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年前的初秋,雖然已經進入了傳統意義上的秋季,雖然這裏是極北地區,但持續了上百年的酷熱仍然沒有一點緩和的意思。

    妹妹伊莉莎如約考入了亞馬大學生物挽留係,我把伊莉莎送到學校那天,在她的宿舍裏,驚奇地發現了一張異國女孩清秀的麵孔。國門封鎖好幾年了,哪兒來的外國留學生呢?我很納悶,妹妹也是滿臉的疑問,倒是那位身材高挑,皮膚白晰,梳著馬尾辮的外國女學生微笑著向我們點了點頭,並用一口略感生硬的亞馬話自我介紹到:“你們好,我叫雨爾芬,我從可可蘭來,請多關照。”

    “可可蘭嗎?不是聽說……”我急忙示意妹妹不要再往下說了。我知道,可可蘭國幾年前就沒有了,據說,他們當年幸存下來的幾十萬難民,四處流浪,現在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了。但沒想到,在亞馬大學還能見到可可蘭留學生。我們可不能在可可蘭人麵前提起他們的傷心事啊。

    我趕緊說,“你好,雨爾芬,歡迎你來到亞馬。我叫愛勞恩,在亞馬曆史學院研究生院學習,這是我妹妹伊莉莎,以後你們兩個就要在一起住了,也請你多關照。”說完,我和妹妹向雨爾芬歉意地點了點頭。雨爾芬好像並不在意妹妹說的話,也向我們點了點頭,臉上還帶著友好的笑容。

    這時,妹妹從包裏拿出家鄉帶來的地瓜幹和炒麵,“雨爾芬,哥哥,來,我們先嚐嚐杏園穀的土產吧 ,媽媽準備了好久呢。”

    雨爾芬眼睛一亮,“你們是從杏園穀來的嗎?聽說你們那裏很不錯嗬。”言語間流露出一絲羨慕。

    “是嗎,那麽小的地方,你都知道?”快人快語的妹妹顯得很高興。

    “怎麽是小地方呢,那兒不是有雪山,還有一個杜望平原嗎?聽說現在亞馬的主要產糧區就在你們那兒呢。”雨爾芬說的不錯,現在藍星的生態圈已經收縮得這麽小了,誰不知道哪些地方產糧,哪些地方有水呢。

    “就是嘛,以前我們那兒物產可豐富了,還有很多人喜歡去旅遊呢。現在可就差遠了,連我們當地的人都吃不飽,要不,哪會把這些地瓜和炒麵當寶貝呢。”沒想到,現在伊莉莎也那麽容易傷感。

    “能有現在這個樣子,總歸不錯啊。”雨爾芬聲音很小,兩顆漂亮的大眼睛閃動了幾下,她好像在安慰伊莉莎,又好像若有所思。但我發現她的兩眼已經濕潤了,清秀的瓜子臉上滿是憂鬱。

    看著突然沉悶起來的氣氛,我說:“好了,雨爾芬,伊莉莎,今天是大家初次見麵,我們先坐下來,吃點東西,祝賀一下我們這個國際見麵會,好不好?”雨爾芬迴過神來,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然後笑著對我說:“愛勞恩大哥,我可是什麽也沒有帶哦。”這一句話,讓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我也高興地說:“沒關係,這年月,大家能聚到一起,你們倆能成為同窗,這就是緣分,就是幸運啊!”我不知道我說這話是不是有點酸,但大家還是挺開心的。

    那天離開亞馬大學後,我腦海裏總是雨爾芬的影子,那個純樸美麗的異國女孩給我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而她所展現出的那種特別的氣質也讓我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跳的感覺。

    大學開學不久,就是每年五天的秋季假期。

    那天,妹妹興衝衝地跑到我這裏來,“哥哥,放假了,這幾天能不能帶我到亞馬城轉轉啊?”見到妹妹我高興極了。小時候,妹妹整天哥哥前,哥哥後的,像影子一樣跟著我,但自從我離開家鄉以後,見到妹妹的次數就很少了。雖然,現在很多人都不上學了,但為了能跟我在一起,妹妹還是在命地學習,她也要考到首都的大學。如今,妹妹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在杜蘭山村苦讀了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來亞馬城,我早就想帶她出去轉轉了。

    我說:“好啊,伊莉莎,這幾天讓哥哥好好陪陪你。說說看,咱們先去哪裏?”

    “要不,先去廣場吧,聽說那裏最有名了。”妹妹顯得很是高興。

    我放下手中的論文,帶著妹妹去了亞馬廣場。亞馬廣場有兩千八百多年的曆史了,曾經是藍星上最大的幾個城市廣場之一,許多重大的活動和儀式都要在這裏舉行 ,廣場上的噴泉、雕塑、勝利門、地下博物館和楓楊大道都是藍星上著名的景觀。但是,這些年楓楊枯了,往惜那春綠秋豔,紅葉染城的景象沒有了,來往的人少了,噴泉也多年沒有噴水了。而雕塑則是鏽跡斑斑,破損嚴重,已經看不清楚雕的是什麽了。地下博物館因為養護困難,加上人們沒有這個雅興,所以已經關了很多年。廣場附近的飯店、商場因為沒有東西可賣,早已歇業。偶爾有幾個稀稀拉拉的遊客也是行色匆匆,麵色凝重,好像是來和廣場告別似的。但從周圍的一些已經斑駁的舊式建築中還能感受到這個廣場幾千年來的曆史印記。

    “太滄桑了吧,哥哥,雖然早就聽說她已經破敗了,但跟我想象的也差得太遠了。小時候,我還寫過一篇作文,名字叫《去首都看楓楊》,可現在你看它們那幹枯的樣子,還不如我們杜蘭山呢。”看到眼前的淒涼,妹妹顯然失望了。

    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是啊,現在城裏的人都往鄉村跑,都往杜蘭河沿岸遷,哪像我們,還往城裏鑽呢。有時候,真的也很疑惑我們到底還在追求什麽呢。”

    “唉,哥哥,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嗬,你可別悲觀,我們國家,我們家鄉不是還在堅持嗎。你看,可可蘭都成那個樣子了,人家雨爾芬還在拚命地學習生物挽留呢,你可別那麽感傷哦。”妹妹真像個小天使,她總是能在你悲觀的時候,給你帶來點希望。

    “對了,伊莉莎,剛才你提到雨爾芬,你知道假期這幾天她是怎麽安排的?”其實我早就想問了,隻是找不到機會開口。

    “我邀請過她,想請她跟我們一起出來玩,她說這兩天有點忙,讓我們兄妹倆好好團聚團聚。”

    “是嗎,她在亞馬能有什麽事,不會有什麽親人在亞馬吧?”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我出來的時候,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宿舍裏,手裏拿著一塊玉佩,在那兒冥思苦想,看起來好像真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那我們還是去看看吧,她應該是很難的。那天離開以後,我至今還放心不下這事呢。”

    妹妹調皮地看著我:“咦,哥哥,你究竟是放心不下什麽事啊,該不是放心不下人吧?難怪覺得你今天有點精神不集中,是不是啊?”說完眼睛還往上挑,一臉的壞笑。

    看著伊莉莎那怪怪的眼神,我嗬嗬嗬地幹笑了幾聲,有點尷尬,但又不知道該不該讓伊莉莎看出我這種心思。為了維護我這當哥的“麵子”,最後我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別瞎說,人家無依無靠的,這個時候,誰不需要幫助呢,何況還是國際友人。你要多關心同學,要處理好同學之間的關係喲!”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掩飾住那種臉紅心跳的情緒,總之,伊莉莎對我的這番話更感興趣了,她低著頭,故意裝出一副受委屈的樣子,嘟嘟囔囔地說:“好吧,從今天開始,我要處理好同學關係,特別是要處理好和國際友人的關係。”說完,她抬起頭,把手搭在我肩上,側身看著我,“怎麽樣,這下我的態度算端正了吧?”看著妹妹那天真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是啊,伊莉莎,就這樣無憂無慮,快快和和地生活吧,哥哥最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伊莉莎挽著我的手,“走吧,哥,咱們現在就去叫雨爾芬。”我們一起往亞馬大學方向走去。

    路過那幾棵楓楊樹時,妹妹停住了腳步,注視著那枯萎了多年的樹幹,她也有些傷感。當她正要上前去撫摸的時候,突然從旁邊走出來一位老人,手裏還拿著一把掃帚,“孩子,別碰它們。”

    妹妹遲疑了一下,“老伯,你這是、、、?”

    “沒看見嗎,我在這兒等著掃落葉呢!”

    妹妹很疑惑:“可這樹都快幹了,哪兒還會有落葉呢?”

    “哎,孩子,給你們說吧,我以前是這兒的園林工人,這些楓楊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給它們修枝,給它們撿落葉。十多年了,‘孩子們’都睡了十多年了,這些年,我每天都在這兒陪著它們,不讓人打擾,我要守著它們醒來,也許明年它們又會發芽了吧。”

    老人很真切,仿佛那些楓楊真的就是他正在熟睡的孩子。但那些楓楊真的能醒來嗎,我的鼻子酸酸的。我們一起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伯,謝謝您了,謝謝您了!”

    離開廣場,迴望佇立在風中,虔誠地守望著楓楊的老人,我在想,老人的願望又何嚐不是我們藍星人的共同願望啊,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再見到那葉落成泥百草生,百草依依大樹榮的景象呢?

    我們沿著杜蘭河邊向南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便到了亞馬大學。宿舍裏沒有雨爾芬,我們找遍了校園,也問了許多人,都說沒有見到雨爾芬,這可真有點怪了,她會去哪兒呢?

    我問妹妹:“雨爾芬沒給你講關於她的事情嗎?”妹妹說:“她說得不多,隻聽說她們家在可可蘭的時候,是一個醫學世家,她父親曾經是可可蘭駐亞馬大使館的一個醫官,其他情況她不說我也不好問她,反正就覺得她有點神秘。”

    我還是放心不下,原本打算帶妹妹去亞馬的交通博展館參觀一下古人的車輛,現在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我們坐在宿舍裏麵,一邊吃著地瓜幹,一邊等著雨爾芬。

    唉,要是前人們能多少剩下點東西,我們現在也不至於連做通訊器材的材料也缺乏啊。那個時候他們建立了人人是中心,處處能聯通的通訊係統,真是好啊。現在雖然技術還在,但是很少有製作的材料,那些不多的“寶貴”材料,還無法完全滿足國防需要,民間就更難見到這些奢侈品了,要不然,我們哪會這樣傻等呢。

    看著雨爾芬收拾得整齊幹淨的床鋪和書桌,我對妹妹說:“伊莉莎,你要多向雨爾芬學習哦,你看人家,條件雖然艱苦,但好講究啊。”

    這下妹妹可不樂意了,“哥,你這什麽意思嘛,你沒看見我也收拾得很整潔?”說完,還示意我看看她的床鋪,“不過,話說迴來,雨爾芬確實也太勤快了點,每天起得很早,收拾完房間,打好飯,才把我喊起來吃早餐,這還真讓我感動。”

    “那你還不服,以後也勤快點兒,別老讓雨爾芬照顧你。”

    誰知道伊莉莎聽了我這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湊到我跟前,有點神秘兮兮地問我:“哎,哥,說實話,是不是真的對雨爾芬動心啦?”

    我一眼瞪著伊莉莎:“別亂說,小心我收拾你。”說完還假裝把拳頭揮了揮。

    “沒關係啦,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幫你說,我也覺得雨爾芬很適合你的,早點挑明了,我也好沾點光啊。”

    這個鬼機靈,一點也不給老哥退路。我趕緊說:“你可別瞎猜啊,我這不是東道主,關心關心我們亞馬的客人嗎?”我不知道我這話是不是太滑稽了,伊莉莎噗哧一口就笑出了聲:“哥,這種時候的人嘴最笨了,你不覺得你今天一直都神不守舍的,開口閉口就是雨爾芬嗎?”

    “伊莉莎,你再這麽說,那我就走了,這幾天可就陪不了你喔。”我已被伊莉莎說得滿臉通紅了,不得不這麽“威脅”她一下。

    “好啊,哥,那你先迴去吧,等雨爾芬迴來了,我一定問她,你去哪兒啦,我大哥可是在這兒等了你一天喔,怎麽樣?”妹妹笑嘻嘻地,還是不依不饒。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對付了,隻有故作正經地說:“真是長不大的丫頭,對你大哥說話還是那樣沒輕沒重的,你沒看出來人家雨爾芬好難嗎,嗯?”

    我以為這下可以鎮住伊莉莎,誰知道她更來勁兒了:“唉,哥,瞧你的臉一會兒像羊肝,一會兒像金陽……”說完捂住嘴笑得更厲害了。幸好,她隻看出了我臉紅,她哪裏知道我的心正跳得砰砰響呢。

    不過,讓妹妹猜透了我的心思,我還真有點巴不得呢。我正這麽想著,突然宿舍的門有了響動。“是雨爾芬迴來了!”妹妹一下衝到門口,我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真的是雨爾芬迴來了,她手裏提著一個小木箱,紅撲撲的臉上全是汗水。

    “雨爾芬,你去哪兒了,讓我們等了你大半天?”妹妹開口就問。

    看到我站在那裏,雨爾芬感到有些意外,正準備擦汗的毛巾一下握在了手裏,“你好,愛勞恩大哥,你也來啦。”

    “是啊,我和伊莉莎想請你假期裏一起出去玩呢,不知道你還那麽忙。”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一些熟人在亞馬,這幾天我正好去看看他們。”

    “需要我們幫什麽忙嗎?”我問。

    “謝謝了,大哥,暫時還不用,讓你們費心了。”雨爾芬向我欠了欠身,然後把小木箱放到她的床頭上,用布蓋上,再在上麵擺了好幾本書。的確顯得有些神秘。

    “哎,雨爾芬,你那木箱裏都放的是什麽呀,從來也不讓我看看,你該不是去約會了吧?”這時候,妹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冷不丁地來了一句。雨爾芬臉一下就紅了,“沒有,沒有,伊莉莎,你可不要亂猜。”但聽這話時,我又一次看到了雨爾芬眼裏的憂鬱。

    這個神秘的辮子姑娘啊,真不知道你有多少心事,我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但是看起來她還不想對我們說什麽。

    “雨爾芬,來,我們吃點東西吧,食堂今天發的東西都涼了。”妹妹又開始打圓場了。

    出來的時候,我反複交代伊莉莎,“看來,雨而芬真的有說不出口的難事,你要多關心關心,千萬不要冒冒失失地對雨爾芬講什麽。”

    打那以後,那個可可蘭姑娘更讓我牽腸掛肚,妹妹說我是神不守舍,但我覺得我已經是神魂不守了。而那雙憂鬱的大眼睛也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揮之不去。

    過了幾天,我想了個給伊莉莎送社科書的由頭又去了亞馬大學。但宿舍裏隻有伊莉莎,雨爾芬還是不在。我告訴妹妹:“有空的時候多看些書,現在藍星複蘇的責任需要我們這些人來承擔啊!”

    我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麽,總之看到我心不在焉古裏古怪的樣子,伊莉莎好像對我有些同情:“哥,別那麽難受了,看你這幾天都瘦多了,雨爾芬下午出去了,等她迴來,我幹脆給她講明算了。”妹妹說得很真切。

    我趕緊對伊莉莎說:“我哪裏瘦了,就是給你幾本書讓你充實充實。你還是不要對雨爾芬講,不要讓人家感到唐突,以後反而不好處了。”很顯然,那天我再也不想對伊莉莎隱瞞我的心思了。

    沒有見到雨爾芬,我很失落,也不想迴曆史學院。我靠在亞馬大學校門外的一棵蒼梧樹旁不願離開,我想雨爾芬也應該迴來了吧。靠在樹下,我心亂如麻,這麽多年,藍星一天不如一天,人們一天比一天艱難,我覺得身心都很疲憊,對未來想得不多也不敢去想,藍星按照慣性在往下滑,我也是按照慣性在生活。但自從見到了雨爾芬,我覺得什麽都好像有了好轉,我的生活也有了希望,不管她的祖國怎麽樣了,也不管她有多少艱難的事,我都想和她分擔,我也想聽她傾訴。這種既幸福又痛苦的感覺我從來沒有經曆過,我很珍惜,我真的想對雨爾芬表達。

    天黑不久,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姑娘向校門口走過來了,她挎著那個小木箱越來越近了,我的心跳得嘭嘭響,好想上去給她打個招唿,說好巧?我們不期而遇,說今天有空,來看看伊莉莎。但眼看著雨爾芬進了校門, 我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去麵對她。

    我悻悻地迴到了曆史學院,自此便被單相思纏上了。為這事,我好長時間還很瞧不起自己,平素間,自以為還可以,無論在多少人麵前都可以侃侃而談,不慌不亂,怎麽到了關鍵時候就那副熊樣呢?後來,我把這事給雨爾芬說了,她可把我笑話了好久,還說有一天晚上她迴來比較晚,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總覺得蒼梧樹後麵有人,所以她就加快腳步進了校門,伊莉莎聽說後還勸她以後早點迴來,免得遇上歹人,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我,還是曆史學院的研究生。

    就在這樣的折磨中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底。按慣例,大學之間有些迎新文化交流,亞馬大學和曆史學院在我們學校的露天廣場舉辦了一場聯誼晚會。晚會上,我又見到了雨爾芬。她還是那麽樸素美麗,但明顯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很疲憊,那雙憂鬱的眼睛更深沉了,讓人見了越發的心酸。

    “你好,雨爾芬,最近還是那麽忙嗎?”

    “不算忙,大哥,你還好吧。”雨爾芬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我欠了欠身。

    “嘿,雨爾芬,該你上場了。”這時候,妹妹跑過來,給我扮了個鬼臉,就急急忙忙地把雨爾芬拉到了後台。

    過了一會兒,雨爾芬站到了舞台上,她換上了一身天藍色的裙裝,顯得得體清純,楚楚動人。

    雨爾芬演唱了一首可可蘭民歌:

    金陽好暖,天空好藍

    炊煙嫋嫋,白雲淡淡

    幸福的人啊生活在可可蘭

    ……

    碧水灣灣,清清的草原

    馬兒跑,羊兒歡

    百鳥飛翔,齊聲鳴唱著我們的可可蘭

    ……

    歌曲優美舒緩,雖然雨爾芬演唱時至始至終都顯得很平靜,但我知道,一個失去了祖國,失去了家園,在海外求生的人,她在演唱故國歌曲的時候,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啊。我是含著眼淚聽她唱完那首歌的,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心裏有多少酸楚的事,我也沒有給她任何的幫助和安慰。在場的人們也被雨爾芬的演唱感染了,許多人都為我們這顆星球失去了那麽多國家不停地唏噓感歎。

    我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趁雨爾芬還沒有下舞台,我在亞馬大學的座位區找到妹妹:“伊莉莎,出來一下。”

    “哥,什麽事啊,火燒火燎的?”

    “開學這麽久了,你也應該多少知道雨爾芬的一些情況吧?她最近到底怎麽樣了?”

    我那急切的樣子,好像嚇著了妹妹。“哥,雨爾芬不是好好的嗎,看你一驚一咋的。不過我也覺得她怪可憐的,但我又真的不好問她。自從秋季假期結束以後,她好像讀書更加拚命了,那些解剖課又沒有什麽活物,最多是好多年前留下來的縫縫補補的動物標本和器官,我們上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但她興趣還是很濃。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她都不在學校,從來也沒有見過誰來找過她,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而且迴來的時候總是提著那個小木箱,還帶著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兒。”

    “是消毒水味兒嗎?這就怪了,難道是去難民營了?”我想起了上次她從校外迴來那個情景。

    “她怎麽會去那裏呢?不過聽你這麽一說我到想起一件事,她還提到過你呢。”

    “是嘛,有這事兒,說來聽聽。”我一下子來了精神。

    “三天前的一個晚上,已經好晚了,雨爾芬還沒有迴來,我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大約夜半時分,雨爾芬迴來了,她以為我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我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嗨,雨爾芬,上哪兒去了,讓人好擔心。’突然的這一聲,把雨爾芬嚇了一跳。她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反倒是問我,‘聽說你哥哥是研究曆史的?’我說是啊,怎麽啦。她沉吟了一陣,有些自言自語地說,‘說來我們這些人都好笑,連未來都看不到,你哥還在研究曆史,人類都生存不下去了,我們還在學什麽生物挽留’, 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停地哀聲歎氣。我聽起來怪怪的,這可不象雨爾芬的風格,她一向還是挺堅強的嘛。我問雨爾芬,你覺得我們現在該幹些啥呢?她隻獨獨地說了一句,還是應該去關心關心那些難民啊。”

    “哥哥,好沉重哦,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沒有睡著。所以,你剛才提到難民營,我琢磨著,她真有可能去了那裏。”

    “哥,實話給你說吧,我看你們兩個都過得好苦,一個神秘兮兮,苦大仇深似的,自然是苦了,一個心神不定,口含珍珠不吐,又怎麽不苦?所以,今天我是有備而來,等晚會一結束,我就安排你們見麵,怎麽樣?” 我沒有想到雨爾芬會在這種情況下提到我,但她說的難民是不是杜蘭湖沿岸難民營裏的那些難民呢?因為我們亞馬城裏的百姓還有粥棚在救濟啊。難道她真去那裏了?不過,那一帶是被我們亞馬政府封鎖了的呀,她怎麽去得了呢?我越發地不解。

    我對伊莉莎說:“我想我們還是應該找雨爾芬談談,你看她過得好苦啊。”

    “好吧,那你趕緊問問她,看她晚會結束後有沒有空?”

    “沒問題,我這就去找她。”

    “那好,我在操場旁邊的石凳上等你們,那個地方今天晚上不會有人。”

    沒過多久,妹妹和雨爾芬向操場這邊走過來了。我用手理了理頭發,扯了扯我這一身藍衫,興奮和酸楚交織在一起,真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也不知道如何來安慰雨爾芬。

    我們三個人剛剛坐定,妹妹就話中有話地對我說:“哥,這下人給你叫來了,雨爾芬可是個大忙人,一會兒我們還要迴去,你有什麽話可要趕緊問哦。”說得我好不自在。雖然天有點黑,衛一、衛二還沒有上來,但我還是看到雨爾芬暗暗地掐了伊莉莎一把。

    “雨爾芬,你可真讓我們擔心呀,能和我們聊一些你的事嗎?”我這麽急切的一問,反倒讓我們三個人都感到有些尷尬。

    “大哥,其實我挺好的,也不知道伊莉莎都給你說了些什麽,我真的挺好的。”雨爾芬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妹妹一眼。

    妹妹一臉的怪笑,“沒有啊,我沒說什麽啊,你不知道我哥哥是研究人文的,就你那些事,他還看不出來?我哥哥可有一副大慈悲心哦,你還是趕緊交待吧。”妹妹一邊說,一邊調皮地拽了拽雨爾芬的手,說完站起身就跑開了,邊跑還邊拉長聲音對我們說:“我去參加晚會了,你們好好聊吧。雨爾芬,可別哭哦,我哥心軟得很呢。”

    逗得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伊莉莎,你這個小壞蛋,快迴來。”雨爾芬站起來,衝著伊莉莎的背影喊道。這時,妹妹已經沒了蹤影。

    我們又重新坐到石凳上。

    雖然我從沒有跟女孩子約過會,但那個時候,我平生頭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最讓我迴味無窮的感覺。

    “雨爾芬,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聽我妹妹說,你總有忙不完的事?”我問道。

    “怎麽說呢,應該說還是過得不錯吧,但像我們這種國家都沒有了的人又能好到哪兒去呢?你們可能覺得我很神秘,其實,我隻是想念書,隻是想為那些跟我一樣苦難的人做點兒什麽。”

    “你說的是杜蘭湖邊的那些難民嗎?”

    “嗯,就是。”

    “可是,現在連我們亞馬政府都有些吃不消了,你又能為他們做什麽呢?”

    “大哥,實話跟你說吧,在杜蘭湖沿岸的難民營裏,有我們很多可可蘭的難民,國家沒了以後,我們一起逃往極北,好不容易才剩那麽點兒人逃到了亞馬。但是他們現在的處境非常艱難,這段時間那裏的疫情很嚴重,每天都有不少人餓死、病死。雖然我無法給他們在衣食上有什麽幫助,但我可以給他們治些常見的病,給他們一點點安慰。哎,可憐我們的可可蘭,可憐我們可可蘭人啊,不知道過些時日還能剩下多少。”說完這些,雨爾芬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聽說那裏的情況最近很糟糕,我們亞馬政府也在跟他們的代表談判,情況應該會好轉一些吧。”在雨爾芬麵前,好像我隻會說這些不痛不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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