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城一千多裏地以西是一片連綿起伏、茫然無際的山脈,頭頂蒼穹,伏脈千裏,昂然雄踞,蔚為壯觀。

    彼時在這寒冬臘月裏,這迤邐遊龍的山脈更是千裏冰封,銀裝素裹,與那蒼茫天地渾然而為一體,萬裏一色。

    卻有一座山自是與別個不同,它坐落於這一線山脈的南部日照之處,許是避開了些許寒流之故,山腳下竟仍留有蒼鬆翠柏、綠柳白楊,遠遠一看,竟是蓊蓊鬱鬱,蔚然深秀。

    原來此山名喚玉麵山,年年如此,歲歲相同,不染絲毫落雪,亦無半分寒意,甫一進入那密林口處,便覺春意撲麵,暖意融融,實為古怪。

    據當地此山附近的百姓說,這山上住有靈狐庇佑,方得此奇觀。

    眼下撇開這些不論,單說這日又是一個飛雪天氣,寒風大作,玉麵山周圍幾十裏地也都不見一人,顯得甚為淒清冷寂,卻忽地見一陣冰消霧散,那蒼勁綠柏之下便驀地多了個人來。

    竟還是個女子,姿容嬌麗無雙,身姿曼妙窈窕,隻這腳邊還躺著個少年,細看之下,卻不禁更為少年的容貌所折服。

    少年雖緊閉著雙眸,臉色也極其蒼白消瘦,可即便如此,僅見之一眼,便如同見了夜空中的皎月一般,再是難忘。

    相形之下,那女子的容貌倒顯得失色幾分了。

    此二人,正是半日前還待在京城那高宅之內的紅玉和孟珩。

    雖則已經十數年未曾迴到此地,紅玉卻並未表現出些許懷念之意,隻仍端著那副冷臉,動作粗魯地提起地上的少年,又是旋身一轉,身形便如一陣風般,飛快地奔入那毓秀叢林之內。

    隻見愈往那叢林深處奔去,眼前之景也愈是別有洞天。

    曲徑通幽,淙淙溪水,引著那融融暖意,直往那秀山麗水處而去。

    又穿過幾個溶洞杏林,幾處暖鶯綠草,才終於在一座精雕細琢的石府外駐足細觀。

    這裏和她十幾年前離開之前,未曾有半分不同。

    不過也合該如此。妖生綿長,人間的十幾年於狐妖來說,不過是彈指而已。

    此時有幾隻沒化形的狐狸似察覺到玉麵山多了個人,紛紛向這邊轉頭看過來,見是紅玉,也並不驚訝,隻動作恭敬地低垂了頭,以示拜服尊敬之意。

    紅玉不予理會,隻仰頭看著那石府上的幾個字。

    玄玉映天。

    她似微微出神了

    一會兒,方邁開腳步,踏進了這一方洞府。

    隻見裏麵瑩瑩光輝,穹頂玉壁,竟不比那人間貴紳富豪之家差些許,單從這一點,便可見這洞府主人的奢豪性子。

    再撩開那垂於梁上的一扇珠玉簾,進得裏間寢房,才終於看到這洞府的主人。

    那是一位驚為天姿的男子。

    男子一襲素白衣衫,長袍廣袖斜鋪開來,有如月華垂地,溶溶泄泄,溫潤了人的眼。他一頭青絲未束,僅隨意披了滿身,更有幾縷碎發垂於鬢邊臉側,然非但不顯得不修邊幅,反更襯出男子的幾分超然之姿。

    那是仿佛令世間所有俗物都黯然失色、隻能瞻仰的俊美容顏。

    男子此時斜倚在一張鋪了皎白絨毯的軟塌上,一手撐腮,一手把玩著一隻臥於其懷中的幼小白狐,嘴角帶著一抹不經意的笑。

    然隻這一笑,便足以令百花失色,春風駐足。

    可若是細看之下,卻發現男子的眉眼之間竟有幾分熟悉。

    紅玉眯了眯眼,把臂彎裏提著的少年置於地上,上前一步,不怒不喜地道:“我迴來了。”

    男子似是此時才發現女子的到來,隻稍稍抬了抬眼,眼波流轉間便足以惑人心智。然而隻下一瞬間,他又重收迴目光,將視線落在了手邊那隻白狐上。

    “外麵的風光可好?”他薄唇一勾,淺淡一笑,漫不經心地問道,聲音竟有如玉石琤琮般低沉悅耳。

    紅玉輕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隻把她那紅唇一挑,神情輕慢地道:“自是比這荒山野地要好得多。”

    語罷她略一停頓,微蹙了眉頭,神情稍稍正色道:“你為何不問問我此次迴來,究竟是所為何事?”

    男子一笑,略一伸手,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道:“何須多問,你自是為了他。”

    他廣袖一揮,便見那少年隨著一股靈氣而起,轉眼之間便到得男子麵前。

    男子饒有興致地對著少年仔細端詳了幾分,半晌卻是挑了挑眉。

    “我怎麽覺得,這少年頗有幾分眼熟?”他似笑非笑地問道,再對著少年上下一瞧,目光停留在少年那傷痕累累的脖頸上,心下倒是有些訝然,口中也不禁“嘖嘖”有聲。

    “喲,這俊俏小哥是怎麽得罪你了,把人家弄成這副樣子?嗯?”轉頭見紅玉凝眉不語,便伸出兩根手指探上少年脈息。

    人還活著,隻是這脈息卻是

    奇怪,竟然像是……

    不過片刻時間,便見他驟然冷了臉色,像是嫌惡一般,甩袖將少年拋擲於地上。

    “你把他帶迴來幹什麽?”男子冷冷問道。剛剛還色若春風的麵孔登時冷如冰窖,叫人不禁一顫。

    紅玉定定地看了他幾眼,良久方緩緩勾起紅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帶他迴來,自是為了見你。”

    “玉姐姐唯一的骨肉,你就不憐惜一下?”紅玉說著,嘴邊笑意更上揚了幾分,然而眼底卻隻一片漠然譏誚之色。

    “憐惜?”男子斂眸輕笑,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撫弄著身側的白狐,白狐似被他撫摸得舒服了,眯起眼輕哼一聲。

    “若說憐惜,我就隻憐惜這玉麵山歸順於我的上下一幹大小靈狐,他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得我的憐惜?”他淡淡道,語畢抬眸瞥了一眼立於堂下的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譏笑道:“你到底是帶他來讓我憐惜的,還是讓我……殺了他?”

    說到此處,他眉宇間笑意頓斂,周身妖異之氣驀地竄出丈高,那少年的臉色登時扭曲起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痛苦不堪。

    再看那堂下女子也禁不住渾身一顫,她屏息凝神,暗調氣息,埋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才堪堪抵擋住這陣突然襲來的妖異之氣。

    沒想到,他的修為竟又上升到如此地步。

    紅玉額前冒出一層冷汗,眼中神色更變換了幾分。

    男子身側的白狐也被這強大的妖異之氣震懾,喉中發出痛苦的嘶吼聲,男子見此方略略收斂了氣息,抬手輕輕撫摸著那白狐絨絨的腦袋。

    紅玉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開口道:“沒錯,我就是要你殺了他。”

    “殺了這個玉芙裳不知廉恥和人間男子生下的孽種。”紅玉一字一頓地說,塗了鮮紅丹蔻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裏。

    男子淡淡瞥她一眼,挑眉笑了笑:“還有呢?”

    紅玉神色一凜,眉頭微蹙,看向對方那宛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幽邃漆黑,叫人望不到底,可偏偏又仿佛已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看透,叫人無處躲藏。

    這種洞悉一切的目光,曾經令她仰慕不已,然而也隻是曾經罷了。

    她緩緩開口,話語中仿佛帶著寒意:“抽其筋血,煉化其氣,采陽去陰,助我修為。”

    男子靜等她說完,方驀地朗聲一陣大笑,有如雲撥月

    影,光華萬方,他笑罷撫掌歎息道:“想不到你去世間僅十數年,修為不見多長,這狠毒性情,卻同那狡詐世人學了個十成十。”

    語罷他卻又話鋒一轉,眯眼笑道:“可你又為何篤定,我就一定會幫你?”

    “你沒有理由不幫。”紅玉嘴邊也徐徐綻開一抹笑意,道:“你恨玉芙裳流連人世、忘卻修行,心中積怨已久,得知她與人間男子育有一子之後,更是與她徹底決裂,直到她掙紮垂死之時,都未曾出手相幫,可見你是徹底惱了她。如今見得這玉芙裳的孽子,依你一向有恨必報的性子,定視他為玉麵山的汙點、狐族的恥辱,又豈會容他苟且偷生?”

    她邊說著,邊又強自忍住心神,好叫自己不被男子身上愈發陰沉的妖異之氣所侵襲。

    “而既是要殺了他,又何必白白放過他體內的元陽之氣?我知玉郎你修為深厚,早已不屑采擷人類的元陽之氣來助益修行,既是如此,何不幫小妹一把,讓小妹也免去這數百年辛苦修行,好早日修煉有成?”

    紅玉說到此處,眸中隱隱含著幾許殷切希冀。

    她自決定找軒玉郎相幫之時,便已做好了和盤托出的準備。此人向來喜直不喜曲,況且他修為深厚得可怕,早已容不得任何人在他麵前陽奉陰違,故而她一開始便準備好了這番話,反能激他一激,也許便能得償所願。

    如若不行,她便將孟珩碎屍萬段,她得不到那至純至韌的元陽之氣,別的狐妖也休想得到。

    軒玉郎但笑不語,似在玩味女子所說的一番話,良久方道:“你在激我?”

    見女子笑容一僵,他反倒眯起了眼,輕聲一笑道:“不過你確實很了解我。這個少年,你既帶到了我麵前,我定然不會叫他活著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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