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犁開山心情複雜起來,是返校?還是留下來繼續了解移民工作,弄清群眾反應的問題?一邊是組織的安排,妻子的囑托,一邊是群眾下跪信的唿喚,一邊是升官的階梯,一邊是為民請命的責任。在這個兩難選擇中,犁開山經過苦苦思考,他將作何種選擇呢?

    星期一,犁開山來到了市政府辦公室。他先給盧品掛了電話,說明了這兩天的活動情況以及發現的問題。盧品反映冷淡,並說這些情況他都清楚了。犁開山心裏咯噔了一下,領會到了盧品側麵進攻、搖控指揮、情報來源廣的厲害。

    犁開山給曉明掛去了電話,曉明認為犁開山是從北京打來的,想都沒想就說:“我明天到北京有個會開,有什麽事我到黨校看你時再說。”曉明未等犁開山解釋就武斷地掛斷了電話。犁開山跟著打不進,連撥了三次號碼都占線。幾分種後,犁開山掛通了,曉明就在電話中說:“開山呀,我知道你的情況了,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吧。”

    犁開山走進曉明的辦公室,曉明的熱情問候,讓他有一種親切感。他拿目光短暫地掃視了一下曉明辦公室書櫃裏的一套24史,就與曉明的目光對視了。從曉明的目光中,他讀出了曉明的深沉、權威、博愛與善良。

    曉明說:“你這幾天的活動情況,剛才盧品同誌在電話中給我報告了,你想迴來看看,也要打個招唿,一是便於市委辦市政府辦好安排,二是避免在家同誌不必要的猜想,你說是不是?”

    犁開山解釋說:“一是時間緊,二是我不想在雙休期間驚動市裏。”

    曉明:“你一心為公,心係紅河,值得大家學習。但也得注意點方法。”這話裏有批評,也有愛,口氣是溫和的,是經過錘煉的,也隻能是他曉明講出來,如果換上任何人,這種批評都會沒有好結果,這種批評誰也受不了。犁開山還是有反應了,開始解釋了。

    犁開山:“我有些情況,要向您匯報。”

    曉明:“好吧,你講講。”

    犁開山把幾天來的所見所聞給曉明作了匯報。

    “開山,你辛苦了。等會我把老盧也叫來,你把那些問題交給他,讓他在家好好處理。你今晚跟我一起走,學習可耽誤不得啊。聽說下個星期中組部到黨校了解情況,有些機會你要抓住,多接觸接觸上麵,有什麽事也可多問問教務處的處長,他到我手下掛職搞了三年。你是知道的,我和老盧的年齡都大了,紅河就指望你們年輕人了。”

    “書記,多謝您的關愛,我會處理好各方麵的關係的。”

    “好啊,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我這個一把手,不光要考慮紅河的經濟發展,還要考慮到後繼有人,可持續發展不能出問題啊。”

    “書記,您的責任大。一方山水,一方百姓都要裝在心中。”

    “開山呀,你還想說什麽?”曉明望著犁開山若有所思的樣子關愛的問。

    “是呀,書記,我還想給您匯報一下我的思想情況。”犁開山試探地說。

    “什麽想法?”曉明親切的詢問。

    “我想請長假,迴來工作,今後有機會再去學習。”犁開山平靜地說,顯示出思考得很成熟。

    “什麽?講講你的理由。”曉明感到有點意外。

    “您看,紅河電站建設正在關鍵時刻,雖然省裏把關工程質量,但這事還是要我們唱主角,電站進度快,但問題也不少。憑我的感覺,工程質量很可能就要出在那種層層包工的作法上。到時候,我這個紅河治委會主任,難辭其咎啊。”

    “有些事,是不能憑感覺的,要想信同誌們。”

    “是不能憑感覺。但感覺到的東西,就有可能證明它的存在,我準備用儀器測試那些關鍵部位和環節。但我親耳所聽群眾議論的施工隊長打傷鄉民警的案件,我親眼見到的違章操作和使用劣質水泥的情況可不是憑感覺的。曉書記,我可是一個準工程師出身啊。

    “開山,你想想常委會的分工,工程上的事還是要盧副市長去主管,這樣也才責權分明。”

    “既有分工也有合作嘛。曉書記,盧市長主管工程我沒意見。我隻是對胡適他們有些作法不敢認同。我現在不以紅河治委主任或工程副指揮長的身份來工作,我可不可以以專家的身份行使一下質量監督權?”

    曉明沒想到,犁開山這位表麵上看起來絲絲文文的書生,卻給人一種綿裏藏針的氣勢。曉明意識到犁開山這一腔為黨為民的熱血,這一顆為黨為民高度負責的忠心,有種難以遏止的力量。他想,他對犁開山的某種關照似乎有些軟弱無力,甚至有點適得其反的溺愛。也許犁開山並不在乎這些;也許他曉明是自做多情了;也許官場中人對政績、權力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做法。因為犁開山畢竟比曉明要小十多歲;因為犁開山並沒有照曉明關照的思路走下去。犁開山一腦門心思,想的都是質量,質量,完全是一個專家的坯子,專家的思維。曉明從內心來說,是要培養犁開山高瞻遠矚的政治才幹。動機不一樣,思維走向不一樣,在行為上就產生了一定差異,曉明如果沒有培養犁開山的那份私心,也就無所謂,但有了那麽點想培養他的意思,曉明就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並且有放大的感覺了。

    犁開山覺得自己的話有了一點影響力,就繼續說:“曉書記,群眾有反映,有擔心,怕電站大壩變成第二條紅河渠紅河壩,那可是市裏‘七、八年抗戰’勞民傷財的工程。還有群眾反映我是雞公屙屎頭頭硬,碰到難題就腳板抹油,溜了。”

    “那是放屁”。曉明吐出這幾個字,自覺有點失口,沉默了一會。

    “可這是群眾的意見啊。”犁開山深情的說。

    曉明似乎被犁開山點到了痛處,又沉默了一會,臉上流露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他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那是市委集體負責的。”停了一會,他又說:“關於你的想法問題,我看這樣,你先迴黨校請半個月假,看行不行,你可不要辜負羊副書記對你的期望啊。”

    犁開山看曉明鬆口了,心中一喜,忙掏出手機給黨校教務處掛電話,迴答是請假一個星期要中組部幹訓局領導批,請假兩個星期要中組部副部長批,如超假三個星期就自動退學,三年內不能讀青幹班。

    犁開山放下手機,請曉明幫忙說情請假。

    曉明說:“假還是你自己請,要說明情況我幫你說,難道你真的下了這麽大的決心要退學?”

    犁開山說:“是的。如果沒有民情信,如果沒有剛到紅河的民情調查,如果沒有自己的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也許我會高高興興去學習。可是,現在我心不能掛兩頭,要我學也學不好。心總是牽掛著紅河電站,要我一邊學一邊工作,學習時間難保證,我的工作也不能到位深入下去,結果會是扡擔挑油兩頭光。”

    曉明見犁開山心意已決,就叫犁開山先跟學校打個招唿,自己到省裏去給羊副書記說明情況,並說順便去看看他的家屬,做做她們的工作。當然,曉明還說:“如果羊書記有異議,還要請開山同誌聽從組織安排。”

    犁開山很激動,說:“曉書記您對我這麽支持,我一定要把工作做紮實。一定要給紅河的老百姓做幾件象樣的事。”犁開山說完心裏舒暢起來,他知道,紅河的事隻要他曉明一點頭沒有辦不成的。

    曉明說:“暫時就這麽定了吧,你迴去先和盧副市長很好交換一下意見,把發現的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這有好處。問題解決後,你繼續把移民工作抓落實,也要很策略地把好工程施工質量關。續建的第二期工程也要提前準備,省裏打了招唿。省裏對我們前段施工還比較滿意,有什麽問題,希望我們自己解決。”犁開山明白,剛才是書記在給他通報當前的工作形勢,也是給他安排了工作任務。曉明就是這麽不經意地水到渠成地讓他的手下接受了很重要的工作,且如細雨潤物般無聲地滲透到一個人的心田。犁開山走後,曉明把講給犁開山的這番話又給盧品重述了一遍。

    曉明到北京開會去前一個晚上先到了省裏,專程給羊副書記匯報了紅河電站建設情況,並把犁開山的想法也告訴了羊副書記。曉明沒想到羊副書記毫不猶豫地支持了犁開山的想法,並且請自給中組部的一位老領導打了招唿。犁開山的事就這麽很簡單地定下來了。後來,曉明想明白了,這是有遠見的,因為羊副書記作為紅河電站建設工程總指揮長對工程要負總責,要負好這個責,關鍵是質量問題,這是中央三令五申的問題,也是保不保烏紗掉不掉腦殼的問題。羊副書記同意犁開山這樣做,其動機是複雜的,當然也是實事求是的。從羊副書記對待犁開山這個學習問題上,曉明又明白了一個為官的道理,他認識到了越到高層,政績比關係,比學曆更重要。曉明覺得羊副書記是一座“為人處世,為官得道”的富礦,在他那裏有挖掘不盡取之不竭令人醉心的東西。曉明佩服羊副書記為官為人是越來越俏不愈矩又隨心所欲了。

    犁開山遵照曉明指示,來到盧品辦公室,與之交換工作意見。盧品對犁開山的到來,已頗多疑慮。犁開山也因多次與盧品交手而逐漸對他失去了信任,因此他在與盧品交換意見時也多長了個心眼。盧品屈於曉明的壓力和犁開山的背景,也不得不認真對待他們之間的每一次交道。盧品平平靜靜地談著對市政府半年來各項工作的看法,繞山繞水地談了許多,可一觸及到紅河電站方麵的內容時,他用手指推推金絲眼鏡,喝口濃釅的毛尖茶,論及了調度資金的苦衷,組織民工的困難,移民的多次上訪,仿佛沒有他盧品,這電站就無法修了一般。犁開山對盧品有些言不由衷的話感到可笑,但他始終沒有笑出來,此時,他從心底有一種看不起盧品的意味,他采取了以靜製動的策略來對付盧品,他自始至終保持著一臉和氣,很少表明自己的態度。盧品耐不住來自犁開山內在的那種無聲的壓力,講話的速度逐漸加快起來了,話音也高了,他是想由此掩飾住內心的矛盾與空虛。但盧品越是這樣表麵鎮靜,卻越顯出了他內心的不平衡,這正應了一句越怕鬼越來鬼的俗話。為了平衡自己的心態,盧品一反過去那種優越感,變得對犁開山更加客氣,更加謙讓起來。盧品的這一招還是挺靈的,三句好話軟人心,至少犁開山的冷臉有所舒展了。犁開山對這次交換意見表示滿意,他還提說了前段盧品對他擴建公路的支持。犁開山想盡善盡美地與盧品合作共事,就盡量找到他與盧品的共同點、溝通點與興奮點。分別時,他倆互相微微一笑,笑得似乎都很單純、清潔,但他們誰也無法猜測到對方各自笑意之下的細波微瀾,以及這細波微瀾之下潛伏的暗礁冰山。

    盧品與犁開山交流了半天情況和意見,表麵上雖是和風細雨,和顏悅色,可在盧品的內心深處尤有五雷轟頂。盧品已經感覺到犁開山的退學舉動已非同尋常,不啻是平地起風雷,無風也掀濤。盧品因犁開山的退學而聯想到與他爭功論賞的政績工程,當然更為深遠的意義還在於這政績工程的背後……他甚至想到,難道犁某要下手了?何人指使?難道他要提前上了?難道我的政治生命……盧品不敢再往下想了。盧品隱隱約約揣猜著犁開山有可能掌握了胡適的一些把柄,這將對胡適的下步工作十分不利,也是對他下手的前兆。盧品由此還聯想起宣傳部劉部長的事,心裏不免恐懼起來。他想著劉部長的前程算是毀在了省電視台那個《新聞調查》欄目上了,他自己是幹這行的,卻毀在了這行,玩火者自焚,玩水者自溺,這個教訓應該是深刻的。劉部長本來要提為紅河市的副書記的,可就在省委組織部考察的關健時刻,有人舉報了市烈士陵園旁一個娛樂城搞色情服務。省電視台的記者暗訪後,以《一邊是革命教育基地,一邊是色情表演場所》為題暴了光。這不,劉部長的事就這麽擱下來了。盧品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疑慮重重,他陷入了一種痛苦的牛角尖。如果有人抓住了胡適的什麽把柄,拿胡適開刀,豈不是衝著他盧品來的?這裏麵深得很呀,我盧品小看了那白麵書生!

    到市委黨校處幹班學習三個月的冉小玉,聽說犁開山放棄了中央黨校的學習機會,又理解又不能理解。她理解的是她沒有看錯犁開山,她認為他很有頭腦,敢大棄大取,是幹大事的料;她不理解的是輕輕鬆鬆的升官,他為什麽不把握好?倒要來一個自討苦吃?她懷著好奇,抽空給犁開山作了一次工作匯報。她想借匯報之機摸摸犁開山的底牌。她尤其重點匯報了她搞的那個農業生態科技園,犁開山對她搞的這個科技園很感興趣。犁開山鼓勵她努力把這件事辦成。她還匯報了她抓的紅河縣殯儀館已由縣民政局組織破土動工了。犁開山對殯儀館的建設同樣很感興趣,還說這是一個城市現代文明的標誌之一。冉小玉沒有想到這兩件事都觸到了犁開山的興奮點。一個農業生態科技園足以抵消一個工業科技園。她這樣想著,心中似乎很有數了,自我陶醉了幾天幾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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