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成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黃昏。

    殘陽西斜,映紅了天邊雲霞,微風悠悠,絲絲涼意撲麵而來。山下這片薄暮升騰的曠野中,昏黃的光線籠罩著村落,蒼茫的氣息迷漫在天地間,充滿了淒美的情調。

    這是個坐落在山腳的小村落,約有三十來戶人家,民風淳樸,過著自給自足的安定生活。村外是一大片田地,種植著常季作物,田地外有一條河,河上搭著一座簡易的石板橋。有時村民也會在河中捕些魚蝦之類的水產,借此改善口味。

    河水波光瀲灩,一群白鴨穿過石板橋,愜意地遊上岸邊,甩了甩濕漉的尾巴,唿喚同伴向村子中走去。外出勞作的村民們也紛紛收拾好身農具,從自家田地裏走迴村子。他們一邊往迴走,一邊相互談笑著,也不知在議論什麽,笑聲陣陣。

    暮靄淡淡,炊煙嫋嫋,山村的黃昏,顯得如此安詳。

    天成坐在山頭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竟是癡了。夕陽餘輝照耀在他臉上,呈現出一片迷離之色。

    枯黃的蒿草迎風招揚,波浪起伏著,“沙沙”響個不停。那個少年獨自一人坐在草從中,背影蕭蕭,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心事。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少年卻不知覺,直到那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似歎了一口氣道:“風大了,迴去吧!”

    天成一驚,轉頭看去,就見瀟灑俊逸的天素白站在身後,趕忙站起來,低頭恭謹道:“師父。”

    天素白“嗯”了一聲,上前幾步,負手而立,望著遠方。微風輕撫,吹動了衣發,他的目光忽忽有些惘然。

    兩人沉默良久,天素白仍舊望著遠方,道:“那日我留你一人在客棧,你可怨過我?”

    天成頓了頓,隨即搖頭道:“師父這麽做想必自有道理,弟子……”

    話還沒說完,天素白便搶先道:“那晚在客棧大堂我便認出那兩人乃邪道中人,為探明他們有何意圖,我便悄悄尾隨而去。我本想著你留在客棧會安全些,又命那老板告訴你到在這山村等我,應該沒什麽危險。哪知那兩人善於隱匿氣息,出了客棧不久我竟是在密林中跟丟了,而你……”

    說到這裏,他似不願再說下去,收迴目光,轉頭看向天成道:“你的傷可好些了?”

    天成臉上已消腫,隻是仍有些青紫,聽天素白這麽一問,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道:“好多了,隻是胸口還有些疼。”

    天素白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望向遠方,語氣有些悠遠:“如今世間時局紛亂,怕是邪道欲趁亂而起,意圖再與正道一爭高下啊……”

    天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夕陽漸落,半個身子已被擋在了遠山後,光線變得昏暗。原本還安詳的村子漸漸蒙上了一層陰影,依稀隻能看到起伏的輪廓,一種壓抑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一時竟是看得出神,腦海裏莫名其妙地浮現出昨晚在林中情景……金色巨掌、屍體、慘叫、驚恐、嘶吼、激動……眼中竟是慢慢變得灼熱,心跳也變得急促。

    “我想修習道法……”此話不知不覺間而出,天成後知後覺間自己也嚇了一跳,趕忙捂住了嘴巴,偷偷瞥了天素白一眼。

    天素白一怔,轉頭看向他也不說話,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時,才開口道:“你可知道,以你所受之傷,短短一夜之間便能恢複到這般地步,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天成微微一愣,聽得出天素白雖答非所問,但話中有話,抬起頭來,就聽天素白又溫和道:“要謝就謝你自己,謝你這副與生俱來的身體!那日你傷於馬蹄之下,換做普通人早就斷了生機,而你卻還活著……”

    他微微一抖,就聽天素白略微有些激動地繼續道:“你天生已是一副築基之體,不知超過了多少修道之人!”

    天成全身一震,不可思議地伸出手,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掌,喃喃道:“築基之體……修道……”

    天生築基之體,天生便可修道?!

    然而,這時天素白卻歎了一口氣,臉上掠過一陣黯然,道:“可惜……我卻不能傳你道法……”

    夜幕漸至,寒意愈漲,隨著那個男子語氣中若有若無的歎息,風中忽忽帶起了一絲蕭瑟。

    天成從未見過天素白如此這般,聞言一句“為什麽”就要脫口而出,沒想到天素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下山吧”便轉身而去了,這到口的話硬生生吞入了腹中。

    兩人下得山,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遠遠就見村中燈火通明。村子是兩排式的建築,也就是兩邊都是房屋,中間留一條大道的式樣。剛走到村口,就見一個紮著兩條小辮子,穿著碎花棉襖的小姑娘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天成的手臂,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有些埋怨道:“大哥哥你到哪裏去了?飯菜都涼了。”

    小姑娘是兩人借宿那家村民的丫頭,才五六歲,性子很活潑,和誰都很合得來。天成摸摸了她的腦袋,帶著歉意道:“不好意思了,我本想出去走走,卻沒想到……”

    “好啦好啦!”小姑娘不等他繼續,拉著他就往村子裏走:“別說那麽多了,快走,餓死啦!”說完,她又似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對天素白道:“額……那個大叔,你也快點啊!嘻嘻……”

    天素白一愕,隨即搖頭苦笑,揮了揮手:“來啦來啦!”

    山野粗茶淡飯雖然簡單,吃起來卻別有一番風味。屋主人夫婦待人很熱情,不斷給天成夾菜,直待在他碗裏堆了個尖。小姑娘看著他嘻嘻直笑,抱著比她頭還大上許多的碗扒著飯。

    天素白與屋主小喝了幾杯果酒,男主人便問:“看兩位氣度不凡,想必出身高貴,不知是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呀?”

    天素白道了聲客氣,謙和道:“我二人自東邊中原而來,欲到西域邊陲求經問道的。”

    女主人“哎呀”一聲,向往道:“聽說邊陲的大山上住著許多神仙,平日裏就有人偶爾看見他們在天上飛來飛去,好生了得。”

    一頓飯很快便吃完了,看看天色,該是睡覺的時候了。男主人十分難為情地說家裏不甚大,隻好委屈兩人睡一間屋,床鋪一幹都鋪好了,他與妻女擠著睡另一間屋。天素白滿臉感激拱手說哪裏哪裏,我們不甚叨擾才是麻煩了。一番客氣之後,便各自迴房睡下了。

    時至深夜,聞隔壁唿吸聲均勻,屋主三人已熟睡了。屋外一片寂靜,透過支起的木窗看去,月光清冷,似一層白霜一般。

    天成輾轉反側,不知怎地,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扭過頭對睡在外側的天素白輕聲道:“師父,你睡著了嗎?”

    天素白原本背對著他,聞言翻身平躺,看著屋頂笑了笑道:“當然沒睡了。說起來,我已很久很久沒像這樣躺下睡覺了,這一趟下來竟再也睡不著……”

    天成也將目光看向屋頂,沉默了一會兒,道:“師父,我們真的是要去邊陲求經問道嗎?”原來晚間吃飯時,他在一旁默默地記住了天素白說的話:“可是師父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倒像是有心事一般……”

    天素白扭過頭看向他,眼中似有一絲驚詫,沒想到天成平時看起來木訥,心思卻是細膩。重新看向屋頂,他默然許久,才微微一歎:“你說得不錯。我原本是不打算迴去的,但遇到你之後卻改變了主意……”

    “迴去?”天成疑問道:“難道邊陲那裏是師父的家?”

    “家……”天素喃喃念出聲來,目光中帶著惘然,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天成叫了他好幾遍才迴過神,嘴角帶笑道:“對,那兒確是我的家……”

    “修真界有四大派別,分別是天雲宗、鳳香穀、鴻宇門、梵音寺,我們此次要去的便是坐落在西域邊陲天雲山中的天雲宗,那裏曾是我的師門……”

    天成聽得一陣向往,但也注意到天素白話中的“曾”字,以及他語氣中似有似無的歎息,不由問道:“師父……是不是當初發生過什麽事,所以……?”

    沒想到天素白很幹脆地點了點頭,歎道:“是發生過那麽一件事……嗬嗬……當年我一時癡念,做出了一件錯事,以致不僅師門將我逐出,就連其他四大門派也容不得我,要將我趕盡殺絕!”

    天成“啊”了一聲,就見天素白扭過頭很認真地看著他,道:“所以你以後切不可在人前提及我,更絕不能說我是你師父,不然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的!”

    天成心中一凜,怔怔看著天素白精光內斂的雙眼,點了點頭。他實在想不到眼前這個男子到底做了怎樣的一件錯事,竟造成這般嚴重的後果。這個疑惑一直困擾了他今後很長一段時間。

    天素白見他點頭,收迴目光又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麽不傳你道法?”

    天成一怔,這問題在山頭時他便想問的,此時聽天素白主動提出來便點了點頭。

    天素白歎了口氣道:“我所修習的道法太過特殊,太過曲折,這世間再無第二人會。若傳於你修習,將來我飛……若然被人發現,必然會聯想到你與我有關,到時恐將你置於危險的境地。此次去天雲山,為的便是讓你成為天雲宗弟子,修習天雲宗的道法。今後你若道法大成,也算是我報答師門之恩了。”

    天成“哦”了一聲,道:“我要是進了天雲宗,師父又要去哪裏呢?”

    天素白微微一笑,道:“那都是後話了……好了,睡吧!以我們現在的速度,怕要一月才能達到天雲山,還是早些休息得好!”

    天成“啊”一聲,趕忙用被子蓋住了頭,道:“我睡了。”說完裝模作樣地打起了鼾。

    天素白搖頭笑了笑,背過身閉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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