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我們趕到可可蘭營時,才知道大媽已經在頭一天下午離開了人世。據營裏的其他人講,大媽在彌留之際,嘴裏一直叫著雨爾芬的名字,直到天黑才閉上眼睛。後來,營裏的其他人就把大媽葬在了她的棚裏。雨爾芬跪在大媽住的棚子裏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邊哭邊喊:“大媽,前天你不是還好好的嗎,你怎麽突然就走了呢、、、、、、大媽,雨爾芬來晚了,雨爾芬給你帶吃的來了,你看得見嗎?……”周圍的人雖然都看慣了這種場麵,但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是啊,可可蘭人一個個地離開了藍星,怎麽不讓人感傷呢?

    雨爾芬把帶來的食品遞給了孩子,她看著我,似乎想問我,這孩子怎麽辦。說真的,我真想把孩子帶出去,但這怎麽行呢?正在這時候,管理區的人過來了,他們告訴我們:“孩子的父母兩個月前已經在疫區過世了,為了不讓老人傷心,我們一直沒有告訴她,這孩子以後就放在管理區了,我們那裏最近剛設立了一個孤兒院,以後就讓他呆在那裏吧。”我們非常感激也非常感動,人類雖然在無助中一個個地相互告別,但人類之間的情感還在啊!

    我扶著雨爾芬,不斷地安慰她,她不能老是這樣處在精神的折磨中。那天下午,我們沒有去探望雨爾芬的父親,我帶著雨爾芬到了杜蘭山北麵的一個山坡上,讓她釋放一下悲傷的心情。

    北山坡上,還長著不少的青草,杜蘭河就從山腳下流過,天空中不時還會飛過幾隻水鳥,那兒看不到杜蘭湖,也看不到難民營。我們靜靜地坐在青草上,體味著大自然釋放出來的生機,心中的蒼涼和悲傷也在慢慢地淡去。看著雨爾芬的情緒稍微有些好轉,我觸景生情,給雨爾芬朗誦了我即興作的一首小詩:

    我從天上下來

    淌過小河

    奔向大海

    一路歡唱

    啊

    生命真好

    我從大地冒出尖兒來

    張開苞芽

    掬一口清風

    浴一身陽光

    啊

    生命真好

    我從殼兒探出頭來

    眨眨眼睛

    抖擻翅膀

    咯咯嘎——

    啊

    生命真好

    我從娘胎出來

    睡眼惺忪

    哇哇大叫

    啊

    外麵的世界

    究竟好不好

    長大後

    我才知道

    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

    生命最好

    我一邊朗誦,一邊還誇張地比著動作。

    “就你們這些文人,酸溜溜的,人家那麽難受,你們還有心情作詩。” 雨爾芬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們走下山坡,沿著杜蘭河南岸往上遊走,曾經奔騰咆哮的杜蘭河現在瘦小多了,蒼老多了。

    “要不是到了亞馬,我還真不知道河裏淌水是什麽樣子,真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什麽都不去想。”雨爾芬還是有些傷感。

    “不會你在可可蘭真的沒見過小河淌水吧?”

    “真的,你別笑話我,我在可可蘭是見過一些模模糊糊的河床,聽大人們說以前那就是河流,後來那些人把河床改為農田或者修成了街道,可可蘭到我們這一代已經沒有河流了,所以我確實不知道所謂小河淌水,所謂奔騰咆哮是什麽樣子。”

    “那你們的飲水怎麽辦呢?”

    “主要是下雨的時候在水塘裏儲些水,但後來雨水很少,所以水塘也沒水儲了。如果塘裏水快幹了,我們就特別恐慌,而看到那些在泥漿裏拚命想藏住自己身體的可憐的小魚時,我們就更感到恐懼和不安。哎,不說這些了。”

    “好吧,不說這些了,我們在河邊多走一會兒,多感受感受自然給我們的饋贈吧。”

    “是啊,要是藍星上從前那些河流都能複蘇該多好,要是能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我們可可蘭都有河流該多好。”

    “可是,雨爾芬,你這樣走不了幾天就走不下去了。”

    “那是為什麽?”

    “因為有人要收你的‘買路錢’。”

    “什麽?你們亞馬現在還有人收‘買路錢’?”

    “是啊,你的小姑子會找你要錢。”

    “對了,我差點忘了,你們家就在杜蘭河上遊。”

    “是啊,我家就在上遊兩百多公裏的杏園穀。小時候我們還經常在杜蘭河裏摸魚,後來魚很少了,我們就常常到河裏麵玩兒水。我每次上學,都是坐木船到亞馬的,要花一整天的時間,聽說我太爺爺以前到亞馬,還可以走高速公裏,一個小時就到了,可比我們現在方便多了。”

    “愛勞恩,你們已經夠幸福了,還有什麽好感歎的。聽你這麽一說,我有點想伊莉莎了,真想到你們老家去看看。”

    “好啊,等今年夏季假期,我一定帶你去。我想,伊莉莎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了父母,他們也一定很想見到你這個可可蘭來的兒媳婦吧。”

    我們一邊走著,一邊憧憬著未來。

    青草,河流,雨爾芬,迴家,這一切是多麽美好啊。

    “明天,還是去看看我父親吧,我有點放心不下。”

    “好的,明天我們一早就去,不知道老人家情況怎麽樣了?”

    我們還得迴到現實中,還得麵對越來越糟糕的現實。

    第二天,當我們到達疫區的時候,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神情嚴肅地告訴我們,“你們來的正是時候,老人快不行了,剛剛進行過一次搶救,現在蘇醒了,房間已經進行了消毒,進去看看吧。”

    工作人員的話還沒有落口,雨爾芬就瘋了一樣地衝進了病房,“爸爸,爸爸,爸爸呀,女兒來了……”

    我進到病房的時候,雨爾芬正趴在她父親的病床上,周圍還有幾個醫務人員在做一些搶救的工作。也許是迴光返照吧,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雨爾芬,老人的眼角溢出了淚水,雨爾芬停住了哭泣,她一手握著父親的手,一手為父親擦著眼淚,然後,把我叫到老人跟前,告訴父親:“爸爸,這是我的男朋友愛勞恩,他已經來看過你好多次了,我們打算畢了業就結婚,你一定要好起來啊,一定要來參加女兒的婚禮啊。”老人用微弱的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雨爾芬,嘴角微微地翹了翹,似乎想說什麽,我們把頭湊到老人的跟前,終於聽到了一絲微弱的聲音:“雨……雨……雨爾芬,我的好女兒,爸爸不行了,早就該走了,隻是每天盼著你來看我,才堅持到現在……”

    “爸,”雨爾芬抓著父親的手,“您沒事的,醫生說您的恢複情況很好,您要給自己鼓勁啊。”

    “孩子,爸也不想死啊…還有很多事,難民…可可蘭人,還有你…爸放心不下啊,可爸知道這病,剛才我都看到你媽和你弟弟了……爸就是有話對你說,才讓他們先等一會兒……”老人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雨兒芬使勁地咬著嘴唇,忍著淚水,我握著雨爾芬的手,示意讓老人把話說完。

    “雨爾芬,爸爸這一生對不起你們母子…,小時候,沒有讓你們吃飽過飯,還一天到晚讓你看醫書,學音樂,學畫畫…,等你稍微大一點,我又到了亞馬,把你門母子三人丟在可可蘭…,你死裏逃生到了這裏,但你母親和弟弟卻沒有逃出來,我一直在自責啊……”老人說到這裏,神智似乎清晰了一些,淚水則不停地往外流。

    “爸,你這一生已經很成功了,可可蘭人誰不敬重你呢。女兒好愛你,好愛你,沒有你,女兒哪能有今天,女兒又哪裏遇得到愛勞恩,”雨爾芬看了看我,又看著父親,“愛勞恩他對我很好,我們很幸福,爸,你就放心吧,我們會好好地過日子的。”

    老人看著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欣慰,他費力地想抬起手,我趕緊雙手握住老人的手,我們三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孩子們,好好地過日子、、、老天會保佑藍星,會保佑、、、會保佑你們的……”我們一個勁地點著頭,可就在這時,老人的身體抽動了幾下,手慢慢地鬆開了,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爸,爸,爸爸……”雨爾芬使勁地搖晃著父親的身體,那淒厲的哭聲迴蕩在疫區,讓聞者無不心緊。

    我一把抱住雨爾芬,雨爾芬從我的懷裏掙脫出來,又撲到了老人身上,醫務人員過來,把雨爾芬拉開,告訴我們不適合在這裏久留。

    我扶著雨爾芬:“雨爾芬,要節哀啊,讓父親靜靜地走吧。”

    “讓我再看看爸爸,讓我再看看爸爸吧……”雨爾芬走過去,噗嗵一聲跪在父親床前,“爸爸,你怎麽就走得那麽急啊,怎麽就那麽急啊!你丟下我一個人,叫我怎麽辦啊,怎麽辦啊…啊…啊…”

    醫務人員開始處理善後,老人的遺體包裹起來了,準備送往焚化間。我扶起雨爾芬,緊緊地抱著她,把她的頭別向了另一邊,不想讓她看到父親被送走的場景,“雨爾芬,爸爸這是去天堂,是去和媽媽,和弟弟團聚,她可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啊!”

    可雨爾芬好像什麽都聽不見,她突然從我懷裏掙脫開,一下子撲到運送父親的遺體車上,哭著,喊著,聲音都嘶啞了……我的心已經碎了,醫務人員也把手推車停下來,默默地擦著眼淚,其中的一位哽咽著對雨爾芬說:“孩子,讓父親好好地走吧,讓我們在心裏記著他吧。”

    雨爾芬鬆開了手,看著遠去的推車,撲到我的懷裏傷傷心心地慟哭……

    那天晚上,我們在鐵柵欄外邊為雨爾芬的父親守望了一夜。 接下來的許多天,她一直難以從悲痛中解脫出來,不吃不喝,整天坐在宿舍裏,呆呆地看著窗外。父親的離去,讓她剛剛好一點的心情又陷入到更大的悲傷中,這是一個無法用語言能安慰的傷痛。雨爾芬的身體經曆這麽多的打擊,消瘦了很多,我每天陪著她,在校園裏,在北山坡,在杜蘭河邊散心,現在,生她養她的親人都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心情才會好起來。

    突然有一天,雨爾芬對我說,“愛勞恩,你說生活在我們這樣一個時期,沒有一天迎接新生,隻是不停地麵臨生離死別,還有多少意思,這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挽住雨爾芬,“傻姑娘,好好的,都說些什麽,人的一生誰不會麵臨生離死別,你父親最後走得還是很放心,很安詳的,如果你老是解脫不出來,他也會難過的。你不是說過,畢業以後,我們就結婚嗎,想想這些,應該高興起來啊。”

    我雖然在安慰著雨爾芬,但我的心裏又能比她樂觀多少呢。是啊,藍星走到這個時候哪天不麵對這樣的生離死別呢。雨爾芬,想開些吧,你還有我,還有伊莉莎,還有我的父母,我們亞馬眼下的條件還不錯,我們正是青春年少,一定要頑強地生活下去呀。

    漫長的春季假期終於在這樣的傷痛中結束了。

    開學的時間到了,同學們陸續迴到了學校,冷清了一個多月的校園又有了一些活氣,雖然不少同學的臉上寫滿了沉重,有些同學甚至沒有迴學校報到,但是又能相聚在一起,還是讓我們充滿了期待。

    伊莉莎還遲遲沒有迴來,我和雨爾芬到杜蘭河的碼頭等了好幾天,從上遊來的每一艘木船靠岸,我們都以為伊莉莎在裏麵,但始終見不到她的影子。雨爾芬一直盯著船來的方向,我則在碼頭上打著轉,設想著各種可能性,等到雨爾芬大喊,有船下來了,我們又衝到錨地去等候船靠岸,但伊莉莎還是沒有來。

    從上遊下來的船隻一天比一天少,隻有那些軍方押送糧食的船隻還在不停地忙碌著。從船上下來的人也是行色匆匆,臉上陰沉沉的。我感到情況有點不對,難道上遊出了什麽事嗎?我拉住一個剛下船的老人,想打聽點究竟,老人很不耐煩地告訴我,“還不知道嗎,現在到處都要糧食,像催債一樣,城裏要,難民要,國內的人也往上遊湧,上遊的人都快累死了,最近不少人得了怪病,死了不少啊。哎!看來糧區那些人早晚都得被折騰光啊!”

    難道情況已經這麽糟了,也不會這麽快啊,伊莉莎秋天來的時候不是說還可以嗎。我越來越擔心了。

    “要不然我們坐船迴一趟杏園穀吧,我們不能這樣傻等啊!”雨爾芬也有點兒等不住了。

    “再等兩天吧,家裏應該沒什麽事啊?”我心裏也很不踏實。

    直到開學第六天,我們才在碼頭上接到了伊莉莎。她最後一個下船,手裏提著一個包裹,無精打采的,看上去十分的疲憊。

    雨爾芬跑過去,一手接過伊莉莎的包裹,一手拉著伊莉莎,問長問短。看著她們親熱的樣子,我好生的感動。

    但伊莉莎卻始終沒有什麽情緒。

    “伊莉莎,開學這麽久了,怎麽現在才來,爸爸媽媽他們好嗎?爸爸以前老說肚子痛,現在好些了嗎?”

    “他們都很好,哥,你就放心吧。”我似乎聽出了伊莉莎的情緒有點不對。

    “爸爸說過,今年他那期學生畢業以後,杏園穀就沒有人想上學了,他也可以休息一下,還說想到亞馬城來看一看,他跟你說過什麽時候來嗎?”

    “哥,爸爸他不能來,他來不了了啊…啊…啊、”突然,伊莉莎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把我震蒙了,我急忙扶起伊莉莎,“ 妹妹,告訴哥,爸爸他怎麽啦?他怎麽啦?”妹妹撲在我的肩上,隻是一個勁兒地哭,什麽也說不出來,雨爾芬扶著伊莉莎,也十分的著急。

    “妹妹,跟哥哥到旁邊的空地方坐下來,我們慢慢說,好嗎?”

    到了旁邊,妹妹告訴我,“假期開始後,我一迴到家,爸爸媽媽可高興了。等我把你的事給父母講了,他們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爸爸在屋裏轉來轉去,嘴裏不停地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我們愛勞恩有女朋友了,我們家要有兒媳了,這年月,還有這種好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媽媽則含著熱淚,不住地誇我,‘我們女兒真有福氣,到城裏上大學,還帶迴一個嫂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天晚上,他們誰都沒有睡著。第二天一早,爸爸就過來對我說,反正也沒人上學了,正好你媽一輩子也沒有去過首都,我跟你媽商量過了,等你假期結束,我們一塊兒到亞馬去看你哥你嫂去,順便也給他們帶點好吃的。在他們的心裏,雨爾芬已經是我嫂子,是他們的兒媳了。那一陣,我們一家好高興,爸爸媽媽給你們準備著食品,我則和那些兒時的夥伴一起在杏園穀到處轉悠。可是,可是…”伊莉莎又哽咽了。

    “可是什麽,伊莉莎,快跟哥說吧。”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可是,沒有幾天,爸爸又說他肚子痛,吃了平時吃的藥也不管用了,到了晚上更是痛得在床上打滾,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從臉上冒出來。我和媽媽趕緊把他送到穀裏的診所,醫生告訴我們,爸的肝部鼓起了好大的包塊,已經不行了。”

    “那怎麽不馬上送到亞馬來,這兒的醫療條件總比杏園穀好啊。”

    “我說了,可爸爸怎麽也不肯,他說他知道這個病來得快,不用折騰了,現在到處都是怪病,有幾個活下來了。他還說,他這一輩子也滿足了,孩子們上到大學了,兒子也有女朋友了,這年月他已經很知足了。”

    “那也應該想辦法通知我呀,至少可以通過水路找人捎個信來呀。”

    “爸爸哪裏不想見到你們呢?一天到晚都在念叨你們,但他又死活不讓我們通知你,說是嫂子要去難民營,這邊更需要人陪呀。哥,就在我準備迴學校的前幾天,爸爸他就走了啊。”說完,伊莉莎便放聲大哭起來。

    這晴天霹靂讓我一下就傻了,過了一會兒,我才感覺到雨爾芬搖晃著我,在喊著我的名字,我一把抱住雨爾芬,“雨爾芬,怎麽辦啊,爸爸他走了,他走了啊,我連最後一眼都沒見上啊。”我們三個人在碼頭上哭成了一團。

    後來,伊莉莎反倒安慰起我來,“哥,別哭了,爸爸走得很安詳,我們把他安葬在後山上了。母親不願意來城裏,她現在跟姑姑住在一起。現在我們那裏的情況很不好,空氣跟城裏也差不了多少,烏煙瘴氣的,水質也大不如從前,上邊要的糧食則催得更緊了。村裏的人沒日沒夜地幹活,長年勞累,壓力又不斷增加,再加上越來越惡化的環境,很多人都病了,而且來得又快又急,一年不到,村裏已經死了好幾十個人了。所以媽媽也不希望我們這個時候迴去。你就不要多想了,可千萬別傷了身體啊。”

    雨爾芬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要我盡快振作起來,等心情好一點的時候再陪我迴杏園穀看望母親。

    父親的突然離去,讓我始終難以從悲痛中解脫出來。我父親畢業於亞馬大學亞馬文係,他本來在亞馬城裏有了好的去處,但是,當看到故鄉的人們因為缺衣少食,孩子們已經不上學了,於是,迴到杏園穀,一個一個地動員孩子們到學校,教孩子們讀書認字,鼓勵鄉鄰們無論如何要鼓起生活的勇氣。在家裏,除了上課以外,還要和媽媽一起拚命地幹農活,除了給軍方交糧食,還要支撐我們一家人的生計,在那麽困難的條件下,還把我和妹妹送到了首都來上大學,他一生樂觀、勤奮,始終對生活充滿了信心,他的這種精神也時時地感染著我們。可是,他的病完全是累出來的,是那越來越齷齪的環境導致的啊。

    就在我十分傷心,雨爾芬也正準備請假陪我迴杏園穀的時候,有一天,老院長突然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愛勞恩,國家準備再到係外去做一次努力,尋找水源和生存環境,一共八個組要去八個不同的星球,給我們安排了一個去太陽iv的指標,學校準備派你參加,過幾天,就要出發了,你準備準備吧。”

    我告訴老院長,還是讓別的同學去吧,這段時間,我一連失去了好幾個親人,我想好好陪陪我的家人。

    老院長說:“那正好你可以出去散散心,老呆在藍星,天天都麵對,你哪忘得了那些事。”接著,老院長有些感歎:“哎,現在形勢緊迫啊,藍星早就收縮到過去我們這些所謂的冷寒地區了,亞馬收容了幾十年的難民,現在連我們自己也都湧到了杜蘭河兩岸的狹窄地帶求生,就那點水,能堅持幾天呢。所以,這次上麵定的科考任務是再去一趟係外,看有沒有點兒新發現,反正以前你也去過我們金陽係的斑帶星,你們就去碰碰運氣吧。哎,我老了,要不然,我也想到係外去走走啊。”

    說實話,在這個時候,我最不想離開雨爾芬和伊莉莎,還有,我正準備迴去看望我那在故鄉的母親,不管藍星走向何方,隻要是和他們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何況這一去就將近一個藍星年,誰知道這一年藍星又會變成什麽樣子。係外又能有什麽呢,我們天文研究搞了幾千年,外星實地探測也有近千年了,過去,星球上幾乎每個國家都有係外探測的能力,但是,都是各自為戰,除了證明他們有這樣的能力,誰又找到水了呢。那個時候,水最多的地方就是我們藍星,但他們看到外麵那麽多亂石頭一樣的星球,都沒有好好珍惜,到了今天,我們又能如何呢?難道太陽iv能在這些年突然冒出水來?

    我把去係外的消息告訴了雨爾芬,表示要好好陪陪她,不想再折騰了。沒想到雨爾芬一席話到讓我有點無地自容:“愛勞恩,這一段時間我們的確是很悲傷,但如果老是陷進去也不是辦法呀。藍星如今已經山窮水盡了,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要爭取啊,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你做了這麽多年學問還是該去啊。你不是說人類不會輕易就倒下嗎,說不定還真有什麽轉機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一去就是一年,我確實放心不下你啊,以後誰陪你去難民營呢?”

    “我沒什麽問題,那個地方我已經很熟了,不要擔心我,你們辦的是大事。”

    第二天, 妹妹聽說後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哥,你研究了那麽多年,現在該是你們出手的時候了。父親已經走了,但還有更多的人需要尋找生路啊。隻要藍星希望還不滅,一年時間算什麽,何況這也耽誤不了你的終生大事。”妹妹好像對係外也抱著希望。

    “伊莉莎,你說些啥啊,我去就是,怎麽還扯到終生大事呢?”

    妹妹對我笑笑,然後湊到我跟前告訴我:“昨天我和雨爾芬聊過這件事,現在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係外了,我們認為你應該去,雨爾芬還說等你從係外迴來,她就想和你商量,打算和你結婚,還說要踏踏實實地和你過日子呢。看你一天兒女情長的,這不是沒有耽誤你的終生大事嗎?”

    “是嗎,雨爾芬真給你說了?她怎麽沒有告訴我呢?”

    “她也沒讓我告訴你啊,都是我嘴快,哥,你就帶著好心情去,帶著希望平安地迴來吧。”

    “好吧,我聽你們的,你們倆可要好好保重嗬。”

    “放心,我會把雨爾芬照顧好的,等你迴來後我還要把你們送進洞房呢!”妹妹就是妹妹,她總能讓你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我終於也有了自從父親去逝以來難得的好心情。謝謝你,雨爾芬,你又一次給了我希望和溫暖。

    等著吧,雨爾芬,我一定會平安迴來的,到時候我一定帶你迴杜蘭山過上幸福的田園生活。

    在雨爾芬和伊莉莎的勸說下,我最終還是踏上了去太陽iv的係外旅程。

    飛行器從亞馬的係外發射基地騰空而起,向著四百多億公裏之外的那顆行星飛去。迴望藍星,我們一行六人都感慨萬千。那顆越來越小的星球,曾經孕育了多少生靈,可如今,她那薄薄的“瓜皮”已經枯萎得支持不住了,黃得有些發焦了,連幾億人都無法養活了。當飛行器飛離金陽係的時候,我們的肉眼已經看不到藍星,雖然那裏有我的家園,有我的親人,他們在為生存下來做著最後的抗爭,但是,感覺上卻好像那是隔世的紅塵。是啊,茫茫寒宇裏,誰顧得了誰呢,等你糟蹋完了,再出去到處求聖帝,求星星,誰又幫得上忙呢?真難以想象我們的任務是急需為那顆越來越遠的星球上的人們尋找到新的家園。

    當飛行器進入太陽係後,我們欣喜地看到了太陽iii,從它旁邊經過的那一刹那,我們都恨不得把手伸出去在它身上抓走一把冰塊。雖然現在它還無法成為我們新的家園,但那令人眩目的亮藍仍然讓我們保留了希望。

    我們到太陽iv著陸時,著陸點正好是黑夜,唿嘯不止的沙塵暴,幾乎讓我們的著陸失敗。雖然我們根據擬定的圖紙在太陽iv上進行了幾十天的尋找工作,但是,除了看見藍星各國從前留下來的一些標識之外,最後隻帶迴了一些“疑似濕土”。帶隊的地質再造學家盧森博士,看著玻璃瓶裏的那點成果,懊惱地說:“這下可怎麽辦,上哪兒能找到那麽大的水礦來養活我們的藍星人呢?”

    雖然沒有找到水,也不知道新的家園在哪裏,但我還是有些收獲,我在太陽iv的一個探測點附近發現了一小塊半透明的橢圓型石頭,石頭裏麵還有一個很清晰的小動物的殘骸,我感到很驚訝,這是不是太陽iv上的生命化石呢,難道太陽iv上也有過生命過程?盧森博士也說,那確實像小動物的化石,但不像是藍星探測人員遺失的,因為藍星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物種。我問盧森博士怎麽處理這個東西,沒想到博士的迴答令我非常感動:“要是放在過去這可是了不得的發現,按理說,應該送到國家科學院做進一步的研究,但現在我們沒有找到水,研究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聽說你迴去後就要結婚,就把它送給你女朋友作結婚紀念吧。”聽了博士這番話,我心裏既沮喪,也充滿了感激。是啊,迴去就結婚,像雨爾芬說的那樣,好好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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