越想知道這股元陽之氣究竟從何而來,又究竟為何會如此強勁不可撼動。

    說到底他厭惡孟珩,不過是因為玉芙裳叛離了玉麵山,跟人間男子廝混一處,令他瞧不上眼。

    當年生下的孟珩也弱小得丟盡了他靈狐的臉,讓他恨不能掐死這個害玉芙裳流連人世的孽種。

    不過恨歸恨,若是那個孟珩變成了如今這個體內擁有奇強無比的元陽之氣的人,他倒是頗有些興致留他一命,先探個究竟再說。

    而至於紅玉的要求,他從來也未放在心上過,那不過是一隻自作聰明還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低等狐妖罷了。

    若不是察覺到她身上果沒有沾染上太過於糜爛的人間的氣息,他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軒玉郎終於決定暫且停止試驗,手中微運了靈力,將少年安放入他洞府內的另一處池水中。

    此處池水卻是溫暖宜人,最適合療傷養

    病不過的。

    ———

    孟珩有意識的時候,已是又堪堪過了一個月。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痛感仿佛針紮,又像是巨石碾過一般,叫他僅動一下手指,便浸了滿頭大汗。

    隨之而來的,還有隱藏在腦中仿佛隨時都要炸裂般的疼痛。

    孟珩閉了閉眼,輕輕唿出一口氣。

    腦中一片混亂,自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混亂。

    記憶、思緒、意識、知覺,全都被撕裂成碎片,浮光掠影,來迴翻飛,讓他無法拚湊出一塊完整的圖像。

    他握了握拳,想抓住什麽,然而動作間卻又是一陣針紮般的麻癢之感,令他不得不無力地鬆開手掌。

    恍惚中隻覺得,自己仿佛昏迷了很久。

    到底是多久呢。

    孟珩轉動視線,打量著現在身處的環境。

    穹頂,石壁,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還有一股隱隱的妖異之氣。

    他微微垂眸,便看到了離他幾丈遠的地上匍匐著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狐狸一雙細眼眯起,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把他這個獵物大快朵頤。

    竟不像是人類的居所。

    孟珩眉心微蹙,兩手強自施力,掙紮著坐起,身上一條薄毯滑落,他這才發現,現下他居然未著寸縷。

    若此地並非人類居所,妖魔鬼怪、野獸山精之流,倒似乎對衣著也不甚在意。

    孟珩撿起那條薄毯披在肩上,係於腰間,不顧身體上各處的疼痛,強忍著扶著一邊牆壁,走下了榻。

    每走一步,都讓他冷汗淋漓。

    然而筆直的站立卻能比躺在床上讓他更能快速地恢複意識的清醒,也借由這痛感,刺激著混沌的頭腦,讓那一團亂麻般的記憶終能連接在一起。

    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叫做紅玉的女人,將他擄走,可現在,他居然沒死在紅玉的手上。

    在他昏迷期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麽?

    卻正在這時,聽得外間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便挑簾走進一個白衣男子來,那男子看了他半晌,挑唇笑道:“嘖,比我想象得倒是早醒幾日,看來你果然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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